狄仁傑對於武媚娘是很欣賞的。要不然也不會想娶她的妹妹。但武媚娘和李治的事情,屬於大秘密,王平安沒有和他說過,儘管狄仁傑感覺出來其中可能有點事兒,但他終究和王平安不一樣。
對於一個唐朝人,一個從小接受封建教育的士子來講,爲尊者諱,是基本常識,是必須要做到的。所以王平安一瞪眼睛,不允許他多問多說,那麼對他來講,就不存在沒事去推理了,這是做爲一個不想造反的,正常士子的正常心態!
他以爲武媚娘死了,可在這裡突然看到一個村姑,一個胖乎乎的村姑,穿着破舊的衣服,站在這座破敗的院子裡……他要是把這個村姑想象成風華絕代的武媚娘,那他就不是狄仁傑,而是大聖傑了,可以和大聖安並肩了!
狄仁傑啊了聲。愣在當地,心想:“這個人和武姐姐長得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啊!只是模樣相似,神采卻差得太多。而且皮膚也粗糙了些,腰也有點粗了,還一副傻不拉唧的表情,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女子,只會繞着鍋臺轉的那種!”
武媚娘心頭狂跳,心想:“小狄這就認了我來了?我還以爲自己這些日子猛吃,胖了那麼多,又扮成村姑,他不會認出來呢,我臉上的黑灰抹得少了?”
她爲了不讓人一眼認出她是誰來,是經過精心化妝的,當然不可能化成另外一個人,唐朝也沒那麼高的化妝技術,更無整容一說,但不管怎樣,一個宮女和一個村姑,也是絕大的區別了。宮女可是屬於當時唐朝社會最高層的女子階層,而她現在的樣子,是一個身無分文,懷着身孕,還飽受家庭暴力,被拋棄在異地他鄉……總之,慘到不再慘的女人了!
就這樣還能認出我來?武媚娘大有挫折感,難不成今天的偶遇要遇到困難,要節外生枝?
狄仁傑愣愣地看着武媚娘。而武媚娘心驚肉跳地看着他!
武小妹奇怪地問道:“狄郎,你認得她?”
狄仁傑呃了聲,搖了搖頭,道:“不認得,我在這裡哪會有熟人。只是這個人相貌有點兒……怎麼說呢,似曾相識吧!”說完,他也沒和武媚娘打招呼,帶着武小妹又向後院走。
武小妹卻好奇地看着武媚娘,她和武媚娘分別時,還是個小女娃娃,武媚孃的樣子早就模模糊糊了,記不清二姐長啥樣了,就算是長大後懂事了,但聽別人說起在宮裡當才人的二姐,別人也都是說好話,什麼貌美如花,氣質優雅,諸如此類的。在她心中,已將故世的二姐,認爲成是世上最完美的女人了!
至於眼前這個女子嘛,實在是和完美搭不上半點兒的邊!看她的樣子。已經三十多快四十了吧,還有點傻乎乎的樣子,難不成這個村姑嬸嬸,還是傻的?
兩人從武媚孃的身邊走過,看着一臉“呆樣”的村姑嬸嬸,武小妹忽然小聲道:“看她的樣子很可憐啊。狄郎,你有錢嗎,給她些吧!”
狄仁傑嗯了聲,心想:“對,應該給她點錢。這個女子,怎麼說呢,好歹和武姐姐有幾分相似,就憑這點,我就應該幫幫她。”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錢袋,這裡面裝的是金瓜子,他現在也養成了習慣,有事沒事兒的,就喜歡打賞別人金瓜子。
武媚娘一見他掏錢袋,暗道:“這是要打賞我,還要打賞金瓜子,他還真是拿王平安當榜樣啊!”
卻見狄仁傑拿着錢袋看了自己一眼,又把錢袋放回了懷中,又取出了另一個錢袋,這個錢袋比剛纔那個更大!
武媚娘心想:“幹什麼,要賞我多少?他到底認沒認出來我是誰啊,是在裝糊塗不成?”
狄仁傑掏出大錢袋,心裡卻想:“糊塗了,剛纔真是糊塗了。她這麼一個村姑,我要是給她金瓜子。她可怎麼花啊,這小地方想兌開金子,怕都不容易吧?萬一被別人搶去,再傷害到她,豈不糟糕。還是給她些銅錢算了,花着還方便些!”
