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十八娘是叫武琉吧？”
“嗯，”
李世民提起酒壺，倒了兩杯灑，將一杯端到懷玉面前。
“謝陛下。”
“琉娘挺機靈可愛的，皇后很喜歡她，晉陽姐妹也很喜歡她。”李世民端起溫熱的酒抿了一口。
武懷玉不知何意，
他嫡長子尚十九皇女蘭陵公主李麗貞，庶長女又許給十皇子紀王李慎，難不成李世民想要再來個親上加親？
這羊肉串用的羊肉很新鮮，御廚醃製的也入味，雖然烤焦了一點，其實味道還不錯。
“陛下，臣聽說大度設曳莽和突利設拔灼，年紀不比臣小多少，”
武懷玉面色一沉，
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武懷玉點頭。
“貞觀初，突厥頡利勢大，朕爲形勢所迫，有意聯合西突厥，爲此不得不答應和親西突厥，後來你爲朕擒頡利入長安，西突厥又內亂，朕取消和親，”
這兄弟倆要是跟着妻子喊，得喊妹妹爲叔母。
“其實我當初，哎，不說了，喝酒。”李世民舉杯，
“你沒說實話，對朕隱瞞，其實沒必要，朕全都知道。”
燙過的酒喝起來更衝一些，不過終歸是米酒，口感還不錯，也沒那麼烈，
接下來李世民沒再提琉娘，更沒再提讓武家女和親薛延陀之事，似乎剛纔只是皇帝隨口一說。
或許，唯有一醉才能解千愁。
內侍擡着輦走出一段路，身後卻突然傳來皇帝的話，
李世民握着熱乎的酒杯道，
烤肉的活計也交給了御膳房的廚子，
武懷玉和李世民君臣兩人，喝着酒吃着串，不談國事，談的反而是家事瑣事。李世民臉有些紅，酒意上頭微醺，
他一手端着杯老酒，一手拿着串烤牛脊肉，“至今還記得跟觀音婢初相識的那一天，”
“伱跟晉國夫人相識應當也有一段故事吧？”李世民道。
“拿輦擡他回去，別凍着了。”皇帝走時，還不忘吩咐張阿難。
“肉烤的差不多了，”李世民提醒他，
懷玉看去，果然有些肉都焦了，他抓起一把孜然面撒上去，又撒了點芝麻，再撒點辣椒粉，加點小茴香，最後扔點靈魂小蔥花，
武懷玉低頭烤肉。
“你說，朕收琉娘爲女兒，冊封她爲公主如何？”
李世民哈哈笑了幾聲，“都過去許久的事了，你們也不必記掛在心上，也不是多大的事。”
李世民帶着幾分酒意，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那時他跟在兄長建成、姐夫柴紹後面，在長安廝混，想着作一個遊俠。
皇帝揮手讓內侍擡着他出宮去，
幸好，琉娘還小，不可能。
父死子繼、兄終弟及，說的不僅僅是權力地位，還包括父兄的女人和財產，只要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父兄死後，女人都是必須由子弟繼承的。
李世民自己也捨不得自己親女兒和親異國，
武懷玉於是也分享了自己跟樊玄符的相識相知相愛的經歷，懷遠坊樊府門前初相識，後來她千里追尋隴右。
“琉娘是你嫡長女，年紀又小，你們肯定捨不得。”
但如今，再和親薛延陀，李世民卻絕不會再將皇女和親了。
裝盤。
可反過來講，武懷玉這些年也沒少跟那些名門、貴族們聯姻，
武懷玉比皇帝喝的還多，醉的更厲害些，
“謝陛下，臣可以走回去。”
兩人就這麼在南海前的臨湖殿，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醉了。
他向來是反對和親的，但朝堂上主流卻並不覺得和親有問題，只要不是被迫和親就行，
如果是朝廷主動選擇的情況下，和親有時確實也是安定邊疆的利器。
李世民則抿着老酒，
他握着羊肉串紅柳枝的手都緊了，
“朕聽說琉娘還沒有許人家，對吧？”李世民這是把武懷玉的退路都給堵了。
“朕想收琉娘爲女兒，”
“朕的十五女新興公主你見過吧？”李世民突然道。
李世民拉着他的胳膊看着他，“懷玉啊，你於國於朕，皆有大功，朕不會忘記的，你也不必擔憂，朕不會虧待功臣。”
“朕，賜安陸縣主三百戶真封湯沐邑，就賜在安陸吧。”
“之後又曾同意薛延陀的請婚，許新興公主和親薛延陀，朕要夷男親至靈州迎親，並以雜畜十萬爲娉禮，夷男運送娉禮半路遇暴風雪，牲畜無法送來，朕以夷男失約爲由取消和親，”
輩份都亂了。
但武懷玉從來就不喜歡這種政策。
就如皇帝說出樊玄符曾經當街刺史薛萬徹，而他武懷玉還掩護包庇之事一樣，皇帝知道，但不會在意，
這不僅僅是政治聯姻這麼簡單，
