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嬸告訴羅信,那天他和孫思邈給人治病的時候,她恰好經過,就看到了孫思邈。
當時人多,她不好說什麼,就一路尾隨到了道觀裡。之後嬸子特意找了一個僻靜的時候去找孫思邈,但孫思邈見到柳嬸卻是一副不聞不問的姿態,無論柳嬸說什麼,孫思邈都不予回答,用的是一種冷暴力。
羅信不明白孫思邈的內心是怎麼想的,既然柳嬸真是孫思邈的妻子,那柳嬸就是師孃了。
儘管羅信認識柳嬸的時間並不算久,但進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他發現柳嬸僅僅也只是表面上看上去堅強而已,其實她的內心十分脆弱,就剛纔柳嬸那個姿態,只要她稍稍想不開,明天河面上肯定會浮着她的屍體。
李妘娘轉頭看向羅信,用她那獨有的聲線,輕聲說:“夫君,幫幫嬸子吧。”
“嗯,必須的!我這就找師父去。”說着,羅信豁然起身,同時對着李妘娘說,“妘娘你和嬸子待在一起,把小紅也叫過來,你們仨說說話,排解一下嬸子的情緒。”
說完,羅信轉身就走。
這種事不能耽擱,羅信看得出來,孫思邈可以說是柳嬸這輩子唯一的指望,更是她活下去的動力,假如這個動力沒了,柳嬸的人生也到了終點。
羅信找到孫思邈的時候,他正在曬藥材,晉陽公主李兮顏着一身素色道袍在邊上幫忙。
若是以往,羅信肯定會上去調笑幾句,而羅信今天卻一反常態地走向孫思邈,這反而讓李兮顏覺得有些不太習慣。
羅信笑嘻嘻地走到孫思邈邊上,接過孫思邈手中的一些藥材,將其一一鋪在地面的竹篾上。
羅信鋪藥的時候,孫思邈還略微有些訝異地看着羅信問:“怎麼就你一個,妘娘呢?”
將藥材鋪完,羅信笑着擡頭看向孫思邈:“嘿嘿,師父啊,我正要說這事呢。我看師父您獨自一人在修道也怪冷清的,要不要尋個道侶雙修啊……哎哎,師父您別激動!”
眼見孫思邈擡腳就要踹人,羅信連忙後退好幾步,他對着孫思邈笑着說:“師父您不知道,我們家隔壁住着一個嬸子,無論身材樣貌那在小王村都是一流的。而且她呀,也是一個頂好的女人。”
孫思邈正要開口,羅信連忙說:“師父您聽我把話說完嘛,這位嬸子呢老家在華原縣,說起來離咱們這裡也不是很遠,但這位嬸子卻是用七年時間走遍了咱們大唐各地。師父,您猜猜她是怎麼走的呢?”
這句話問話,卻是讓孫思邈閉了嘴,臉色也變得略微有些奇怪了起來。
羅信仍舊是一臉沒羞沒臊的笑容,對着孫思邈和身邊的李兮顏說:“這位嬸子是一路乞討過來的,她披頭散髮,滿身污泥,將自己的頭髮剪得跟男人一樣,有時候爲了不然別人靠近她,更是特意將一些帶有氣味的草藥抹在自己身上。就這樣兜兜轉轉,她在七年的時間裡,走遍了咱們大唐的諸多山河。”
李兮顏很是配合地問羅信:“師兄,這位大嬸爲什麼要這麼做?”
“師妹這個問題問得好,這位嬸子之所以這傻傻愣愣、艱苦萬難地一邊行乞一邊遊走四方,爲的是去見她的男人。雖然她說的時候是輕描淡寫,但可以想得出來,這一路她走得是多麼艱辛。”
羅信特意朝孫思邈瞥了一眼,發現孫思邈的嘴角不禁抽了一下。
能有這樣的表情,羅信心裡就舒服多了,畢竟這表示孫思邈心裡其實還是在意柳嬸的。
“那、那她男人找到了沒有?”雖然同意一個爹,但娘不同,性子也差了很多。與那傲嬌刁蠻的高陽公主相比,晉陽公主簡直就是天使。
輕輕一嘆,羅信臉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一份別樣的惋惜之色:“說起這個男人,那真是狠心吶。嬸子在她花兒一樣的年紀,最美的時候嫁給了這個男人,而當時這個男人呢當她爹都可以了。但嬸子非但沒有絲毫的排斥,反而一心一意地嫁給他,當他的女人。可惜啊可惜,這狠心的男人心裡壓根就沒有柳嬸,他們成婚的第三天,男人就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而嬸子呢,沒有一句怨言,盡心盡力地照顧公婆。直到兩個月後的一天,她和往常一樣起牀,劈柴、挑水,這兩桶水可重着呢,嬸子身體雖然不壯實,但她還是硬抗了下來。只是那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突然覺得身體發虛,腳步虛浮,身體一歪,就摔在了道上。”
“嬸子怎麼樣了,有沒有事?”羅信說得很生動,李兮顏很自然地代入其中,腦海裡甚至還產生了畫面。
羅信發現孫思邈的嘴皮子又微微顫抖了一下,顯然他也很想知道嬸子的情況。
“沒事,嬸子運氣好,摔在了沙地上。當時邊上恰好有人經過,他們扶着嬸子回家了。公婆立馬爲嬸子請了醫師,醫師把脈之後,他們才知道,原來嬸子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這話一出,孫思邈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眼眸之中的詢問之色愈發得濃重。
李兮顏又問:“師兄,嬸子的孩子呢?”
說到這裡,羅信長長一嘆:“孩子五歲那年,嬸子所在的村遭了土匪,嬸子的公婆爲了保護嬸子和孩子,都被那些土匪無情地殺害。嬸子和孩子就縮在地窖裡,只是那些土匪縱了火,煙塵進了地窖,嬸子被薰暈了好幾次,最終還是挺了過來,但她的孩子,卻……”
聽到這裡,李兮顏那俊俏的臉上已滿是哀傷之色。
“師父,師父!”
羅信發現孫思邈雙腿突然一軟,整個人都坐在了地面上。連忙將他攙扶起來,坐在一般的凳子上。
羅信緩緩撫摩着孫思邈的後背,輕聲說:“師父,嬸子這些年,苦啊。”
“她……我……唉!”
孫思邈長長一嘆,這一嘆道不盡的苦楚與複雜。
好一會,孫思邈才告訴羅信:“爲師娶她的時候,已經快四十了,正如你所說,爲師當他父親都成了。你們不知,爲師其實是被……”
說到這裡,孫思邈顯得略微有些遲疑,而羅信則是笑着說:“師父,咱們都是男人,有些事咱們是推卸不掉了。再說了,這年頭,臉面這東西那是拿給別人看的,這裡就我和師妹,你想說就說出來吧,憋在心裡不好。”
“唉。”孫思邈又是一嘆,這是這一嘆卻是顯得輕鬆了一些,“成婚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誰在爲師的酒裡下了迷魂散,然後那天晚上爲師就迷迷糊糊地跟你師孃圓房了。爲師有些生氣,就負氣離家,外出遊歷。”
“然後呢?就算是負氣,您也總該回老家看看師公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