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北，
芳林門外，武懷玉騎馬剛出城門，就看到老丈人樊興。
許久不見，樊興有點憔悴了，遠遠看到他，便迎上前來，“二郎，”
“阿耶早就來了？”
“也是剛到，等你一起去西內苑見駕。”
樊興的處置已經下來了，也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但說起來還是有些唏噓，“阿耶我這回算是栽了，”
“行路難免有荊棘，踏平坎坷成大道，”
“哈哈哈，也是，我這生起起落落，啥大風大浪沒見過，這次也是我大意了，聖人寬宏，沒給我一擼到底，我已經是不勝感激了。”
從涼州都督到利州都督，右監門大將軍還被免了，失意是難免的，可畢竟本來議罪當死，現在這結果已經算是萬幸了。
“大郎，過來見過你外祖，”
“哎呀，我這大外孫都長這麼高了，聽說你小子海外都去過了，也算見識過大風浪了，”
樊興對今天跟着武懷玉來的武承嗣很稀罕，還笑着跟他比劃幾下拳腳，
兩人玩笑着，牛進達也來了，
老牛倒是還很灑脫，見面先跟武懷玉來個熊抱，
這位琅琊郡公這回貶靜州刺史，右武衛將軍銜也被免了，他這純粹就是被李道彥給坑了，
不過他倒沒怨天尤人，
“說到底還是這些党項羌的事，尤其是那個拓跋赤辭，他是伏允的親家，跟伏允還結過把兄弟，這傢伙本就心懷叵測，這回也不過是借李道彥襲擊的由頭而已，現在吐谷渾大亂，這拓跋赤辭就跳的很，
朝廷要想吐谷渾安寧，還是得先收服党項，要收服党項，就得先幹服拓跋赤辭，一味招撫懷恩是不夠的。”
武懷玉笑着點頭。
朝廷這次吃了虧，當然不會這麼善罷甘休，哪怕處置了李道彥等人，但拓跋赤辭他們既然敢襲擊唐軍，攔截道路，那這戰事一開，就不是他們說停就能停的，
“二郎，你看能不能幫我向聖人討個方便，讓我帶兵去向党項羌找回場子？”
牛進達先前在鬆州做都督，跟党項羌處的還行，但他也清楚這些党項人的習性，記吃不記打，
党項是羌人一支，如今最有名的是細封氏、費聽氏、往利氏、頗超氏、野利氏、米擒氏、拓跋氏等八個部落，此外還有黑党項、雪山党項等部落。
在八部中，又以拓跋部最爲強大。
從隋朝到唐初，
党項諸部陸續有部落歸附大唐，甚至不少部落內遷，但党項大部還是附屬吐谷渾，經常襲擾劫掠大唐邊境，
叛服不常。
到貞觀朝，大唐滅DTZ後，朝廷在隴右屯兵，開始壓迫党項，邊打邊撫，效果不錯，貞觀三年，南會州都督鄭元璹招諭党項歸附，細封部首領細封步賴率所部最先歸附，朝廷在其地設軌州，封細封步賴爲刺史，
在他帶頭下，又有四部歸附，朝廷又設岷、奉、巖、遠四州，各以原各部酋長任刺史。
不過這些也都是羈縻州。
但能夠設羈縻州，也是控制增強的表現了。
而在今年吐谷渾大戰過後，朝廷也已下詔遣使開河曲地爲十六州，党項內附者三十四萬口。
但以拓跋赤辭爲首的一衆党項羌，依然還敵對大唐。
接下來朝廷肯定是要出兵征討拓跋赤辭的，
當然，以朝廷慣例，打到他服後，肯定還是分其地設羈縻州，甚至可能還要給拓跋赤辭授封官爵。
牛進達現在想去找回場子，
明顯沒可能，
畢竟武懷玉的猜測裡，樊興、牛進達他們這次下來，不完全是犯了錯，而是皇帝要藉機調整他們，
否則爲何薛萬均、契苾何力兩人在前線爭功都拔了刀子，後來又在金殿對罵，最後結果卻都沒罰，都升大將軍，都晉國公？
朝廷肯定要對拓跋赤辭出兵，但現在很明顯，這個任務會交給侯君集，這也是給侯君集立功的機會，
皇帝是要再次重用侯君集的。
如果侯君集有本事，他理應把拓跋赤辭斬殺，這樣對党項羌的威懾力更大，但武懷玉預計，以現在吐谷渾混亂的局勢，加上吐蕃人也已經在旁虎視眈眈，侯君集可能也顧不上窮究拓跋赤辭了，能出兵打一兩場勝仗，就不錯了。
最後免不了還是招撫。
