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產換人命?雲家丫頭耍這一手夠絕,明裡做的磊落,她雲家爲佃戶周全連命根子都不要了;暗裡不是罵王家心黑無義,不佔便宜不救人嘛。
王家要不要這個地契都已經落了下風。要了,就座實隔岸觀火,坐收漁利的臭名聲,這年頭名聲比地產金貴,雖然不犯法,不過三五天王家就能讓唾沫星子淹沒。不要的話,有心傳話的人啥說法都能成立,什麼雲家孤女舍地救人,善心打動黑心吝嗇老財主王修;弱女闖龍潭云云的,王家裡外不是人。
本來我都有心再過去救人的,被地契鬧的到不敢輕舉妄動,和穎對望了一眼,還真給將住了,相視苦笑了一下。老遠處,二女和偷偷摸摸過來看熱鬧的老四倆人還沒心沒聊的嘀嘀咕咕,推推搡搡。
算了,總得救人吧,再耽擱只怕雲家莊子能熬粥了,“雲小姐把這個收起來。”我把裝地契的盒子蓋上推到一邊,“雨大,耽誤不來,還是……”正待起身,小姨子照面過來了。
“姐,姐夫。雨沒停的意思,我不放心作坊,這會想過去看看。”老四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到雲小姐旁邊的椅子上,“找幾個人送我過去。”
“這會?”花露水作坊是我精心挑選的好地勢,輪誰出事都輪不到它。現在跑去還不夠添亂錢。
“去,後面玩去!”穎站起來呵斥妹子,“要死要活的時候,少跑來添柴!沒看見有客人。”
“這位是?”老四很沒禮貌的指了指一旁的雲小姐。
“是雲家大小姐,快見禮。”穎不滿的看了眼妹妹,扭頭給雲丫頭賠笑道:“叫雲小姐見笑了,我這妹子從小慣大的,沒點禮數。”
雲丫頭趕緊起身給老四行了個禮,“陳姐姐好。”
“姐夫,都談啥呢?這麼大雨都不操心啊?”老四起身胡亂回了個禮。上前抓了放地契的盒子旁若無人的打開,拿了地契端詳了下,“商量買地啊,不經了官府可不行。誠心的話,也該去官上請個官員來纔是,私下買賣可是要治罪的。”說着把盒子扔桌上,回頭瞥了雲丫頭一眼。
“老實坐下,少多嘴。”穎和老四通了個眼色,也不往後面攆了,“大人說話娃們家少插嘴。”
我狠狠瞪了眼一臉壞笑地二女,定是她戳火老四過來的。
“姐,你和姐夫都老實人。平裡虧還吃的少麼?”老四順手抓了把麥芽糖放嘴裡嚼幾下,一臉苦像,“連買麥芽糖的都坑你,難吃地。雲姐姐,你嘗下,和泡了水一樣,都泛潮了。”
沒料想出來個打橫的,雲丫頭苦臉佯笑,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我這妹子平日裡少管教。妹子別放心上。”穎就勢拿了地契塞回雲小姐手裡,“快收起來,鄉里鄉親的,拿這個出來就見外了。”順手朝老四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吃,上了火別喊牙疼!”隻字不提救不救人。
嘿嘿,老四跳出來的剛好,她雲家再高義能高過王法?幾句話就把地契的事情撩過去了,穎扳了局面回來,蹺了腿,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夫君,今年的糧食怕沒多少節餘了吧。要不咱府上緊一緊,先給雲家支惦上,兩家先熬了今年過去。”
“家裡的事情夫人做主,這會莊子還泡水裡呢,前後都想不來辦法。唉。”正說着話,一個下人跑來稟報,“小侯爺,莊子低窪那片的房子都倒了,前後十七家。”
“恩。”我點點頭,示意下人下去。報地正好,管家辦事還是麻利,一會功夫全拆了。
“又倒了十七家?”穎還不知道這個事情,臉色鐵青,一把拽我起來“還坐了幹什麼,趕緊救人去啊!”