而是嫁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嫁給完全不同文化、習俗的地方，光說塞外草原流行的收繼婚制，就足夠讓中原人難以接受了。
“只要你們不辜負朕，朕也絕不會辜負你們。”
在許多人眼裡，國與國的和親聯姻，跟家族與家族之間的聯姻，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這番話，讓武懷玉五味雜陳，這幾年，他們君臣之間有了一道無形的隔閡，開始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影響着他們。
這一刻，君臣二人都沉默了。
雖然有錯，但當初樊家功勞夠大，如今的武家功勞更大。
“朕也很喜歡琉娘。”
房遺愛娶李世民女兒，他弟弟娶了李世民侄女，倒還好，可他們妹妹嫁給了李世民的弟弟。
“樊娘子真的很了得，當初若非她，你本應當是娶李三娘的吧。”
武懷玉心頭一震，
這件事情他以爲無人知曉，
沒想到原來皇帝早就知道。
這事，皇帝可以不計較，但真要追究也還是要命的，哪怕過去了許久。
正是那時，他認識了長孫無忌，認識了她的妹妹長孫無垢。
武懷玉這下聽明白了，皇帝這是要拿他女兒去和親薛延陀？
武懷玉讓李世民弄的沒有啥胃口了。
而不論是武德時和親突厥的李夫人，還是先前和親吐谷渾的弘化公主，她們都不是真正的帝女，只是宗室女。
武懷玉被內侍扶上了輦，
總之，那件事情皇帝知曉後也從沒有說出來，直到今天。
家裡跟皇家聯姻三次的，滿朝也只有房玄齡啊，次子尚高陽公主，三子賜婚皇弟荊王之女，長女許婚皇弟韓王。
皇帝藉着酒意，也算是難得的把一些話點破了。
“來，喝酒。”
李世民又喝了一大口酒。
武懷玉臉色大變，
李世民卻是又拍了拍他手臂，“放心吧，朕知道你捨不得女兒出塞，所以朕不會勉強，皇后特別喜歡琉娘，明日你送她進宮，讓她多陪陪皇后吧，”
李世民嗯了一聲，“肉串要烤焦了，該翻面了。”
而真正帝女嫁給胡人貴族的也有，比如高祖的九江公主嫁執失思力，衡陽公主嫁阿史那社爾，但這兩位公主並不算和親，因爲不論是執失思力還是阿史那社爾，他們都是歸附大唐入朝爲官的，
他們已經是唐臣唐人，公主們也仍是住在長安的。
“嗯，”
李世民拿起一根就吃，
“多烤了一會，來，喝酒。”
李世民一口一串羊肉，
說起這些，他心情有些複雜。 哪怕是皇帝，當初爲形勢所迫，他也不得不把親女兒同意和親，先是西突厥，後是薛延陀，
“朕不會讓你女兒出塞的，”
武懷玉正在烤肉，聽了這話手一抖，差點沒抓住那把羊肉串。
畢竟當時薛萬徹已經從終南山走出來歸附李世民了，不再是逆黨，樊玄符就算打着爲未婚夫報仇的名義，可行刺朝廷大將，這事追究樊興都保不住她，武懷玉還捲入其中，當然也是大罪。
李世民舉杯，
武懷玉也端起酒杯，
不過還是那句話，皇帝不想追究，那都不叫事。
這樣的宗室女嫁給胡酋胡將的不少，
貴族婚姻最講究門當戶對，這跟突厥、薛延陀什麼的胡狄聯姻，肯定門不當戶不對的。
大唐和親也都是用宗室女冊封爲公主下嫁，
今天，
幸好琉娘才那麼幾歲，要是十幾歲，武懷玉都以爲李世民想喊他爸爸了。
可這種和親塞外的事，要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武懷玉是堅持不願意的。
“你醉了，”李世民拍了拍他手臂，“謝謝你陪朕喝酒，朕先前說要收你家嫡長女武琉爲女兒，封他爲公主，說話算話，
我拿你當偶像，你卻要當我女婿？
“樊娘子確實是個相當膽大的女子，她敢當街刺殺薛萬徹，很了不得。而你當初也很膽大，當街掩護她逃走，後來還半夜尋到她爲她療傷，朕知道，全都知道，”
朕下詔，收武琉爲朕義女，冊封爲安陸縣主，”
又或許，皇帝其實也是後來才知曉，並不是當時就發現了。
兩人各有心思，
酒喝的也快，
一杯接一杯，
喝完一杯，又倒滿一杯，
也沒有人敢勸，
武懷玉也只能謝恩。
不過皇帝知道了也從沒有說過，估計當初也是因爲樊玄符的父親樊興是他秦王府心腹大將，而薛萬徹雖是太子黨，但也已歸附於他，捲入其中的武懷玉又是武士彠的族侄，
在當時那個情況下，皇帝發現了事件內情，但卻還是選擇了裝作不知。
武懷玉不吭聲，
“朕承諾你，呂宋賜封武家，許子孫世襲，羈縻自治，與國休慼，百世不變。”
輦上的武懷玉震驚，差點沒摔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