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1章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智將務食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萁杆一石，當吾二十石。”
營州柳城裡，
李世民一掃出榆關以來這段日子的壓抑沉悶，晚上還特意設了酒宴，以慶祝這場大捷，也是向前來隨駕觀戰的諸蕃屬國王、使臣們展示這捷報。
國舅長孫無忌拿着露布，一項項的公佈着戰果。
蓋牟城奪城一座，俘兩萬餘口，繳獲十餘萬石糧食。建安城之戰同樣是奪城一座，斬首數千，俘虜兩萬餘口，繳獲十餘萬石糧食。
斬首加起來破萬，
俘虜了五萬餘口，
最讓李世民高興的是繳獲了二十多萬石糧草。
“當年煬帝徵遼東，徵發民夫運糧，儲存在瀘河、懷遠二鎮，運糧車的牛都沒有返回的，士卒死亡過半。耕地失時，田地荒蕪，再加上饑荒，谷價騰貴，關東地區尤其突出，一斗米要值幾百錢。”
“煬帝徵發小車伕六十餘萬，兩個人推三石米，但運糧的道路艱難險阻且又遙遠，這三石米還不夠車伕路上吃的，到達瀘河、懷遠二鎮時，車伕已經沒有可繳納的糧食，只好畏罪而逃，”
說到這，李世民滿是感慨，當年隋徵遼東時，高祖李淵是衛尉卿，就負責糧後勤糧食之事，少年李世民也跟着父親，親眼看到了徵遼運糧的不易。
可以說徵遼之敗，有很大原因就是敗在後勤糧草補給。
而徵遼又極大的耗費國庫，疲憊百姓，導致饑荒，然後民亂，大隋王朝二世而亡。
戰場上糧食的珍貴，李世民比所有人都清楚。
繳獲的這二十餘萬石糧食，可抵的上從中原運來一百萬石。
唐軍士兵在戰場上，規定是日支糧兩升，十萬士兵一天消耗糧食兩千石，一個月就是六萬石，但一般作戰的情況下，是一天加一升的標準，這樣算一月就要九萬石。
但這還沒包括軍中的戰馬、挽馬、以及大量的馬騾這些要吃的糧食，馬騾消耗的糧食很多，可不是吃草就行的。甚至一匹戰馬，消耗的糧食是士兵的五六倍之多。
這次繳獲的二十幾萬石糧，差不多是徵遼兵馬兩月糧草消耗量。
但要從中原運來二十幾萬石糧到遼東前線，耗費的可能真不止百萬石，因爲需要大量的民夫運輸，在內地還好，有運河有馳道，交通也好，運輸也方便些。
但出了榆關，得走山路穀道，還得經過遼澤，兩人推車運三石糧，一趟運過來，這糧食還不夠路上民夫吃的。
用牛拉車運，這牛運完一趟，也基本上廢了。
那句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那絕對不是誇張。
這兩戰，不僅打出了大唐的威風，更重要的是，真解決了不少糧草問題。
還有蘇定方此前率領着幽營兵馬，以及奚契協從軍一直在邊境上打草谷，前前後後也獲得了許多糧草、牲畜，
同時還把大量的邊境高句麗百姓趕到長城以內，這些百姓離開了家鄉村莊，撤到後方，只能往各個山城裡撤，
這就加速了敵人在各個山城裡儲備的糧食。
現在徵遼剛開始，
就破敵兩座重鎮，將他們遼東長城外邊境線上的村莊全都襲破，將無數邊境百姓趕進長城，
還獲得了十萬大軍起碼三個月的人馬所需糧草。
糧草補給一直是困擾李世民徵遼的一個大問題，所以最後他跟李靖武懷玉他們商議來商議去，最終定了一個遼東出兵十萬，海路那邊五萬的數字。
就是因爲兵再多，補給就跟不上，需要徵召的民夫、糧草就太多了。
現在好了，上來就解決了一個最大的難題。
而且還得到了兩座大據點。
這次被李世民邀請來的一些突厥、回紇等國王、可汗、王子、使臣們，也都是深深的震撼到了，
本以爲這趟徵遼前途未卜，
