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這個概念很蒙朧,不同時代有不同的劃分。詩人、作家、史學家……等等,都能扣上這個帽子,甚至咬文嚼字的人、識文斷字的人都能標榜自己是文人。如後世的諾貝爾、愛迪生、華羅庚這些個學家,沒人會把他們和文人拉扯以來,這些人如果作詩作畫作官,那就會有大羣人跳出來指責他不務正業,被同行鄙視,或許還被敵視。
唐這個朝代,科目專業還沒有二十一世紀分化的那麼細緻,其中就有可能混淆。例如搞數學的也算文人,先是演算,而後是推算,發展成測算,標榜自己是神算,鬼算;開始預測,預言,最終演化成半仙、大仙。完成這一系列蛻變後,他可能借助名聲進入朝堂,加入保皇黨或造反派,或黨派間明爭暗鬥,或利用身份地位公報私仇,不時的用自己的專業優勢丟出幾個煙霧彈製造輿論,推算誰誰會謀位篡權,然後對方家破人亡,他卻名利雙收。
強盜打劫中,蒙面連褲襪不小心撕裂露出真面目,爲保存自己會殺人滅口,然後被官府抓住朝東市繁華地帶一拉,一刀剁了腦袋,大快人心。但文人造謠生事,誣陷誹謗,結黨營和,造成家破人亡,或妻離子散者無數,卻極少有人被剁了腦袋,反倒能榮華富貴,彰名顯位。
這個時代的文學家、史學家、族譜學家,甚至天文學家、數學家等都可能被冠以文人的大帽子。而所謂‘崇文館’正是此類文人集結的機構,不排除有潛心於學問的人,但以名利爲目標地還是佔絕大多數。對於這個機構的邀請,想想都後背冒冷汗,手裡捏着的‘崇文館’拜貼如同等待排除的記時炸彈。
“怎麼辦?想個辦法,禮數周到的回絕了去,這地方不是我這種生手能去的。”一早我就坐了書房裡,蘭陵一來我就拿了名貼給她看,求她給出個主意,“再說我軍中還掛了職務。按理說,文武不能兩全吧?”
“什麼文武不能兩全,怎麼沒聽過這話?軍中職務也是虛銜,若去了崇文館,給的也是虛銜,不牽扯。”蘭陵拿過名貼,翻來覆去地看,“爲什麼不想去?這可是做學問的人一輩子最大的願望了。宗師、大家雲集之處,是擡舉你這個毛頭小子,按你這歲數,裡面端茶送水的都嫌小。何況人家還是大禮相邀?”
“不去!”我盯了蘭陵看了一陣,就怕她也贊同,“說良心話,不管歲數,先是我這號人進去合不合適?和人家真正的宗師、大家站一起,能不能應付過來?大姐,我可是準備頤養天年的人。我還想和你幾個白頭偕老呢。”
蘭陵紅了臉‘啐’我了一口,“別想着說個混帳話我就能給你出主意。用了人家的時候,什麼噁心話都說的出來,不用了就丟牆角理都不理,白頭偕老也得拿個誠意出來。女人家,心思軟,一騙就能有便宜佔,可恨是你連騙一下都懶惰,除了毛手毛腳外。給我說過什麼好聽話了?”
