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家裡的女人們今天一個個起的極早,都還特意精心妝扮了一番,
結果武懷玉卻被中使召進了大明宮。
大家只好在家等着,可左等右等都不見回。
將近中午,
大姐燕國夫人來了,只是有些行色匆匆眉頭緊皺神色還有點慌亂。
“阿姊可是又來給二郎做飯,”玄符笑着迎上前。
可武玉娥哪有這心思,一把抓住她手,低聲道,“出事了。”
“就剛剛,你們姐夫派人回家來,給我傳了個口信,說今日聖人在大明宮延英殿舉和廷議,然後御史大夫張亮拿出了許多彈劾二郎的奏疏,
結果,二郎被當殿貶降,即刻馳驛赴任,這會都已經離開長安了。”
今天本來滿面紅韻,精神格外好的樊玄符一聽也愣住。
“貶降何處?”
“營州都督兼安東都護。”
“怎麼突然就貶外,阿郎在西域兩年,立下那麼大功勞?”樊玄符不解。
旁邊李清楊慕雲盧三十五高如意等一衆媵妾們聞聽,一下子全圍了過來。
“張亮那天殺的怎麼敢!”脾氣火爆的盧三十五直接罵道。
其它女人們也是七嘴八舌起來,有罵張亮的,有說朝廷不公的,還有問阿郎現在哪的,
“都住嘴,慌個什麼,吵個什麼,”
樊玄符喝斥道,
衆人立即都閉了嘴,
“阿姊,你慢慢說,不要理會她們。”
武玉娥本來挺擔心,可見玄符這麼淡定,倒也努力鎮靜下來。
她把馬周傳給她的口信,轉述給玄符。
“這麼說,倒也還好,不用那麼驚慌。”玄符聽完,安慰起大家來,“聖人賞功罰過,阿郎的功績聖人也沒抹殺,加封太子太傅、增五百戶食實封。現在雖貶外,但也只是定了治軍不嚴等一些不太重的罪,不必過於擔憂,阿郎沒事的。”
讓她們帶着孩子們先回各自院子,
樊玄符請大姐到廳堂坐,又叫上了李清、楊慕雲、盧三十五、丘德柔、雲大、樊五娘等九媵,
其它妾侍就讓她們帶好孩子。
“阿姊,姐夫有沒有交待什麼?”
“你們姐夫只說莫慌莫憂,”
聽到這話,樊玄符又放心了幾分。
馬周不僅是武懷玉姐夫,他還是中書令,皇帝的大手筆,他身在中樞,又是皇帝心腹,應當比較瞭解內情的。
“這次怎麼會這樣呢?就連回家告別一下家人的時間都沒嗎?”段婉道。
楊慕雲哼了一聲,“近來朝野對阿郎議論紛紛,朝中彈劾的人也多,以前聖人一直沒回應,現在阿郎回來了,總是要處理的。”
“那些人就是妒忌阿郎的功績,立這麼大功,結果卻因點小錯而被貶。”
“小錯也是錯,立了大功後,這小錯更會被無數人揪着不放,”楊慕雲不愧是曾經做過小可汗可敦的女人,對這些政治權謀的東西比較敏感,她覺得這件事雖然是張亮發難,是那些御史言官們盯着不放,
但那些人只是前面的刀槍,真正持刀槍的人,或者說授意的人,只有那位九五至尊,
爲什麼這樣做,也很好理解,功高震主。
“我覺得姐夫說的對,不用慌,阿郎也許很快就會回來,說不定半路就召回來了。”
“哪有朝令夕改的事。”盧三十五娘搖頭。
“就算暫時不能回來,也不全是壞事,現在這長安多少人盯着阿郎,那謠言越傳越過份,再這樣下去,都不知道怎麼收場,現在暫時貶外,度過這個風頭也好。”楊慕雲很樂觀。
李清也支持她這說法。
“阿郎肯定沒事的,就是他昨天剛回到長安,從安西萬里迢迢頂風冒雪回來,這馬上要過年了,卻又得趕去遼西安東,這真是太辛苦了。”
玄符嘆了口氣,“那又有什麼辦法,”她頓了頓,“既然有聖旨即刻馳驛赴任,我們也沒法送阿郎,
但我們可以顧好家裡,不給阿郎添麻煩。
從現在起,咱們府上閉門謝客,除了咱姐和永興坊的嫂子,其它不管是親戚朋友,還是阿郎的門生故舊,一律不接待。
就是咱們大家的孃家人,也暫時不要讓來家裡。”
“除非必須的採購外,府里人也不得隨意外出,大家都要封口,不得談論阿郎的事,更不許對朝廷的處置評論。”
“都管好自己的嘴,
沒必要,這段時間也不要到處走動,咱家地方也大,有花園也還有動物園,各自也還有單獨的幾進院子,就在家好好帶孩子,閒的時候多讀點書,寫字繪畫,做做女紅什麼的。”
樊玄符這大婦的威嚴一擺出來,
幾位媵也都是點頭應下。
“一會再給府裡其它的人都交待好,我們現在幫不上阿郎忙,但也不能再給阿郎惹麻煩拖後腿。”
武玉娥在旁邊看的很欣慰,
她剛聽到丈夫讓人送回的口信,就覺得滿心慌亂,急急忙忙便跑來了,可弟媳婦卻能這般鎮定。
九媵接了任務,各去傳達大娘子的命令。
廳裡就剩下樊玄符和武玉娥,
樊玄符突然眼眶紅了,
