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各執一詞

棉花是稀罕東西,至少在唐朝的關中是稀罕東西,於是,爲了表示對稀罕玩意兒的尊敬,穎決定親手做棉褂子。說到針線活,二女是和穎是一樣一流的水平,我身上由內到外所有衣裳均出自二位夫人的手筆,以前從來沒想過能穿上老婆裁剪的衣服,很幸福的事情。

雖從來沒見過蘭陵的手藝,但從穎的口氣裡可以聽出來,蘭陵具備超一流的實力。不知道堂堂一國公主殿下,學空這個有什麼用,也許就和我小時候非得學那麼多希奇古怪的功課一樣,學的好是一方面,往後步入社會用不用得上是另一方面,不相干。

但棉花已經貪污下了,蘭陵也心安理得的開始合計究竟要給自己作成什麼樣式纔好,這年代的褂子和後世所稱的馬褂截然不同,馬褂設計的簡單明瞭,穿身上利颯,我還是比較喜歡後者,纏着穎給我改一下風格。當給穎說明馬褂的樣子和功能後,我的提案被否決了,理由是和家戶們夏天裡的裝束相似,家裡還沒有到節省面料的地步,穿出去掉價丟人顏面掃地。

蘭陵不管這個,她沒有穎時刻顧全體面的想法,公主嘛,就是穿成破爛,人家也是公主,不需要迎合誰的口味,特立獨行了許多。對我構思的馬褂青睞有加,啥話不說,拿了軟尺就量裁我的尺寸,一一記下,要回去後精心給我裁減一套出來。聽她的想法,有做情侶裝的意思。

這邊忙着裁衣,我則忙着彈棉花。將後宅的所有生物都趕了出去,旺財委屈地在外面一個勁撓門。蘭陵本來還想觀摩,被我唬了臉推出門外,關窗上鎖,偷看者彈死。工具已經預備齊全。竹皮按被子的大小搭建了個棉牀。四周插滿了竹棍牀沿,彈好後,好在上面掛絲線繃網套。將棉花放上面。然後繫上皮腰帶,掛了大竹弓,拿了刻好掛弦槽的超級大搗蒜棰棰,沒勇氣照鏡子,我知道我現在的形象一定很糗,“嘣嘣”了幾下,找不到感覺,缺少小時候看人家彈棉花高手明快的節奏感。人家那節奏,兩短一長,韻律十足,就一個節拍維持N個小時,聽起來柔中帶鋼,千滋百味,繞樑三日。

幹啥都不容易,小看這個技能了。一開始還覺得有趣。和剁餃子餡一樣翻來覆去的彈就成,可時間一長,單調的動作重複又重複,還得靠彎腰的角度來掌握弓弦切入棉堆的深淺,還要儘量彈得均勻。不容易。棉絮漫天飄舞,幸虧我有準備,臉上蒙了個穎的絲汗巾,雖說形象更加惡劣,但總比嗆死了強。腰痠背痛,砸弓弦的手又麻又沉,累啊。要不是看到原先一縷縷沾在一起的棉花已經變得雪白蓬鬆,稍微帶來點激勵,早就撂攤子不幹了。本來是想找二娘子類的人來當主彈,但穎說得對,工匠和護院要分清,要是往後不能進棉花作坊的,就不能沾染這個事情,我雖然認爲彈棉花這個無技術含量的手藝有保密的必要,但還是先隨了她的意思。穎是商人家出身,對這些原則性的問題都年得比較深刻,屬於極品賢內助,打手電都不好找。

差不多了吧,摸了摸,手感不錯,模樣也不錯,沒白忙,一身白絮絮的也認了。胡亂的收拾了下自己,換了身衣衫,終於有點人樣子了,幸虧穎的汗巾子蒙了頭,頭髮還算乾淨。

女人都愛美,尤其是對純白如雪這種看似純潔的東西毫無抵抗力,穎和蘭陵站在竹牀旁邊看着,摸着,感慨了一會兒,然後央求我將所有的棉花都變成這個樣子,我沒答應。疲勞的身體給了我理智,無視美色的誘惑,我現在需要休息。還有好大一堆棉花需要加工,當時採收時候嫌少,現在就發現棉花太多了,不是一般的多。

