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井寨的廢墟上,充滿了歡呼聲,大家滿懷着激動喜悅。
正所謂鹽滷一出,錢帛自來,從此又可以水裡撈銀。
當天,已經有許多家竈房開始復工,雖然有些作坊都還沒恢復,可只要把竈打好鍋架好,便可以趕緊先製鹽,其它的慢慢來。
竈房火一點,便停不下來,需要大量的柴草,於是乎大量災民百姓們也有了活計,只要還有兩把力氣,那麼砍柴挑柴都能賺到一份工錢,而汲滷水、挑滷水等,也需要大量人手。
鹽井寨上的青煙嫋嫋升起,竈戶們回來了,燒手們也回來了,柴客、挑夫,一個個都在往回趕。
懷玉每家竈房都去走訪,發現他們制的鹽,不管是結鹽還是水鹽,質量都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說很差。
這玩意放後世,估計醃鹹菜都瞧不上。
可在這些燒手、鹽家手裡,卻很自豪的說這是好鹽,起碼比成州鹽官寨、秦州鹽泉寨的鹽都要好,岷洮那些羌鹽就更比不上了。
也就朔方烏白池鹽、河東解池的解鹽能跟他們比。
每家竈房煮出鹽後,第一鍋鹽,都還特意給懷玉送來了一份,上井的一鍋出十五斤鹽,送來一斤八兩,下井的出十四斤鹽,送來一斤六兩,小井的出十斤鹽,也送來一斤。
“這是規矩。”
鹽吏趙宗昌告訴懷玉,大唐和前朝隋一樣對食鹽是不專賣專營的,各地鹽井鹽池等也不禁民採。
鹽井寨這裡製鹽,從隋朝時恢復因五胡亂華中斷了二百多年的製鹽業後,便留下了一個規矩,任由民戶汲滷製鹽販賣,但所制之鹽也是要交稅的,這稅分兩部份,一部份是直接要交十分之一的鹽,一部份則是徵錢絹。
上井十五斤鹽交一斤八兩,剛好是一成份子。
官鹽場製鹽也要交。
交上來的鹽和錢,有部份要上繳朝廷戶稅,有部份則要上供秦州都督府,還有部份則要上繳給渭州府、鄣縣,以及原來駐鄣縣的平樂統軍府等等,這錢分的人多着呢。
鹽在鹽井寨,比朝廷的開元通寶銅錢還好使,這是硬通貨。
不管是換糧換錢都是十分暢通,尤其是拿去跟羌人交易牛馬換皮毛藥材,還能再賺一筆。
“以往的鹽也都這成色?”
趙宗昌看各家送來的鹽,“按慣例是一旬一交,今天因爲第一鍋鹽,所以大家都特意送來一成,這也是個彩頭,這鹽都很好,甚至比平常的要好兩分。”
聽到他這樣說,懷玉這才相信,這鄣鹽確實質量一般,或者說此時的鹽大多一般。
“我記得我在長安的時候,用的鹽好像挺白,顆粒均勻,其色青白,粒大飽滿啊。”
“二郎說的當是長安勳貴官員們所用青鹽,這些鹽都是再提煉過的。就如我們鄣鹽,他們拿去重新加入水中化開,然後再過濾,再重新熬煮結鹽,這成本可不低,比咱們直接汲滷煮鹽的成本還要高。
不是貴族士家官員豪強,誰吃的起這樣的鹽。”
“價格相差大嗎?”
“當然大。”
懷玉聽完陷入沉思,用二次溶解過濾提煉煎煮的辦法,確實大大提高了成本,這精鹽自然而然的就貴了。
但他覺得,如果能夠改進一些這第一道製鹽環節,那豈不能降低很多成本?如果既能提高鹽井產鹽的質量,還能比二次提煉法成本更低,那這裡面就有很大的商機利益啊。
提純鹽的辦法有很多,但若是得兼顧成本考慮的話,卻也有限。
他感覺自己又找到了一條發財之路,絲毫不會比他利用芒硝、皮脂的路子差。
靠山吃山,靠鹽吃鹽嘛。
一連幾天,鹽井寨都熱鬧非凡,越來越多的人聽說了武懷玉請得鹽神歸位重新出鹽後,都紛紛往這裡涌來。
這裡有太多商機。
豪強大家、商販馬幫都趕來,而饑民百姓也都來求個活路。
砍柴挑水背鹽,甚至蓋作坊建房子,這裡到處都能找到活路賺到口糧,在這個兵災剛過的初秋,這裡讓人看到希望。
醫院鎮現在鹽井寨裡也圈了一大塊地,搭起了營房、倉庫、操場,鎮司裡只留下五十個鎮兵,以及一些發配來的罪犯戍卒和一些突厥俘虜們,他們的任務就是鎮守鹽井寨,維持這裡的秩序,保證朝廷的利益。
懷義和程處默他們的平樂府地團就駐於河對岸的縣城裡面,大家相距不過二里地,每天都能見面。
九隊鎮兵分別遊奕巡邏九條鹽道,統領一衆烽鋪。
大家都在忙碌着。
一間間四面通透只有個茅草頂的竈房立起,青煙嫋嫋整日不停,柴市也再次興旺起來,每天大量的柴送來,各家竈房買下,堆在竈房周邊,碼的整整齊齊。
甚至在竈房邊,又開始堆起了白花花的芒硝堆子。
一切都在回來。
馬幫的鈴聲清脆悅耳,鹽販們講價還價聲,甚至在河灘邊新建起了一長排的草房木屋,那是茶鋪酒樓,甚至還有新開的青樓、賭坊,也有客棧、貨邸。