“嘿嘿。”尷尬地撓了撓頭。和蘭陵待的日子久,話說的多了,反而騙小姑娘那麼些噁心話說不出來,“都這麼熟了。從來就沒當你是外人,只差在家裡給你安排住宿,那些話說了還有個啥意思?說是好說,這事情解決了,我陪你說個一天一夜。”
“你呀!”蘭陵輕輕在我腦門戳了一下,這帖子我看了,話說的客氣,禮數也盡地周全,若是沒根沒底的人拒絕起來也不難。拍拍軟椅,“你坐我跟前,離了老遠我不舒服。”
“天熱的,靠的近了纔不舒服。快說,怎麼拒絕不難,少羅嗦。”蘭陵就這個臭毛病,每每有事情求上她了就愛擺個架子,一套一套的。“快說啊,看我幹啥?坐,坐不成嘛。”一屁股坐她旁邊,“這事情可玄乎着呢,崇文館裡不是成精就足成仙,我這一去啊,難免學人家壞毛病,欺男霸女,佔山爲王的、到時候名聲一大,你想捏在手裡都難。”
“算是威脅麼?”蘭陵笑吟吟的挑了我一眼,“你以爲你現在名聲小啊?沒名聲人家才懶得我你。你這個人,早看透了,除了腦子裡有點怪門道,小聰明耍耍而已,沒正經本事,說難聽話,一無是處。”擡手在我肩膀拍了一把,“別嫌話說地重,和你久了,知道你想過安逸日子的,估升也就我一個吧。別人還以爲你是以退爲進,有所圖謀呢。”
“怎麼說?說明白,我力度啥了?我居心不良?”蘭陵說我一無是處的時候,我就想抱了她親一下,一針見血的就給我打回原形,知己啊,不過圖謀啥的絕無此事。
“你是沒圖謀,就是有,頂大就是圖謀點錢財。”蘭陵拉過個蒲扇扇起來,側了身子,正好倆人都能送上風,“隱士,真正的大隱,那是一聲不吭的,也許死了都不知道有這個人。走捷徑,不想考試,或不屑於考試卻想得功名的,那是假隱士,是投機鑽營的。雖鄉里鄉間,卻不斷地賣弄一下才學,找人託話遞話,說某地某人修養才學具佳,一傳十,十傳百,等名聲大噪,名利雙收。”說完深意的瞥了我一眼,“不是嗎?”
“是個屁!”我回瞪她,把我想成什麼人了,真小人咱光明磊落,僞君子打死都當不來,沒人家那份功力。“你良心話,我是不是?”
“你當然不是,你就是想,也沒那本事。”蘭陵笑的好者,“可就我一人知道有什麼用?你先是耀武揚威的大病一場,只怕別人不知道;‘九花玉露’挨家挨門的送,惹地別人注目,才女夫人又連續幾篇佳作。不是隱隱告訴人家:連夫人都這般才學,這郎君更是深不可測嘛。最後你還應了這個話,果真深不可測起來,先是秦家的少主家投入你門下,再就是程家哭着鬧着地塞了個程初進來。前後兩次規劃佈局,促使朝廷對遼東重新籌劃,‘滿金’‘平壤’兩次大捷徹底讓高麗人土崩瓦解;對吐蕃的謀略雖然是機要,但越是機要。知道的越是大人物,對你的才學越是忌憚,不趁機收攬你纔怪!”
“還不是你,都你!”我沒好氣的推了蘭陵一把。哎!事到如今怨天尤人有什麼用,被蘭陵說的心裡亂糟糟。我咋就這麼賤,好好的日子不過,沒倆本事還愛臭顯,招了麻煩又解決不了。屬於經典的白癡。
“好、好,怪我。”蘭陵不忍心見我發憨,拉我躺到軟椅上。細心的給我扇涼,“當初不知道你地想法,我也魯莽了,以爲能給我朝招攬個人才,是好心辦了壞事情。久了,才明白你的心思,才願意和你這麼不明不白的廝混。你若真是和他們一樣了。也許對朝廷是好事,可如今我反倒不願意了,人的心思還真是怪呢。”
“想辦法,說這有屁用。明天我就學他們去,管你願不願意!”胡亂發了下脾氣,發現我現在這個模樣很丟人,有混淆性別的危險,糾正了下表情,正色道:“按理說。就算有了功勞,頂的也是兵法家的名號,該招攬也是軍中的事,怎麼能輪到崇文館參合呢?完全兩碼事。”
蘭陵尋思了一陣,“崇文館裡容易與皇家地人接觸。太子皇子的,皇上也常詢問,出頭的機會很多,或許是有意安排的。裡面象你這個年齡本就沒有資格進去,才學是一方面,更注重地是道德修養,一個二十都不冒頭的小子,那來什麼修養一說。想想,你一旦進去就成我朝最年輕的崇賢館學士,想不出名都難,出了這個頭有不是好事,我可不願意讓你有閃失。”
“對啊,我那來修養一說?誇我的話多了,就沒聽有人說我有修養的。我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人家想搞臭我,把我推到風尖浪口上,然後再拿修養道德說事,讓我噁心一輩子?”說到這裡我打了哆嗦,要是這樣的話就慘了,那些人就靠搞臭別人吃飯的,什麼話到了他們嘴裡稍加誼染就能讓我身敗名裂,到那個時候,就算日子過地再好,出門都擡不起頭,太害怕了。
“呵呵,還沒那麼嚴重。”蘭陵笑道:“該用心想的時候發懶,扯不上干係時就見你想的煩瑣。你就算是有名氣,再和大世家關係好,畢竟根基不穩,要搞臭你還用兜這麼大個圈子?崇文館可是皇子讀書的地方,不是別人想說就敢說的,想亂嚼舌頭也得惦量下自己的,人家至於冒這個風險搞臭一個毛頭小子?”