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
剛纔大家都在,她是當家娘子,得表現的淡定,
可此時,她心中只剩下對丈夫的擔心。
“這麼匆匆赴任,身邊連個熟悉的隨從都沒,從安西到長安,萬里之遙,現在又要從長安到安東,又是數千裡。
這都要過年了,聖人就不能體諒體諒。”
武玉娥也沒料到剛還那麼淡定的弟媳婦,這會卻眼紅落淚,趕緊安慰。
劍一從外面進來,
“夫人,皇太子殿下攜武良娣和韓良媛來了,就在門外。”
樊玄符抹了抹眼淚,疑惑他們這時來。
趕緊帶人去迎接,
司徒府大開中門,迎接太子一行。
承幹帶着兩位妾侍和她們生的三男三女六個孩子一起來的,還帶了整整兩馬車的禮物。
金銀玉石香料錦繡裘皮,盡是珍貴之物,兩車價值過萬貫。
見面後,
承幹先向樊玄符行禮,“見過師孃,”
看到武玉娥也在,倒也沒太意外,又向她行禮。
韓良媛也帶着自己二兒二女四個孩子來拜見母親和舅母。
將太子迎進府。
“老師突然去營州赴任,孤也很意外,聞訊後趕到東門送別老師······”
“聖人特意讓我來府上看望師孃們,並讓我跟師孃們解釋一下情況,師孃你們不用擔心,”
只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承幹也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但樊玄符卻還是很大度的接受了太子的說辭,還對他來慰問十分感謝,但對太子送來的兩車價值萬貫的金銀珠寶等卻不肯收。
“這也是陛下的意思,師孃你就收下吧。”
“朝中彈劾老師的彈章太多,而且來勢洶洶,雖然聖人也覺得老師過不掩功,可也得功過分明,賞功罰過。
不過這次外任也肯定只是暫時的,相信老師很快就能重新召回朝中。”
······
承幹本來不好意思多呆,
但武氏卻讓他留下來吃飯,武媚娘對於此次堂兄武懷玉被貶一事,還是很樂觀的,她早看透這不過是帝王術,
堂兄立的功太大,在西域滅數國擒數王斬數汗,爲大唐開疆拓土幾千裡,新增三百多府州,
這等開疆之功,可謂大唐開國以來第一功開疆之功也不爲過。
李靖滅東突厥、滅吐谷渾,也不過如此,而李靖當年滅東突厥和吐谷渾後,兩次凱旋,也都是遭到彈劾治軍不嚴,甚至是被彈劾意圖謀反,皇帝也是先訓斥責罰,後來又說查明是被誣告,又給賞賜。
都不過是一些太正常不過的帝王手段罷了。
武媚相信,堂兄武懷玉並沒有因此失寵,甚至也並沒有真正被猜忌,不過是一些正常的流程。
敲打敲打,用不了多久就會召回朝,仍會加官晉爵。
雖然她也覺得堂兄立下如此多大功,再回朝只怕會被架起,不會再給什麼真正實際大權。
但那又如何?
以如今堂兄的功績、威望,還有人脈關係,
只要他沒被打倒,
那他就仍還是東宮太子黨首,仍還是一支強有力的政治勢力,如今爲太子生下了第三子的武媚,現在野心已經大了。
太子妃蘇氏早打入冷宮,又沒孩子,連皇帝都不再支持她。
將來東宮之位誰來繼承?
太子的長子是韓氏之子李象,韓氏雖然母憑子貴,如今晉封爲良媛,但仍還位在她這個良娣之下。
母憑子貴,子也憑母貴。
她武良娣的兒子,應當比韓良媛的兒子更尊貴,將來更應當成爲東宮繼承人。
要想讓兒子將來成爲太子,
那麼光憑她這個良娣的身份肯定是不夠的,她還得爭奪太子妃之位,或者將來爭皇后之位,
而就算擁有太子妃或皇后之位,也並不就牢固了。
最關鍵還得有人支持,
堂兄武懷玉自然就是她最能指望的靠山。
韓良媛雖然喊她小姨,平時她也跟韓氏相處的極好,但涉及到太子妃、皇后,甚至是未來誰的兒子是太子,那卻是必然要有一番激烈明爭暗鬥的。
韓良媛有個宰相繼父,而且武懷玉也是她親舅舅,這讓武媚很有危機感。
現在,她必須抓住每一點機會,跟堂兄把關係維護的更緊密。
堂兄被貶,嫂子們惶恐不安,這個時候正是她與武家增近關係的好時候。
也許會有些愚蠢的人,以爲武懷玉失勢了,會趕緊切割關係,保持距離,可武媚卻深知,
錦上添花,永遠比不上雪中送炭。
而這世上,錦上添花的人很多,真正肯雪中送炭的人卻少。
飯後,
大家準備回家。
武媚卻對太子道,“殿下,妾想留下來,陪陪嫂子,跟嫂子說說話聊聊天,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