他很好心,很爲村姑嬸嬸着想地,把金瓜子換成了銅錢,倒出二十多文,微笑着道:“這位大嬸,這點錢給你,買雙鞋穿吧,我看你的鞋都破了。”
武媚娘張大了嘴,心想:“這不是裝糊塗,是真的沒有認出我來,竟然管我叫大嬸!”
看着她張大嘴巴的樣子,武小妹和狄仁傑同時想:“果然是個傻的,真可憐!”武小妹從狄仁傑手裡拿過錢,塞到了武媚孃的手裡,小聲道:“拿着吧!”
武媚娘接過銅錢,心想:“都沒認出我來,看來我的妝還是化得不錯的,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效果顯著。”
她看着武小妹,這就是自己的小妹?都長這麼大了,人也長得很清秀,只是好象有點病態,身子骨仍是不太健壯啊,這些年真是難爲她和娘了,不知家裡的繼兄,是怎麼虐待她們的!
見這村姑嬸嬸眼中流露出親近之意,武小妹衝她一笑,心想:“真好。做好人的感覺真好,怪不得舅父大人總喜歡做好人呢!”
狄仁傑看向後院,呀了聲,道:“還是不要進去了吧,我看裡面有個人衣服上全是血,看起來有些駭人。”
武小妹一聽有血,她立即把頭扭了過去,道:“奴家最怕見血了,不進去就不進去吧。奴家……還是回去服侍母親。”其實,她不想離開,有心想和狄仁傑多待一會,可如不能進去看血淋淋的治病場面,她也只能回去了,找不到多待的藉口,而且她也不會找藉口。
狄仁傑忙道:“別……不用這麼急吧,我看武夫人她,她好象睡了,咱們還是別打擾她了。”
武小妹眨了眨眼睛,很實誠地道:“沒有啊,娘剛纔還說想要泡泡腳呢,再說她也從不睡這麼早的。”
狄仁傑撓撓頭,道:“那……”他忽然瞥到了武媚娘,不如拿這個女人當話題吧,我問她些慶州的風土人情,只是看她的樣子有些呆呆的,不知能不能答得上來,要是沒話說,那就沒意思了。
想有話說不容易麼,他微笑問道:“大嬸,你吃了嗎?”
武媚娘心中又是生氣,又是無奈,氣的是狄仁傑竟然認不出來自己,無奈的是人家和自己的確不熟,又沒見過幾次面,讓人家直接認出自己也是不現實的,不過好在他沒認出自己來,否則麻煩更大。
武媚娘看着武小妹。自己的小妹長大了,心裡頭又是酸楚,又是歡喜,回答狄仁傑的話便慢了些。待狄仁傑又問道:“這位大嬸,你吃了嗎?”
此時的武媚娘要裝窮人,自然不能說自己吃了,她搖了搖頭,用略帶蜀音的語調,慢慢地說道:“沒有,沒飯吃。”沒飯吃和沒吃飯,可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狄仁傑看了眼武小妹,心想:“看,這不就有話題了嘛,她沒飯吃,說明她太窮。”
武小妹長年受繼兄的冷眼和虐待,也常常吃不飽穿不暖,感同身受,所以她特別同情窮苦人。她對武媚娘道:“大嬸,你是房東的娘子嗎?看樣子不象,那和我們一樣,也是房客嗎?”她說話的語調裡,也透出了蜀音。
大嬸,小妹管我叫大嬸,那娘她該管我叫啥……大妹子?武媚娘搖了搖頭,伸出手指放在脣邊,噓了聲,這才小聲道:“可不能讓房東聽見,我沒錢付房錢,怕他們趕我走。”
狄仁傑皺了皺鼻子,心想:“聽她的口音象是巴蜀一帶的人,可又夾着別的地方的口音,我竟聽不出她到底是哪兒的人!”
他搖頭道:“你付不起房錢,房東自然要趕你走,可你怎麼沒被他趕走?”雖然眼前的這村姑很是健壯,胖乎乎的,但總不至於趕不走吧?奇怪了,她既然是個窮苦的村姑,那怎麼吃得這麼胖啊,比武小妹都要胖上很多。
武媚娘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低頭道:“我懷着孩子呢,他要是趕我走,我就只能死在他家的門口了!”
