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武懷玉來了幽州,這裡變的熱鬧起來了。
范陽盧氏、上谷侯氏、北平陽氏、燕國劉氏、范陽祖氏、上谷寇氏等爲首的六大士族名門,最近也很忙碌。
盧氏忙着辦各種宴會,送三十五娘給武懷玉爲妾,接着又把盧承慶的女兒許配給武懷玉之子。
其它各家一邊送禮道賀,一邊忙着派子弟到都督府參見接受徵辟考覈。
大家還要忙着把今年剛收上來的租子,安排車馬把義倉糧拉到幽州,不僅一點不少,還普遍加了兩成。
車載船裝,水陸相接,無數糧食正進入幽州的官倉之中。
所謂門閥,不僅得有顯赫的家世,更還有靈敏的嗅覺,否則也難以傳承數百年之久而不倒。
田畝賬冊上交,義倉糧上繳。
他們的配合,甚至讓幽州的百姓們都驚訝,什麼時候這些門閥士族,居然這麼聽朝廷的話了?
“當初李瑗鎮幽州的時候,各家也沒有如此吧?”
“李瑗算什麼?”
一間酒樓裡面,幾人在喝酒聊天,說到最近幽州這些怪事,也是稀奇不已。李瑗當初鎮幽州,那是皇家宗室郡王,大都督,可畢竟後來造反,一下子就被滅了,還是被自己親家加副手的王君廓給滅的。
對這位大家可沒什麼好印象,好酒貪杯,又好美色,還喜奢侈又貪婪,他到幽州後,什麼仁政善政沒施行過,倒是沒少搜刮,尤其是商人受盤剝極多,甚至有商人投附於他,可因妻子美貌,就因此落得家破人亡,妻子被奪的下場。
“這位武少保可不是李瑗能比的,這位可是貞觀天子的帝心啊,你們沒看到他入城時的儀仗?雙旌雙節!”
“這位武少保先前到幽州後,拒不見幽州這些門閥士族,還以爲是跟燕榮一樣的人物呢。”
說到燕榮,幽州人那是記憶極深啊。
那位曾是隋開皇年間的幽州總管,燕榮是關隴貴族,來幽州做總管,他在幽州時間不長,可此後幾十年幽州人都忘不掉他,尤其是盧氏等門閥。
皆因爲這個燕榮外號燕剝皮,到幽州後,對幽州士族名門刻意壓迫侮辱,比如幽州士族之首的范陽盧氏,那是五姓,可燕榮卻故意強徵盧氏子弟充當衙中胥役牢卒等賤役,有意屈辱。
這還不算,他還動則就把這些以前高高在上的名門子弟,找茬問罪吊起來抽。他特意抽選了一批力氣特別大的士卒充當掌刑衙役,經常侮辱盧氏子弟,常常加以責打,打的皮開肉綻露出白骨。
他有次出去巡視,看到路邊一叢荊棘,就讓人取來做成鞭打的工具,做好後就直接要拿盧氏子弟試鞭,盧氏子弟說自己並沒犯錯,燕榮直接說現在先打,以後有罪,可以饒恕。
那人被打的血流滿地,不久後又被燕榮找茬定罪,又要打他,那人便說上次先打過了,燕榮直接道,你沒罪我都要抽你,何況有罪?於是又狠狠抽了一頓。
燕榮暴虐不僅如此,他甚至聽說盧氏子弟的妻子女兒長的漂亮,更是直接闖到別人家把女子侮辱。
這種事情貪酷暴虐,肆意放任,一天比一天厲害。
燕榮最後還是因爲跟同是關隴貴族出身的長史元弘嗣不和,就天天找理由抽他,後來還將他下獄,最後元弘嗣妻子偷偷進京控告,燕榮這才被拿回京賜死。
當年的那位燕剝皮,如今他的孫女可是貞觀天子的燕德妃。
幽州人極懼燕榮,范陽盧氏曾經被燕榮如此侮辱,也只得忍氣吞聲,皆因齊滅後盧氏起兵叛亂最後被平定,燕榮對盧氏的行爲,明顯朝廷是知道卻故意視而不見的,燕榮不過是那鞭子,真正抽鞭子的是隋天子。
更何況隋朝罷諸州大中正,將選舉權收歸中央,盧氏這樣的地方名門失去了把持地方政權的機會。
武懷玉雖然年輕,平時也總是面帶微笑,可這位殺過羅藝殺過王君廓殺過樑師都,長安三階教滎陽大海寺等名教大寺都逃不過他的整肅。
幽州也有三階教寺的。
“原來那些所謂的五姓七家也都是紙老虎啊,表面威風而已,嘿嘿。”
“那得看跟誰比,”
······
幽州子城,
原來空置許久的軍營,武懷玉從新清理出來,還加以擴建。
子城內駐軍三千。
正是請旨從河北精選出來的精銳,一千具裝甲騎的幽州突騎,兩千重甲陌刀的陌刀軍。