“那就好,好。”蘭陵的話讓我輕鬆了一大截,成天被古裝戲裡的政治鬥爭嚇怕了,一旦和自己沾邊,不免胡思亂想。“既然人家不算惡意,咱就想辦法客客氣氣的推託過去,你說我該怎麼做?”
“你不成,不用你出頭。不管是你怎麼個禮數週全,畢竟是拂了人家地心意,難免有誤會。”蘭陵拿了帖子,仔細的裝到袖籠裡,“這事我去辦,你仍舊該幹啥幹啥,不相干。”安慰的拉我手捏了捏,“還有,記得自己是紈絝子弟,平日裡太規矩就有裝摸作樣的嫌疑了,或許後面還有此類事情發生也不一定,人家以爲你想圖功名呢。”
“給個建議嘛,欺男霸女,奪人家業之類的都成,明天我就到‘水雲齋’包場子,給程初那幾個老色鬼都請來,鬧他個三五天、到時候別說崇文館,就是餛飩館見我都害怕。”我這個人最大地遺憾就是有賊心沒賊膽,好事不願意做,壞事沒勇氣幹,蘭陵這話點燃我的慾望,後面有女朋友撐腰,嘿嘿。“實在不行,就我幾個朋友在街上打架鬧事,讓官府見我都噁心,會不會太過分?”
“哈哈……”蘭陵顯然被我的崇高理想打動了,激動笑的合不攏嘴,“那可不用人家搞臭你,你自己就搞的臭烘烘了。”賊兮兮地湊過來問道:“是不是老早就存了這個心思?今天借這個事才說出來?‘水雲齋’可是去過吧。別說沒有,還包場子宴客,估計你家夫人還矇在鼓裡。”
“想去,那來時間?”一臉無辜,“你可得給我把這個事情擋住,我一生的幸福就寄託你身上了。”
“這事情多少和我有牽扯,因我而起的。”蘭陵點點頭,承諾道:“再說你是我郎君。該妾身擔的,那是本分。莫操心,應了就辦到。妾身可指望白頭偕老的話呢,過些年,人老珠黃了,可別看的生厭,移情別戀纔好。”
“那是肯定的,肯定移情別戀。”有這個話。我就放心了。她可是皇上的親妹子,別人不好辦地事,她稍微的兩句話就辦成了,“你只管說我薄倖無義。喜新厭舊的話,他崇文館避我還來不及,早就沒了請我的心思。”
“去,沒個正經。”蘭陵見我放心,表情也輕鬆許多,“上次你要的銀杏茶我給你帶了來,明明自己有方子。還非得蹭我的喝,再沒人比你摳門的。來時候交給你夫人了,你莫非也有我這個病不成?”