這裡幾乎每天一個樣,源源不斷的吸引着周邊的人過來,也把錢糧貨物匯聚起來。
懷玉最近很忙,他跟盧懷讓、程處默、汪達等一衆人,最近都在忙着爭地盤,重新恢復的鹽井寨,舊有的格局也被這些外來者打破,如今這些過江龍和本地蛇,還有一些勢力,都在這裡爭奪地盤,明爭暗鬥,重構這裡的格局。
盧駙馬仗着身份尊貴,甚至都顧不得吃相難看,到處插足,不僅開起了煮鹽竈房,甚至開起了客棧貨邸和酒館青樓賭坊茶肆。
懷玉則在這裡開起了千金堂分號,開始制鹼、制肥皂、製作玄明粉、西瓜霜等藥物,他還開了茶樓酒館,連許二愣子都讓他丈人出面,開了一家收購柴火的柴房。侯三也和其它鎮兵合夥,暗裡做起買賣。
懷義、程處默等基本上都搞了點副業。
他們佔據天時地利人和,搶得先機,隨便做點什麼,都非常方便。
而且幾人基本上暗裡也都開了竈房製鹽。
這玩意其實也不要什麼本錢,請些製鹽匠人燒手,剩下的便是僱傭賣力氣的,然後是取滷、買柴、煮鹽、包裝了。
一般人主要是沒入場的資格。
曾經鹽井寨的鹽戶那也是鐵板一塊,早形成了利益同盟,外人很難再插足進來,但是這次因突厥入侵破局,懷玉他們這些過江龍太猛,不僅盧懷讓是駙馬,程處默、汪達是國公嫡子,懷玉、處默還都是手握兵馬,汪達、盧懷讓等又還兼着要職。
一番暗裡的較量後,本地豪強、竈戶們還是隻能妥協,讓他們入局,甚至還很快重新達成了合作的協議,這裡重新組建了各個行業商會,重新構建了利益同盟,外人再想進來就難了。
這樣的好處是他們能夠有序競爭,甚至對鄣鹽銷售握有定價權,在與外來鹽商們交易的時候,掌握主動權。
當醫院鎮來到鹽井寨鎮守,平樂府也重新補選了大批府兵回鎮鄣縣後,這裡並沒有出現什麼預計中的賊、羌抵抗襲擾什麼的,他們就好像突然一夜之間都消失不見了。
九個派出的遊奕所,也只是抓了些不知死活的蠢賊,幹掉了兩支還不知道情況的小羌落,然後九條鹽道就重新恢復通暢了。
馬幫、驢隊、車隊、背夫等順暢的往返,九個遊奕所各在鹽道險要位置修堡設關,他們所在所堡,甚至還成了過往鹽商馬幫們的夜宿過夜的安全點,還漸漸的引的一些附近百姓到這裡開茶鋪、客棧的,不少周邊百姓還來這裡賣菜等,很快形成了一些小集市。
遊奕所的鎮兵們現在挺滋潤,雖然天天巡鹽道,但手底下有罪犯戍卒和俘虜幹雜活累活,守關巡道還有些額外的油水,甚至那小集市都要向他們交錢,又沒什麼危險,很愜意,本地的很多人家,甚至主動的把姑娘往他們那送,都想搭個硬關係。
而駐鹽井寨的懷玉更愜意。
搞的幾個買賣都很順利,他在這裡現在名聲響亮,僅次於鹽神公公,甚至被大家視爲是鹽神公公的代言人。
在這重建的鹽井寨,說一言九鼎都不爲過。
“這鄣鹽滷水醃的鹹菜,都格外的鮮嫩啊。”
晚間,懷玉跟盧懷讓程處默武懷義馬周武君威汪達一干人再次聚餐,就在醫院鎮的鎮司衙門後院。
秋意漸涼,這晚上在院裡鹹菜燉豆腐,再紅燒條鄣河鮮魚,烤只羊,炒只土雞,弄幾盤涼菜,真是神仙般愜意。
“這鹽井寨的滷水確實好,本地的竈戶們每年冬,用鹽井滷泥醃肉,然後再堆碼翻壓洗曬整形上掛風乾,經過兩三年的發酵成熟,其風味獨特,鹹香回甜,尤其是豬後腿醃製風乾後的味道更好,可以直接生吃。”
鹽井寨不僅產鹽,醃的鹹菜、鹹肉、鹹魚也非常味道獨到鮮香,特別是醃豬腿,用滷泥來醃。
寨子裡的豆腐也是非常有名的,用鹽滷點豆腐,做出來的豆腐非常鮮嫩,鹽工茶客們喜歡忙碌一天後,點上一份鹹菜煮豆腐,再來點土酒,弄點鹹豬耳朵,那真是賽過活神仙。
“二郎最近在忙甚呢,老是見不到你人?”盧懷讓笑着問懷玉,這傢伙向來狗鼻子靈敏,無孔不入,早發覺懷玉最近在搞的事情,藉着這機會問出來。
“也沒啥,就是想着弄些精製鹽,正好今天你們都在,就讓你們瞧瞧。”說着懷玉去抱了個箱子回來。
“啥好東西,這麼神秘?”
“鹽。”
鹽井寨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鹽,鹽滷不斷,鹽日夜不停的熬製出來,上井一個竈一天可以兩班倒的煮出六十斤鹽來,一百個竈就是六千斤鹽。
現在鹽井寨,不僅有官營鹽場,還有六十五家大戶獲得了開爐煮鹽的資格,另還有許多小散,這些大鹽戶每家可不止一個竈房。
“我這鹽可不是普通鄣鹽,既不是鍋巴塊鹽也不是水鹽散鹽。”懷玉笑呵呵的打開箱子。
衆人一齊探頭來瞧。
“嘶!”
一陣倒吸涼氣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