我需要人來幫工,需要要替代品,邊教穎打網套,邊捶腰,太辛苦了。“要不是這,挑些人手過來,讓他們弄,我不成了,不是人乾的活。”

穎見蘭陵在場,沒着急表態,將話岔了過去,“棉花啊,成天的花的叫着,今天才發現真好看。夫君這個辦法真好,四四方方的,拉了絲線就是鋪蓋模樣,光套個緞面就能行。軟軟和和,不管是鋪是蓋啊,想想就舒服。”

“可不是。”蘭陵一旁幫忙拉絲線,讚道:“還是子豪的本事,怎麼就弄得這麼白細,想想明年可是要收幾百畝的棉花,往後啊,種植的多了,任憑是誰都能用得起,子豪可是行了大善了。”

“嘿嘿。”其實也能賺大錢,穎聽不出來,只有我知道蘭陵話裡的意思,她就從不說我好話,“是是,行善,在下就有這個行善的嗜好。”

“明天我叫倆人過來把棉花彈完,光我一個人不是個事。”等蘭陵走了,和穎商議,“這彈棉花算個什麼技術活,就別胡思濫想的去保密了,蛇蛇蠍蠍的,一天啥都看得緊,好像全大唐的人都欠了咱家錢一樣。”

“呵呵……”正挑選料子當被面的穎被逗笑了,“好,明天叫二娘子打個下手,他習武的人,身板好,一個就夠了,倆沒必要。”拿了幾個面料讓我挑選,“夫君看哪個樣子好些?都是好刺繡,二女掙回來的,挑一個就縫上,晚上好用棉被子。”

“那就一會兒讓二女挑。”我拉了興奮的穎坐到炕上,她不知道棉被子的威力,八月十五都沒過的節氣,蓋這麼厚的棉被子屬於自殺行爲。“今不蓋,蓋了就上火,流鼻血。”

“一個棉花嘛,都說成裘皮了。”穎撫摸着才繃好的被裡,不時的放身子底下壓一壓,感受柔軟,“這一牀被子拿出去,少說也……也……”拍拍手,猶豫道:“夫君說說,得賣多少錢?”

“哈哈……”我把穎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你說,假如你在外面見了這玩意兒,打算花多少錢買回來?”

“這個……”穎小眼睛忽閃,哼哼半天,“要麼兩貫錢,要麼三兩銀餅子,矇昧無知用花露水換也成,過了這個價錢就不好說了,反正高過三貫錢絕對不買。”

“這就對了。因爲這東西和花露水不一樣,聞不見,也沒用過。所以這好處得親身體會了才能知道。沒人願意花了錢買個不知道好壞的東西回去。”這年代,關中地區還沒有冷到必須棉被過冬的地步,大家不一定覺得比毛毯好用,而且屬於試驗的項目,估計十年內都僅限於貴族圈子,指望普通百姓有這個福分,沒十多年的推廣怕難以達到。這是好事,正是利潤最高的階段,只要頭兩年將宣傳鋪開了,後面不愁掙不到錢。

“關鍵啊,這畝產少的驚人。棉花輕,這麼大一堆稱下來剛剛四十斤都不到,按照一牀被子三斤半的分量,加上彈棉花的損耗,勉強能裝十牀。一牀兩貫錢,一畝地毛收入二十貫,這還是南林苑的產量,普通農家幹活達不到皇家苗圃的級別,在二十貫的基礎上減個四成,就成了十二貫左右,雜七雜八的開銷再一減,一畝地大約淨收益在八、九貫上左右。六百畝一年弄得好了,就能收五千貫啊,比種糧食合算到那去了。”不敢算,這數字有點誇張,這麼多錢,咋花?強忍着心中喜悅,將炕上正擺弄的紡車掛到牆上,回頭看看正冒着金光的穎,張了個嘴沒知覺。