“沒事,沒事。”我扶穎坐下,“早起過去已經把人都疏散了,夫人別急。”
“那就好,可嚇死妾身了。”聽我解釋,穎臉色恢復正常,拍拍胸口嘆道:“造孽,叫人怎麼過啊!雲家妹子,本想給你家打個援手,這會王家自己都支應不下去了,唉!”
見這副情形,雲小姐也死心了,起身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欲離去。
“慢走。”我喊住她,“說下你家莊子這會的情況,看還有辦法沒有。”
雲小姐見還有希望,忙道:“來那會已經倒了十一家,雲家已經安置滿了,後面還有十來家眼看就撐不下去了,再都擠不下了……”
“老四,你作坊外面不是有兩間候客的大屋,能騰出來借用一陣不?”早上安置自家莊子人時權衡了下,感覺造紙廠停產比較合算,現在救人要緊,賺錢的事情先放放。
“那雨停了生意咋辦?”小姨子不情願問。“等他們蓋房搬走還得一陣子時間呢。”
“不會不會。”雲小姐接口道:“只要日頭曬兩天就能搬出來和莊子上沒遭災的人家擠擠住,絕對不敢耽擱姐姐的生意。有虧損都算我雲家頭上,求您了!”
老四追問道:“那爲啥這會不擠?”
“這會咋擠?”穎拉過老四摟懷裡,“瓜女子,你又不是沒見過莊戶的院子,全都土夯的。這麼大雨,那有不遭災一說,多少不同罷了。就算沒遭災的也一地潮氣,擠一起不生疫病纔怪,得等日頭曬乾了才行。鬧疫病比鬧水還厲害。”
“恩,成!”老四點頭答應,腰裡取了串鑰匙遞給我,“只准在外面,不許進作坊裡面去。伙食作坊先墊了,事情過了一起算帳,雲家要補我地損失哦。”老四話說的乾脆,合情合理。雨停了沒個三五天地不好乾,花露水作坊三五天的損失夠雲家喝一壺的。“先立字據!”
見雲小姐點頭答應,穎笑着打了老四一巴掌,“去把莊戶都遷來再說。虧損暫時擔王家身上,先救人。”說着喊了幾個下人隨雲丫頭過去幫忙,“勞煩夫君去作坊跑一趟。咱家的事朝後擱一擱。”三兩下就把雲丫頭打發走了。
“我和姐夫一起去。”說着又把鑰匙從我手裡抓過去,“好些個事情都要交代,姐夫一人支應不過來。”朝二女招招手道:“你去不?”
“我一個人就行。都留家裡少亂跑。”後面跟倆女娃,還不夠操心錢,“夫人在家看好她倆,誰跑就打誰。”說完換了雨具,招呼幾個下人就出門了。
雲家鬧水比王家慘,百十口人,好些身上都帶了傷,“讓人把男女分開了,男地去小點的那間。女的和小孩都去大屋。”招呼下人分派,從作坊抱了些乾柴點着,先把災民身上衣服烘乾,貼在身上容易鬧病。
燒了幾鍋生薑鹽水,每人一碗先驅寒。在屋裡又熬了一鍋醋消毒,抱了一甕酒出來,讓有傷的擦傷口,現在就這麼多條件,能用地全用上。一旦鬧病傳開了,附近都遭殃。
雲丫頭倆莊子來回的奔忙,雨大路爛,已經夠嗆了。看年歲比二女大不了多少,這麼大的家業壓在身上。怪不容易的。“雲小姐,按這裡地辦法,你回去也趕緊弄起來。水都要燒滾了,醋和酒不夠地話讓人來王家拿,一旦發現有病的就單獨隔離起來,隨地亂方便的事情堅決要制止。這邊我叫人看着,你趕緊回去休息下,纔開始忙呢。”
雲丫頭也實在撐不下去了,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拖了疲憊不堪的小身板竄入雨中消失了。
小時候聽多了周扒皮、黃世人地,現在看看,當地主也實在不容易。地越多,佃農越多,責任就背的越大;平時只見吃香喝辣。一出了災荒,敢推卸責任,佃農們的心收攬不過來地時候,首先倒黴的就是地主家。不得不佩服雲丫頭這點,家裡都這步田地了,還深受佃戶們的擁戴。這幫人吃我王家,睡我王家,我賣力的前後招呼,竟然沒落多少好處,雲丫頭一來就千恩萬謝的,如同觀音下凡,弄我心裡不是滿味。