另外子城中心的都督府,還駐有皇帝選派護衛的三百禁軍精騎,另有武懷玉的一百家兵部曲。
整個子城經過清理後,如今把幽州都督府、州衙、薊縣衙都安排在子城中,另外軍城、倉城也在子城裡,懷玉又還把幽州的州縣學校、醫學校都遷進子城,甚至還新建了一座幽州軍醫院。
幽州隔河相望的南岸,有座籠火城,本是西漢陰鄉縣治,其遺址謂之籠火城,武德三年時,竇建德遣高士興率軍攻羅藝於幽州,久攻不克,退居籠火城,羅藝率薛萬徹等夜襲,大破,斬首五千餘級。
此戰後,竇建德還聽信讒言,斬殺了勇冠三軍的大將王伏寶。
同年十月,竇建德親率二十萬大軍再攻幽州,夏軍已經攀上城牒,可薛萬徹兄弟率敢死隊從地道潛出城外,自夏軍背後突襲,擊退夏軍。
羅藝故伎重施,再次夜襲,可竇建德早有準備,列陣營中,填塹而出,大敗羅藝,追至幽州城下,之後羅藝再襲籠火城,雙方僵持不下,最終竇建德也只得退兵。
籠火城本不起眼,但在隋末卻成了重要堡壘。
這裡原來駐有一支唐軍,武懷玉來了,便在這裡增駐到兩千六百人,步騎皆有,這就是一個野戰軍團七軍中的一廂兵馬。
而武懷玉又在軍都關外駐軍三千精選輕騎,交給北燕州刺史蘇烈統領訓練,讓他以突厥之法把這支輕騎練成狼騎。
不斷聚集增強的軍隊,讓幽州的氣氛變的有些緊張,雖然表面上還很平靜,但對盧氏等世家大族的壓力是極大的。
武懷玉早跟他們通過氣,說是秋訓,兼以防秋,防範突厥或是奚契不開眼的部落來襲,可大家看着這些軍隊雲集,說不緊張那是假的,誰知道這些兵馬,會不會突然對付他們?
反正自從一支支人馬進駐到幽州子城和籠火城,甚至武懷玉還開始集結鄉團,編練鄉團武騎,並在幽州城郊駐防訓練,幽州六大士族對都督府越發恭敬,對各種政令也是無比配合。
短短時間,義倉糧全都運到幽州入倉,不僅都是新糧,還都沒有摻雜半點土屑等,更別說少數。
每畝兩升如數納完,還多交了兩成,這筆算是捐給軍倉助餉的。
武懷玉對他們的表現給予很高評價,六大士族子弟,武懷玉徵辟了上百人授予八九品官階,還有無數旁支偏房的子弟甚至他們的姻親子弟,也還授予了流外吏職。
一時間,幽州都督府和下屬八州,以及諸縣的衙門裡,到處都是幽州士族名門子弟爲官做吏。
不過武懷玉的軍中,卻是一個也沒安排這些名門子弟。
就連新編練的鄉團武騎和土團,這些民兵步騎,都是選的寒門庶族、地主豪強子弟。
武懷玉的理由也很簡單,六大士族爲首的那些幽州士族,家學淵源,自然更適合安排在衙門從事文職,軍隊裡打打殺殺的粗活累活,用他們就是太浪費了。
“我都沒想到,六大士族這麼慫。”
李謹言翻看着賬本,看着六大家族交上來的義倉糧,甚至助餉的錢糧,搖頭不屑。
“識時務者爲俊傑,這是好事,我並不願意搞的那麼複雜和難看,這樣挺好,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團和氣,和氣生財嘛。”懷玉笑道。
可能是他來頭太大,也可能是他的刀磨的太亮,幽州名門士族無比的配合,又是聯姻嫁女,又是主動上交田山,積極完繳義倉糧,甚至捐資助餉,又接受徵辟出來爲官做吏。
“接下來二郎打算做什麼?”李謹言問。
“你覺得呢?”懷玉反問。
“我覺得既然他們這麼慫,那我們動作完全可以再大一點,他們不是上繳了田冊嘛,那就按圖索驥,對着覈查。”
“把他們侵佔的田地清出來,甚至那些帶地投附的也清出來,清出來的地既可以做爲軍屯,也可以授給客戶。”
“會不會太快?他們這麼支持我,我卻馬上捅他們刀子?”懷玉笑問。
“趁熱打鐵啊,”
“然後呢?”
“可以查賬,查各衙門的舊賬,幽州諸府州縣的胥吏,基本上都是各世家的人,門生親戚遍佈,也有許多是旁枝庶出的,別看這些人身份不起眼,但卻實際掌握着諸衙,
他們經手的那些賬,沒有一個經的起查的,不僅虧空貪污,而且通過做手腳,各家都能很輕鬆的隱匿逃戶、侵佔田地,只要認真查一查,就能查出許多東西來。”
“嗯,查出來後呢?”