半路還病逝兩大臣，兆頭不好。
結果，
這喜訊連連。
“有功當賞，賞不逾時，”武懷玉恭喜皇帝同時，建議立即下旨，傳令全軍，對此次立功的將士們賞賜，且要重賞。
這是開門紅的大捷，
得把士氣提升起來。
“對，當賞。”李世民哈哈大笑，“李績、馬周、武懷義三人，攻破蓋牟城，俘虜繳獲甚多，那麼三人各晉散官一級，加一百戶實封，另以軍功各別封其一子爲縣男爵位。”
“李道宗、蘇定方、執失思力三將，破建安城有功，同樣三人各晉散官一級，加百戶真封，別封一子爲縣男。”
這個封賞一出，
下面很多驚呼之聲，
是真羨慕。
真封難得啊。
大唐開國到現在，如今還剩下的實封功臣，也才八十幾家了。
最多的武懷玉兩千八百戶，最少的只有三百戶。
平均下來，每家也只有幾百戶真封而已。
現在這六將，一人給加一百戶真封，還給他們一個兒子封男爵，六人還各晉散官一級。
“所有參加蓋牟、建安之戰的將士，皆授勳二轉，所有九品以上軍官，皆晉階一級！”
“陛下，臣有個建議，”武懷玉又站了起來。
“愛卿且說。”
“蓋牟、建安俘虜的這五萬多奴隸，還有那些牲畜、錢帛等，臣建議是直接分賞給破城的將士們，全部分下去，有多少就分多少，這些俘虜錢帛等，先分到各人名下，等戰後再分發，也可以後派人先運到營州，再分批轉運回內地，發放到將士們家中。”
武懷玉這個提議一出，
立馬有人反對，理由是蓋牟、建安兩城既然已經攻下，那麼接下來就是要設置州縣，派遣官吏，安撫當地土人，讓他們成爲大唐子民。
原來放牧的繼續放牧，種地的繼續種地，做工匠的繼續做工匠，做營生買賣的繼續做商人，
總之，就是讓四民樂業，接受大唐統治，成爲大唐百姓一員。
大唐要的是征服，是在遼東重新建立統治，
要是把人都給弄走當奴隸了，那就是一座空城，一片空地，要來何用？
武懷玉瞧了瞧這位，嗯，老熟人老對頭了，韋挺。
這傢伙跟武懷玉不對付了快二十年了，說來他也挺有本事，折騰來折騰去，一直就能在朝廷晃悠，哪怕這官當的起起伏伏，經常外放，但很快又能回朝。
這傢伙本是建成心腹，二十年前就是太子左衛率了，出身好，京兆韋氏，逍遙公房的，他爹韋衝是隋朝民部尚書，也當過營州總管，早年還隨軍攻打南陳，結果兵敗被俘，他還跟楊廣是親家，女兒嫁給齊王楊暕爲妃。
如果翻一翻韋挺的履歷，其實是非常漂亮的。
僅貞觀朝，就先後任主爵郎中、尚書右丞、吏部侍郎、黃門侍郎、御史大夫、殿中監、太常卿等，
曾經他有機會拜相，但被武懷玉和馬周聯手阻擊，這也讓兩人徹底結下解不開的仇怨，不過因此韋挺這些年官倒是越當越小了。
“韋公，陛下信任你，委你轉運軍糧重任，結果你卻說河渠道塞，導致軍糧失期，要不是現在前線的幾位大將，破城奪糧，繳獲了三個月糧草，我軍這剛進攻，就要面臨糧草不濟的危險局面，
你現在還好意思站出來，指手劃腳，你有這個資格嗎？”
韋挺被武懷玉一句話懟的啞口無言，面紅耳赤。
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在出兵之前，皇帝已經讓太常卿韋挺跟蕭銳等分別負責河北、山東等地糧草轉運，
結果韋挺卻把差事辦砸了，糧草沒能按期轉運到目的地，他卻說是河渠堵塞的原因。
李世民哪管你這些理由，你沒辦好差事，就是你的責任，不要講理由，於是免去了他這太常卿職，讓尉遲敬德行太常卿事。
“現在是戰爭時期，特別之時，行特別之事，難道你要學當年煬帝攻遼東城那般？”
當年楊廣率百萬雄師攻遼東城，好幾次隋軍攻上城頭，眼看就要攻下城了，結果守軍就舉白旗說要投降，讓隋軍先停止進攻，
楊廣還真就下令士兵撤退，
結果高句麗人喘息好了，把城牆缺口又給補上了，然後時間到了又拒絕投降。