“沒,你那病是富貴病,可不是俺這村野小民有福分得,嘴饞了,喝個滋味。”其實是家裡的樹太小,不捨得打葉子,現在又過了季節沒法弄了。
“既然有這個方子。肯定也嘗過味道,又澀又苦,嘴饞也饞不到這個上,哄誰呢。”蘭陵冷笑幾聲,陰陽怪氣道:“你是沒那個福分。你家二夫人可保不準。”
一點都不可愛,就算知道我是給二女要地,也不用說出來吧。這女人咋就難伺候,幾包茶葉都能琢磨個道道出來,“你還就沒猜中。”我嘴硬道:“還就是沒喝過,本伯爵嘴饞了不行?”起身吆喝丫鬟將蘭陵拿來的茶葉泡一壺過來。雖然會做,但我的確沒喝過,自從老媽搞到一個豆渣蒸饅頭的健康食品方子後,逼我吃過倆豆渣饃,然後對她老人家搗鼓地東西,從此是敬而遠之的。
“味道不錯。”我端了銀杏茶嘬了一小口,後味捎帶苦澀,但沒蘭陵說的誇張,還是很可口的。這個味道嘛,那裡喝過,依稀有點印象,“大熱天,喝熱茶不舒服,等一會涼了喝。”我將茶杯放桌上,和蘭陵深入討論如何做一名合格的紈絝子弟的話題。
看來紈絝子弟這個工作也不好乾,形態很多。如積極向上型,例如秦鈺,這個不適合我。無法無天型,身材要壯碩,頭腦要簡單,四肢要發達,程初比較適合。多才多藝型,要修身養性,才貌劇佳,崔彰是其中典範。暴發戶逞能型,什麼都沾一點,什麼都不行,半瓶子晃盪,四處顯擺,要啥沒啥,還愛面子,太好了,這簡直就是給我量身定做的型號,簡稱王修型,就它了!明天我就站牌樓底下吟誦徐志摩地詩去,不想聽都不成。
解決了這個事情,心中大喜,端了桌上放涼的茶水一飲而盡。想起來了,剛還納悶呢,這茶根本就是昨天去‘南林苑’裡那個李世請我喝過的,剛剛太燙,只覺得熟悉,這麼一喝就全想起來了。蘭陵背了我給那傢伙送茶葉,拿了我對她的愛心去討好小白臉?忍無可忍。
“昨天我去南林苑啊,碰了個熟人。他請我喝茶,也是這個味道,你說怪不怪?”我盯了蘭陵的眼睛,全神貫注,“按理說,能喝這個茶的沒幾個,這可就沒個線索了,他怎麼也會有呢?”
“哦?”蘭陵眨眨眼,笑問:“誰呢?你莫非贈送了別人忘記了吧?”
“還裝!”欺人太甚,定要揭穿其不守婦道的醜惡嘴臉,“李世,記得不?上次弄紙的時候你帶的那個,有印象了吧?”
“哦,他啊。”蘭陵滿不在意,“我送地,怎麼了?你不是說親朋好友的可以送嗎?送點茶葉至於不?還粗聲大氣的。”
“啊……”這話是我說的,朋友間送點茶葉沒啥關係。可我怎麼就渾身不舒坦呢?“不行,你說明白,你倆啥關係?”
“清白關係。”蘭陵笑着掃了我一眼,“想什麼呢?人人都和你一樣,還不亂了套?平日裡說說話,走動走動,送點禮物,招你忌諱了?”
“真沒啥?”蘭陵說的在理,可我就有點吃味。再說都雷霆一怒了,被她三言兩語地打發掉,太沒面子,“不相信,老實交代!”
“不都交代了嗎?你還想屈打成招不成?”蘭陵笑着伸手在我臉上輕撫了幾下,把我刻意營造的兇惡表情撫平,“什麼不好學,學人家門神。我送的人好幾個呢,沒你這疑神疑鬼的,大不了以後不送了,好不?”
“那不必要,該送還是送,我就問下。”一記重拳卻打到棉絮上,自己鬧了個沒臉,“就隨便一問,嘿嘿。”
“還懷疑不?”
“有點……”
“那你是準備管教我了?”
“有想過……”
“那郎君管教,妾身不還手。”
“真的?……還是算了,好男不打女人……”
“呵呵……郎君多慮了,妾身跑不出您的手心。”
“那是,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