他記得歷史上，就是這結果，拓跋赤辭兵敗，衆叛親離，諸部，甚至他的侄子們都向大唐請款，最後拓跋赤辭無奈上表歸附，朝廷分其地爲三十二州，以拓跋赤辭爲西戎州都督，賜國姓，封西平公，
党項諸羌，設立了五十二個羈縻州，
雖然拓跋赤辭歸附最晚，可最後他的官爵卻最高，說到底還是實力爲尊，細封步賴歸附最早，貞觀三年就跑到長安朝聖了，可部落人口兵力都不及拓跋部，最後也只是得個刺史。
而拓跋赤辭部落大，人多勢衆兵馬強壯，老赤辭以前跟吐谷渾可汗伏允就關係好，結義兄弟，還成了兒女親家，就算兵敗投唐，可地盤人馬還在，朝廷仍然要安撫，
不僅封都督，還得賜國姓，授郡公，享受的是跟奚、契丹酋長一樣的待遇。
“侯君集這回徹底翻身了，”牛進達嘆道。
武懷玉笑笑而已，
畢竟皇權時代，臣子犯再多錯，可只要不造皇帝的反，皇帝要用他，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當初侯君集也是被武懷玉他們打的很狼狽悽慘，罷相貶官，一路貶降，安西副都護、廣州司馬，後來去做邕州都督，但被武懷玉抓到機會，又將他奪職枷送長安，
最後貶流靜州，
可人家照樣還是能鹹魚翻身，
吐谷渾之戰，獲利最大的幾人，就是侯君集、薛萬均、薛萬徹、契苾何力、李道宗了，
其餘如柴紹、李君羨、執失思力諸將都只是打了個醬油，
李道彥、高甑生、樊興、牛進達、久且洛生他們更是倒黴的奪爵流放、貶官降職，
牛進達現在已經跟他兒子牛見武混到一個檔次了，
牛見武如今也是泉州刺史，他這老子貶爲靜州刺史，靜州還不如泉州呢。
“我家老大這些年全靠二郎提攜了，”
“我跟見武那是好兄弟，再說他能有如今成就，那也都是他憑本事拼來的，在嶺南仗可沒少打，功也沒少立，就是去泉州，那也是幫我撐場子救火，現在泉州越來越紅火，他可是首功。”
兩人哈哈大笑，心照不宣。
要沒武懷玉的全力提攜，牛見武哪可能十年間從三衛到如今的刺史，
三人等了一會，沒等到李靖，
樊興道，“走吧，估計衛國公這腿疾嚴重出不了門了。”
大家便往皇帝那去，
李靖不來，也在意料之中，至於李靖的腿疾，那是從武德朝就時不時犯了，可李靖塞北突襲DTZ，再到吐谷渾千里轉戰，那可是老當益壯，那邊塞戰場千萬裡都能縱橫，還會這麼點路走不得。
李靖只是以此爲藉口，不再出來罷了，
皇帝也是知曉李靖意思的，
當他們來到李世民暫住的那個草堂時，皇帝果然並沒有在意李靖沒來的事，反而是派了內侍去平康坊衛國公府送藥送補品，還賜了一輛馬車，一支靈犀杖。
“二郎明天也去衛國公府看望一下你老師，幫衛公開個療養方子，他一把年紀了，這次朝廷還勞煩他統軍征討吐谷渾，確實辛苦他了，這回來還讓人誣陷，更是委屈他了，”
李靖以滅吐谷渾之功，別封一子爲縣侯，倒也不能說很委屈。
“臣代老師謝陛下關懷。”
“喝什麼茶？”皇帝問，
武懷玉便起身燒水泡茶，倒還是一如繼往的那麼自然，好像以前一樣，李世民看着他動作，倒是彷彿又回到從前。
這幾年，
關係好像有些疏淡了點，
甚至他心裡開始有些防備武懷玉，倒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他相信那句話，小兒懷金於路，人皆魔鬼、韋陀持杵立側，魔皆聖賢。
高祖曾經跟他說過，絕大多數人的忠誠，只是因爲背叛的籌碼不夠，或者說是根本沒有機會。
所以不能給這個機會，
這就好比楊堅一樣，他們楊家做爲西魏的十二大將軍，輔佐宇文家開創北周，後來更是成爲皇親國戚，楊堅也是深受國恩，一開始肯定也不會就是心懷二心的，可後來慢慢的有了這足夠背叛的籌碼，時機成熟，他便連女兒和外孫的王朝也敢謀篡了。
武懷玉從皇帝草堂的茶櫃裡選了建州進貢的建茶，龍團勝雪。
這茶產自建州，也是出自武家茶園，這款是專貢皇家的團茶，
表印花紋龍騰鳳翔，選用的還是銀絲冰芽，
“這款茶葉不錯，”李世民看他選了這個，便笑着道，“懷玉是茶中大師，聽說民間尊爲茶聖，你來跟大家講講這茶。”