“紡車,紡車砸了去。”穎忽然驚醒,魔障了一樣,發現自己失態,臉紅一笑,“棉花,就要棉花,不紡線。剛剛紡的棉線妾身和絲線做了比較,粗得厲害。要是同樣織了面料出來,肯定沒有緞子的密實,反而白白浪費了棉花。”穎有點興奮,“夫君,六百畝地太少了,雲家的千多畝一定要在明前春播前拿回家來,由不得她有個緩息。”說着眼裡一陣寒光,小手“啪”一聲拍在炕桌上。

“瓜子。”手在她臉上搓搓,將穎的表情擺輕鬆,“一着急就亂說話,腦子說話先想清楚嘛。今年拿下有啥用,明年你還得種了糧食。朝廷只特批了咱豐河的莊子,你在雲家地裡種種試試,光罰金就夠咱喝一壺的,再治個罪就不划算了。你好好經營,等明年豐河的棉花一豐收,咱一分錢都不賺,全壓手裡磨蹭了作試驗,一直磨到後年開春播種後,一次彈了裝成棉被送出去。”我說得嘴幹,也許是興奮的,端起茶碗喝了口,“等他們用着覺得舒服了,離不了了,嘿嘿,後年的棉被何止兩貫,那些人才不在乎多上四五貫呢。反正已經過了春播,就是想學了咱家種都沒了念想,只能乖乖買咱的被子。剛算是五千貫,按我的辦法,估計在一萬五千貫上下,你就等着蓋了錢睡覺吧,還蓋啥棉被。”

穎面部有點痙攣,一下就把我撲倒在炕頭上,小眼睛閉得死死的,在我臉上亂蹭,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連二女進來都沒搭理,把我渾身抱得發麻,頭一回發現穎竟然還有這麼大的力氣。

“老天讓咱家翻身。”吃過飯,穎一手攬了二女,一手撥着算盤,前前後後的打了不下十次,“起碼有五年時間,只要咱家控制得好,五年賺的錢幾輩子都夠用了。”低頭慈愛地看看懷裡的二女,“你不是看上‘博研齋’的大食貓眼掛子了嗎?想得着急明天就去買回來,可憐的,一個貓眼掛子就把娃難住了。”

“行了。”我一邊有點看不下去,八字還沒一撇呢,就開始糟蹋錢了。‘博研齋’那是人去的地方?崔家的後臺,專門就是那種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鋪面,不是宰人,是活剮。“都消停點,要貓眼我託程家的商隊去買,誰在家裡提‘博研齋’那三個字就抽誰,崔彰那名字是白叫的?”

一聽我說崔彰,穎和二女倆人抱着笑起來。崔家是圈子裡最能賺錢的,無論是學問、還是家當,程家與崔家比還是略遜一籌。尤其崔家到了崔彰手裡,更是將家族優勢發揚光大。崔彰,字世人,這拿關中話一讀,就變成‘催帳,催死人’。當朋友那是沒說的,夠義氣,夠豪邁,耍的就是一擲千金。可你敢和他傢俬下里開的生意有個往來,那就等着被銼骨揚灰吧。

棉被鋪上了,穎和二女在上面撲騰得厲害,軟和,倆女娃滾到一堆嘻嘻哈哈,我不湊那熱鬧,被子鋪開也就夠倆人躺上面,我老實地睡毯子。自從大病一場後,發誓要愛惜身體,永不生病,想想中藥熬出來的味道,比和崔家作生意還害怕,堅決不能鬧毛病。

一連幾天,仨女人的精神頭都很好,穎和二女高興的是未來的鉅額進項,而蘭陵則歡喜的是做好了馬褂,非得讓我穿身上看看。不錯,很有袁世凱的架勢,唯一不好的是天氣還暖和,不能穿時間長了。

“這些天咋不見你動手了?”蘭陵邊在我身上整理馬褂,邊問道:“紡車呢?前兩天不是說能紡線的嗎?還沒見線的樣子。”

“棉花還沒彈好。你着急啥?”蘭陵一心要紡線織布,可她不明白這其中的玄機,“等棉花彈完了再紡不遲。現在我正派了人在西邊空院子裡彈棉花呢。”