李謹言很不客氣的道,“如果都督給他們面子,那可以只挑幾隻雞殺了儆猴,然後讓他們自己補上虧空,把侵佔的吐出來,要是都督不給面子,那就不妨趁機狠狠的殺一批,殺個人頭滾滾,自然也就能起到最大的震懾作用。”
懷玉想了想,“你放風出去,就說我要準備清查府庫賬冊,要嚴查。”
“都督這是?”
“給他們次機會,讓他們自糾自查,然後自己補上虧空,清理侵佔的。只要他們擦乾淨了屁股,我可以不追究以前的。”
“還是殺幾個效果更好。”李謹言勸說。
這瘸子挺狠。
“殺人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只要我們能達成目的,並不一定要用殺人的手段。一味打打殺殺,不利於和諧,還得是帶着大家發財,才能人心齊。”
武懷玉看着幽州地圖,“我準備把幽州城改造一下,如長安那般,另外就是加強跟胡人的貿易,還有就是利用咱們沿海優勢,製鹽販鹽,你替我跟各家談談,大家一起合作,一起發展。”
“你們家以前一直也跟突厥、靺鞨甚至高句麗人做貿易,對吧?”
李謹言愣了下,然後點頭。
“放心,我無他意,我是想問你,跟突利小可汗那邊的人熟不熟。”
“都督要聯絡突利小可汗?”
“嗯,”
突利小可汗阿史那什鉢苾,是貞觀天子李世民的結義兄弟,駐牙於幽州之北,統領突厥東部的奚、契丹、霫、室韋、靺鞨諸部,其境跟幽州接壤。
渭水之盟時,李世民還曾賜封突利爲大唐右衛大將軍、北平郡王之爵,此後唐朝刻意挑撥頡利突利叔侄,一面給突利賜婚和親,貿易不斷,一面卻不跟頡利貿易,甚至在突厥遭災時,也是隻賞賜突利等,並與他們貿易,牲畜換糧食布匹等幫他們度過災難,卻不理頡利。
現在頡利跟突利關係極爲緊張。
欲谷設、拓設等在漠北打不過叛亂的鐵勒人,頡利讓突利小可汗統兵去征討,突利根本不聽從命令出兵。頡利派人向突利徵收他們與唐貿易的稅收,突利直接把他派去的人吊起來抽,然後綁在馬背上趕回去。
叔侄倆雖然還沒有直接刀兵相向,但已經是水火不容。
武懷玉打算給他們再添幾把火。
當然,順便跟突利再擴大點貿易,讓幽州都督府增加點稅收,也讓大家增加點收入也是很好的。
萬一能直接把突利給策反過來,那豈不是意外之喜。
李謹言搞明白武懷玉不是要追究李家走私貿易的事心裡鬆了口氣,趕緊應下。
武懷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以後幽州邊境會新增幾個邊市,進出貿易都要登記和報稅,你們李家的貿易做的挺大的,聽說利潤也不低,以後記得辦好手續,莫要忘了,否則就是走私了,蘇刺史手下兩千精騎會經常巡邊,到時要是查到了,後果可很嚴重。”
“謝都督提醒。”李謹言趕緊應下。
“我看最近秋高氣爽,天氣十分不錯,不如邀請幽州各大士族、豪強,還有各大商號,來一場熱鬧的馬球比賽如何?
到時我們幽州都督府還有各軍也都派一支馬球隊,跟大家一起砌磋切磋。”
李謹言有點不明白,怎麼這位年輕的帝心說話這麼跳脫,一下子從突利小可汗跳到貿易走私,一下子又跳到打馬球去了。
不過他還是很認真應下。
正當他要走的時候,懷玉拿出一樣東西遞給他。
“這是剛從長安送來的,你的告身。”
武懷玉給李老二向皇帝請了一個幽州都督府的從八品上的參軍事職,這是蓋有吏部尚書官印的正式告身。
李謹言看着這精美告身,再看着上面李謹言那名字,感覺鼻子發酸。
“我一殘廢·····”
“你只是殘疾並不是殘廢。”
“可爲官須考身言書判,我這身材相貌不行。”
“那只是對一般官吏的要求,你是特殊人才,我向陛下說明你的才能,陛下特授你這八品參軍事。”
勿吉從沒有想過,從小人嫌狗厭,爹不疼娘不愛的他,天生腿瘸,後來還摔火裡燒了半張臉,小孩看到都會嚇哭,武懷玉不僅用他,而且還給他請來正式官職。
范陽盧氏的盧五郎,也不過是一樣的幽州都督府參軍事而已。
他勿吉何德何能,能跟那位盧五郎相提並論?他只是陰影裡見不得光的一個醜八怪罷了。
“你很有才華,不要妄自菲薄。”
勿吉直接跪伏地上,“多謝武公,從今往後,赴湯蹈火,任公驅馳,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