“陛下，一般名茶，選用茶葉，主要是三個等級，紫芽、中芽、小芽。紫芽，即茶葉是紫色的，顧諸紫筍，就多用的紫芽。
中芽，即一葉一芽，也稱一旗一槍，一槍已笑將成葉，百草皆羞未敢花。
而小芽，是剛長出的茶芽，形狀像雀舌、鷹爪，好多茶以雀舌爲名，就是用的這種小芽。
但在這三種茶葉之上，還有種更好的，便是小芽中最精的狀若針毫的，這種稱爲水芽，或是冰芽，不少名茶用這種芽，也稱爲銀毫、針毫等。
這款龍團勝雪，就是用的這種萬里挑一的冰芽精製而成，因茶色白如雪，故又稱龍團勝雪。”
這種茶可不僅是噱頭，
把已揀熟芽再剔去，只取其心一縷，用珍器貯清泉漬之，光明瑩潔，若銀線然。制方寸新銙，有小龍蜿蜒其上，號龍團勝雪。
每斤計工值四萬錢，
這款團，最終制成，一斤是十六餅，每餅就價二金。
十六貫錢一餅茶，而這一餅才一兩重，這茶葉比金子還貴一倍。
不過這茶最特別之處不在於一餅值二金，而是他稀少，只進貢三十六斤給皇宮，
除此外就沒有了。
龍團勝雪，純宮廷御用。
當然，皇帝也會賞賜些給臣子，但總共才這麼一點，哪怕一次只賞一餅，也不過五百來餅。
所以現在這茶每年進貢到宮中，皇帝賞賜功臣勳戚，也僅極少數人能得到。
這越發使的這茶珍貴起來。
畢竟有錢喝不到，有身份也都難喝到。
不過對於武懷玉來說，他雖喜歡茶，但武家這些年開發出來的各種名茶很多，龍團勝雪雖說只貢宮中，但武家當然也有相似的茶，只是不用這牌子不用那包裝罷了。
武家有龍園勝雪、龍園銀絲、龍園冰芽等牌子，價格也都很貴，比如龍園勝雪，一樣賣一餅兩金。
這種貴的驚人的茶葉，武懷玉自己倒是不常喝，他覺得紫芽都已經不錯了，過份追求，其實也就是炒作營銷，和心理上的一種滿足而已。
李世民挺喜歡這款茶，但也沒那麼喜歡，事實上皇帝喜歡喝的還是奶茶。
加奶加鹽，再加點炒米，來點糖，香濃醇厚，提神還能充飢呢。
“一餅二金，這茶太金貴了，進貢此茶入宮中，易養成奢靡之風，而且你每年進貢，耗費太多。”
武懷玉倒是笑着道，“其實，茶園賺了，真的。”
武懷玉笑着跟皇帝解釋其中門道，不外乎品牌效應加持，然後就有了市場和經濟效益。
因爲龍團勝雪這個貢茶名頭起來後，武家的龍園系列茶品牌也就跟着起來了，成功的打入高端茶市場，甚至賣的極好。
高端品牌這東西，是很難做的，並不是說茶品質好就行，最重要的還是要有高檔人羣的追捧。
而藉着貢茶之名，靠着御用這廣告，龍團勝雪成功帶動了龍園系列，
一年給皇家進貢的那三十六斤龍團勝雪，看似一斤就白送出去二百五十六貫，一年三十六斤就是九千多貫，
不過實際上成本當然沒那麼高，一斤工費四萬錢，其實也是對外廣告宣傳而已，這茶，茶葉、人工、包裝等確實不便宜，但也沒貴到那份上。
價九千多貫的龍團勝雪貢品，實際真算起來也就成本千把貫。
這點成本，武家的龍園勝雪等系列茶攤下這廣告費，其實真不算多，畢竟就算限量版的龍園勝雪，一年都能賣出去上千餅，一餅可就是二兩黃金呢。其它幾款雖便宜點，但利潤高銷量大啊。
這玩意哪是一根根銀絲冰芽，那純粹就是一根根白金，搶錢一樣的。
皇帝之前說大唐如今一年茶稅一百多萬貫，他估計武家在茶產業中做爲龍頭，一年也賺不少，
確實沒錯，武家在茶產業中早賺的盆滿鉢滿了，甚至皇家都一直在給武家茶葉打廣告，武家的那些高端茶品牌，全都是貢品系列的，武懷玉每年給皇家的那些貢茶，真不白給。
“懷玉啊，這次吐谷渾之戰還是非常成功的，衛公統帥非凡，諸將也驍勇無比，當然，你也是有大功的，”
皇帝捧着茶杯，“伱的神機火器，在這次的滅吐谷渾之戰中，可以說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說吧，你想要什麼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