“你倆在這裡招呼着,我去看看咱家的人去。”受不了,還是自家的莊戶親切,俺去造紙作坊感受去。臨走交代花露水作坊的護院有小心,敢有鬼鬼祟祟的就別客氣,加強戒備。
胡賬房是有經驗地老人手,已經將大家安置妥帖,陰乾的車間就是大,這裡四面透風,空氣要潔淨的多,環境不錯。百十號人在裡面都寬鬆,不用男女分住,都是以家庭爲單位的聚集起來。造紙廠裡多是乾草麥秸,鋪到地上軟軟一層。我事前做了蓋新房的承諾,受災地表情遠比雲家那幫人輕鬆,男人們三五成羣的聚一起說閒話,小孩調皮的在乾草堆裡爬來爬去,不時招老媽扇幾巴掌。
“這麼大雨,侯爺就少來幾趟。”胡賬房見我過來,趕緊拉我到爐火邊烤衣服,“大夥都安頓好了,您別操心。”
“忙的實在是開不了人手,讓先生費心了。”還是自家地盤好,一進來就一羣人上來問候,心裡亂滿足,“都吃了吧?蔥蒜生薑都放足,防病。”
“千萬別和在下客氣,哪有不給自家操心的道理。”胡賭房拱拱手,“夫人差人送了羊骨頭過來,正在作坊竈上煮呢,就好了。雨過去了事情纔多,這麼些人都得起新房,小侯爺可是盡到心了。”
“一會我安排幾個護院過來接替先生。”正說看見早起見的那瘸子,朝他招手,“過來,今天捱打了吧?”
“嘿嘿……”瘸子被我問的不好意思,手腳沒地方放,“捱了一頓。”
“活該。”胡賬房笑罵道:“錢管家脾氣好,按我說,打的輕了。要命的時候還守了房子不放,婆娘娃都不操心了?”
“該打,該打。”瘸子撓頭,一臉羞澀,指了另一個道:“他挨地才重,還躺地上死狗。”大夥一陣鬨笑,相互取笑起來,女人都坐在後面偷偷窺視,氣氛祥和。
“驢娃爹孃可憐了,死那不出來。都埋裡面了。”一個莊農淒涼道:“硬是辛苦的纔給娃訂了家媳婦,這會兒老人……”說着扭身朝後面一個年輕人踹了一腳,“養你這麼大有屁用,老人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當時咋不給架出來?糧食吃狗肚子了!”
小夥捱了一腳也不吭氣。低頭蹲地上光是哭。
“好了,好了。倆老人的喪葬我出了,回頭起了新房照樣娶媳婦。”我安慰了幾句,一莊子就這麼多人,鄉里鄉親的大半輩子,出了事心裡都不好受,大聲道:“大夥都盤算下,該置辦的、該吃多少糧食,都先從家裡借。往後光景好了慢慢還。”指了指胡賬房,“雨停了找胡先生備個案。”好多人家才收地糧食打了水漂。不是我小氣,這會的人都硬氣,你要說送糧食就傷人自尊,尤其是京城一帶地,對這些都事情都計較的厲害,只能說借。
即便是借糧食,好些老爺們都一臉不願意,有個立馬接口道:“謝小侯爺。家裡出事都是男人家沒本事。這會再吃主家的接濟就更沒臉了。聽胡先生剛說造紙作坊要些背料背紙的勞力,俺打算家裡歸置好就來作坊上工,蓋地房子和口糧折了現錢還。”
“那家裡的地咋辦?”我問道。
“娃也長大了。”說着把旁邊一個八九歲的小子扯過來叫我看,“跟了俺婆娘勉強能招呼過來。趁這幾年俺還有勁,賣把子力氣換錢。”話音剛落,就有十來個壯丁附和,都覺得吃救濟糧丟人。
老天爺下雨,跑來和男人有沒有本事聯繫起來太荒謬了。聽了這話,自卑的看看自己的手腳,就我這身扳,能轉到王家作家主那是命好,要不碰了災患就是一死。連力氣都賣不動。“好,既然想好了,這事情你們和胡先生商量。”說完胡亂安慰了幾句,灰溜溜的回家了。好心當驢肝肺,力氣大就這麼吊?有本事和我比五子棋啊?乘法口訣也成。
回家發瘋的猛吃一老碗羊肉湯。吃完空碗朝桌子上一墩,滿頭大汗的豪邁道:“再來一碗!”