“一屍雙命啊!你可千萬不要做這種傻事啊!”武小妹急忙道。她可憐武媚孃的遭遇,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武媚娘大是感動,終究是自己的親妹妹,就算樣子變了,認不出來自己是誰,可是這份親情卻如藕斷絲連一般,仍舊存在的。
她道:“我只說要死在他家的門口,用他家的門框上吊,他就不敢趕我走了,我打算在他家把孩子生下來!”
武小妹啊了聲,嘴巴張開,這樣也行嗎?
狄仁傑卻咦了聲,心想:“這個法兒不錯啊,走投無路之時,只要臉皮夠厚,死賴着不走,那誰也拿她沒法兒。”
武小妹吃驚了一下,便問道:“那你不怕房東報官麼,派差役來把你強行趕走?”
武媚娘搖了搖頭,道:“不怕。房東也這麼和我說了,但我告訴他,如果他去告我,讓差役趕我走,那我就去衙門口上吊,這禍事便算是他闖出來的了,官老爺定會收拾他,所以他就不敢去報官了!”
這回,武小妹嘴巴張開就合不攏了,心中還是想,這樣也行嗎?
狄仁傑卻道:“你的這個方法,還真是沒有破解之法啊!你要是真的跑到衙門門口去上吊,那當官的不得嚇死,爲政期間,一名身懷有孕的女子,陳屍鳴冤鼓下,那非得驚動整個慶州官場不可,連長安朝廷都得知道這件事!這麼黑的一筆描到地方官的臉上,那官老爺的前程就得徹底終結,再無出頭之日啦!”
想到自己就要接任合水縣縣令之職,狄仁傑嘴一抽抽,地方官不好當啊,眼前這個女子,簡直就是……就是刁民啊!
武媚娘點點頭,道:“所以房東是不敢去告我的,他怕給官老爺惹麻煩。”
武小妹拍手道:“大嬸,你當真聰明,竟然能想出這麼好的辦法來白住房子,我和娘當初就沒有想到!”
在家鄉時,楊老太太和武小妹被兩個正妻生的兒子虐待,把原本屬於她們的那一份財產搶了去,可她們娘倆卻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也從沒想過報官求助。當然,就算報官也沒用,武家的哥倆自會擺平官老爺,讓她們告不贏!
武媚孃的這種方法,就是你要是逼得我沒法活,那我就不活了,我就在你們衙門口上吊,我沒命,你也沒官做!
初唐的政治還算清明,私底下當然也不怎麼樣,但至少明面上個個官老爺都是光明正大的,要是有誰豁出命去,不要命了的對着幹,那官老爺也沒辦法,只能安撫,甚至自己出錢擺平,要不然豈不是當官當到頭了!
武小妹心想:“當初要是早點遇到這位大嬸就好了,她的這個招術絕對是好使的,只要一鬧,不怕官老爺不把財產判回給我們。可這樣做卻有些丟臉,娘她是萬萬不會去做的,她寧可餓死了,也不會做這種讓武家臉面掃地的事的!”
他們在這裡說話,外面跑進一個侍衛,手裡提着藥包。這侍衛衝狄仁傑一笑,從武媚孃的身邊跑了過去!
武小妹道:“他拿的是藥吧,是給那個房東治病的?”
狄仁傑嗯了聲,道:“應該是。你要是不想看的話,那咱們就回去吧!”本來他還想和村姑聊聊,藉機和武小妹多待會兒,結果一聊就聊出了如何對付官老爺的話題,他哪敢再聊下去!
武小妹很聽話地點頭道:“好啊,那麼我們回去吧!”見狄仁傑轉身就往外走,她連忙跟上,走了兩步,卻回頭問武媚娘道:“大嬸,你想的辦法,對付官老爺,會有效嗎?”
武媚娘笑道:“一定有效的,我最瞭解他們當官的了。凡事只要你往他們如何能夠保住官,還能升官的方面想,就一定能猜中的呀!”
武小妹嗷了聲,感覺說得挺有道理,但她卻沒什麼特殊反應。
狄仁傑卻突然回頭,愕然地看向武媚娘,這個女人怎麼會如此瞭解官員的心態,這可不是一個村姑大嬸應該有的見識啊!
武媚娘卻低頭數手裡的銅錢,道:“吃當官的虧吃多了,他們想什麼,自然就猜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