關鍵是這樣的事反覆了好幾次，每次高句麗人玩這招，楊廣都同意。
甚至他派出其它大將分路進攻其它城池，也還要求說如果守軍肯降，就不能強攻，敵人投降後，城池仍還交給他們。
“陛下，以後他們也是陛下的子民啊。”
“現在還不是，若是城破前，他們願意投降歸附，那另當別論，但這些人是在頑強抵抗後，被破城俘虜的，豈能那般優待？”
“再者說，如果留着這兩城的五萬餘人口，那是不是還得給他們留糧食，那這繳獲的二十幾萬石糧食，不白繳獲了，韋公你押糧失期造成的糧食缺口，要拿什麼來補？”
“不管從哪方面考慮，這五萬餘俘虜，都不能留，應當儘快轉運到營州，甚至幽州，或是直接送到青泥窪港去拍賣掉，賣給那些商人，換得錢財賞賜將士們，或是讓商人運糧來青泥窪港換。”
李世民認真的思考着武懷玉的建議。
剛立下大功的將士們肯定得賞，但這麼多將士光是賞點勳階是不夠的，得還有實際的賞賜，可這也是一大筆錢帛，
武懷玉建議把那五萬多俘虜，拿來分賞給兩軍幾萬將士，差不多一人能分到一個戰俘奴隸，一個青壯奴隸在兩京能賣到幾萬錢，哪怕是婦孺都值幾千上萬，不少的一筆。
可以大大節省國庫開支，畢竟戰爭很費錢。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懷玉說的那句實話，留着這些人，那就還得給他們留糧食，現在唐軍最缺的是糧食，尤其是前線的糧食。
把糧食留下，把這些人送到幽營，或是遼南去，
那一下子就能留下這繳獲的這些糧食，足夠十萬人馬三個月的，這可不是小數字。
要是按韋挺的做，那朝廷也不過是留下了一羣不穩定的高句麗人，還得消耗大量寶貴的糧食。
而按武懷玉說的做，則前線將士們肯定士氣如宏，畢竟又能獲勳封，又能拿到幾千上萬錢的賞賜，而朝廷又能節省賞賜開支，特別是糧草運輸這塊減輕很大負擔，
綜合考量，怎麼看都是武懷玉的建議更高一籌。
“很好，就按太尉所言，將兩城所俘虜的這些高句麗軍民，統統運到遼西營州和遼南金州發賣，所發賣獲得的錢帛，全都用來分賞給破城的兩軍將士們，”
李世民目光落在韋挺身上，
“以蓋牟城置蓋州，命韋挺爲蓋州刺史，你即刻前往蓋牟赴任，這蓋牟城俘虜，還有駐守等事，就都交給你了。”
蓋牟城在遼東城東北，新城的東南，是連接遼水防線兩大據點的關鍵城池，但李績和武懷義他們拿下蓋牟城後，不可能一直留守此城。
按計劃，他要馬上率軍南下，與皇帝在遼東城下會師，皇帝此次親征，第一大目標就是遼東城。
打建安或蓋牟城，其實都是虛虛實實，要調動高句麗人，先拔掉其兩顆牙齒，殲滅其一些力量，最好是能夠奪取敵人的城池爲據點，並獲取一些糧草。
爲皇帝率軍圍攻遼東城打好基礎。
但蓋牟城也不可能就放棄，好不容易打下來的。
就算現在要把蓋牟城裡俘虜的幾萬人口都給賣了，那這城堡也還是有用處的。
屯兵、儲糧、禦敵。
韋挺沒料到自己一下子就成了這所謂蓋州刺史了，
那都馬上要成一座空城了，他這刺史管誰？
“朕給你一千兵馬，你去鎮守蓋牟城，務必守住此城，若有失，朕唯你是問。”
韋挺心裡苦，韋挺想罵娘，
可最後也不敢拒絕，這可是戰場前線，是軍帳，行的是軍法，容不得討價還價。
“韋公，陛下這是在給你機會，你可得好好抓住，莫要再辜負了陛下信任。”武懷玉還在一邊傷口撒鹽，
但這話說的又沒問題，
韋挺轉運糧草失期，依議除名，現在是白衣散從，也就是以平民身份效力，戴罪立功。
一介平民，皇帝讓你直接做刺史，這不是要重新啓用你嗎。
韋挺很想說，這個好機會我讓給你，你去做蓋州刺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