“這不是就有嘛,不等了,紡車拿來紡給我看。”蘭陵看不慣磨磨蹭蹭的事,說幹就要幹,盯我看了幾眼,“別又耍無賴,昨天就沒和我提這茬,今天又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好,紡。”有什麼辦法,她現在也是半個婆娘了,不照顧也不行。“紡可以,不過棉花少……”

取了紡車放好,擀好的棉花捲子拿了幾條,蘭陵悟性好,教了兩遍就紡得像模像樣了,紡車也越搖越快,嗡嗡作響。

“太好了。”蘭陵仔細地觀察手裡一軲轆棉線,“厚實,比絲線結實多了,若是織了面料出來,肯定比絲綢耐穿。農家小戶,體力活多,不免有磨蹭,穿這個最好。”說罷專門的將身旁彈好的一卷子棉花稱了個份量,“就這麼多,全部紡線後織面料,我要計算一下一畝棉花能織多少布出來,光從畝產份量上看,已經比剿絲強了許多。”

“好,按你說的辦。”蘭陵說厚實、耐磨,穎說粗糙、不密實,倆婆娘說得都對,蘭陵是給百姓們着想,穎是給家裡着想,各說一辭,都有道理。這還沒咋的,分歧就出來了,我夾在中間有點那啥。從道義上我堅決支持蘭陵,從自身利益上我比較偏向穎,兩邊敷衍吧,總不能偏向穎就抽蘭陵倆耳光上去。還兩年呢,有的是時間慢慢說服蘭陵,我多掙倆錢對她也有好處嘛。

紡線這事情,達萊最合適,她傷勢轉好,正需要小幅運動一下,伸展肌肉,就交給她了,又不是累死人的活,發揮下餘熱沒啥不好。蘭陵見這丫頭心靈手巧,看得也喜歡,上前還撫慰了幾句,表示鼓勵。達萊見蘭陵那是怕得要命,一句話都沒敢說,見面就趴牀上磕頭,搖紡車時候手都不靈便,一氣的斷線,斷一次就嚇得想磕個頭。看得我不舒服,怎麼說也是自家的僕役,當了蘭陵面一個勁磕頭蟲一樣,讓我太沒面子了。呵斥了幾句才頂用,見達萊掌握要點就趕緊拉了蘭陵出來,別把小丫頭又嚇病了,可是花了大價錢才養過來的。

棉花終於有了安置,貪污了四套鋪蓋,四個棉褂後,剩的也不多了,全擀了棉花捲了去紡線,都高興。再過兩天就八月十五了,中秋佳節,要好好的置辦置辦。去看這個時候家裡條件還不好,沒那麼多閒錢揮霍,今非昔比,不好好操辦一下對不起這一年來的進項。

穎仍舊的算帳,最近學了算盤,效率高了不少,對雲家更是密切關注,出了棉花這一檔子好事,穎有點沉不住氣了。雲家最近已經稍稍的緩過勁來,穎也不好再開援助的口,時常抱怨這養雞方法公開太早,讓雲家抓了救命稻草。

“不是人家抓稻草,是你心急了。老早就算好她翻不起大浪,怕什麼?”穎說風就是雨,拿了個算盤就更像地主婆了,“你不是都盤算好計劃了嗎?那就不要變,慢慢來。這說話天氣就涼了,你不是一天嘮叨:天冷不下蛋,起風染風寒。到了冬天纔是難關。”

“是啊,妾身就怎麼沉不住氣呢,就是感覺這雲家不對頭。”穎自嘲地笑笑,“憑她家折騰去,沒個底氣,橫豎是一倒。”忽然想起了什麼,“夫君,秦家夫人明天請妾身過去上席,中午怕是回不來。您說這秦鈺不是十五前回京嗎?秦夫人都有點着急了。”

秦鈺說是十五前能趕回來,這眼瞅着就到了日子,還沒見人,不免着急。按理說那邊交了手續就能離開了,消息也可靠,再等等吧,說不定明天就到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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