“夫君這是和誰鬥氣呢?”穎被我的樣子逗笑了,“天都快黑了,外面下雨也沒地方消食,少吃點沒壞處。”
“那算了。”泄氣地靠到椅子上,“好心給他們蓋房放糧,竟然沒感恩戴德的。”想起剛剛那漢子亂吆喝賣力氣的話,就來氣,“又不是施捨,和我給他婆娘一樣,算啥?”
“呵呵。”穎掏了手絹在我臉上擦了幾把,“好好的非讓人家感激你幹什麼?誰家沒個遭難的時候,存了這個心思去救濟,那不都成假的了?讓人佩服可比讓人感激強的多,那得有真本事才行。夫君身上的本事那些農戶怎麼能看出來,妾身可是真佩服夫君呢。”
“那是,沒打算和他們計較。”穎的話在理,心裡比我明的多,“二女和老四呢?今天老四算是結圍了。”
“倆人下棋去了,正鬧的高興呢。”穎讓丫策收拾了碗筷,捏了片幹橘皮塞我嘴裡,“嚼嚼,去味。老四傻笨,還不是二女後面使的暗勁,咱倆當時還就矇住了,就沒想到老四說的那些話。連敲帶打的也夠損地,指了鼻子罵雲家丫頭上門行騙,傳出去夠讓她家鬧笑話的。”
“老四纔不傻,和二女搭檔這麼些日子還能平起平坐的,嘿嘿。”二女不是吃虧的主,家裡不顯氣,出門可就不一樣了。仔細看了看穎,搖頭道:“你和老四一點都不像。”
“還不是因爲和夫君訂親,是關房子裡教養出來的。她從小就我娘、哥哥的嬌慣,現在倒好,管不了了,塞過來看作坊。再過兩年可就嫁不出去了,也不知道爹孃怎麼個想法,都由了她了。”穎每次提到妹妹就一臉擔憂,只怕妹子嫁不了人,“夫君一天外面跑的人多,看有合適的人家就物色一個,別叫妾身老是擔心。”
“那得老四願意才成,你就少掰掰幾句。”嘴裡的橘子皮吃地發苦,掏出來漱口,“雨小些了,就不見停的意思。”
穎爬門框看了會,“估計還得下,老錢看的準,說井水還發渾,雨停不住。這回她雲家再不完蛋,就……”想了想,“不完蛋就說不過去了。”
“還別說,雲家丫頭可是有能耐的,到這會莊戶的心都沒散,還向着她呢。只怕不好完蛋。”想起剛剛雲丫頭受愛戴地場面,我就羨慕,“雨停了拉些錢糧過去賙濟一下,畢竟她莊子上起房子的多。”
“肯定要賙濟,妾身算了下,咱家的糧食足夠了,不怕多給她。”穎得意洋洋,“今天妾身開這個口,她沒推辭,看來實在是硬不下去了。花露水作坊還記一筆帳呢,等還不上的時候,可怪不得妾身了,呵呵,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