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立政殿。
長孫皇后靠躺在榻上,一道紗簾相隔,武懷玉坐在簾外手指搭在皇后手腕上號脈。
沒有玩懸絲診脈那一套。
武懷玉面色凝重,
脈象雖不能證明一切,但卻也能探曉許多,
皇太子承幹站在一邊,神色焦急而又擔憂,母親雖也寵愛魏王和晉王,但對他這個長子同樣一直很關愛,母親還那麼年輕,才三十多歲,怎麼突然就病重難治了。
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母后說孫神醫都束手無策,但承幹還是寄希望於老師身上,先前母后病重,就是老師的丹方治好的。
“殿下,請聖人來吧。”
武懷玉輕聲道。
這是要通知家屬了,實在是以他的診脈,以及對皇后的詢問了解,他也明白爲何孫神醫都回天乏術了,確實已經沒的救了。
現在長孫皇后全靠着孫神藥的藥在吊着一口氣,隨時可能沒了。
皇后的病,已經不是人力所能挽救的。
“青陽先生,我有個請求,”長孫皇后收回手腕,聲音很平淡。
“殿下請吩咐。”
“還有幾天就過年了,我希望能夠過完這個年,我還想能夠陪聖人,陪太子和晉陽他們兄妹看完上元節的長安花燈,”
“希望青陽先生能滿足我這個願望。”
長孫皇后想過好這個年,想看明年元宵的花燈,她想再撐一個月。
這本來是個小小的請求,但孫神醫曾經跟皇后委婉說過,時日無多,可能撐不到過年。
“臣會竭盡所能,”
“現在還是請陛下來吧,”
長孫皇后坐起,掀開紗簾,走了出來,讓宮女煮茶招待武懷玉和太子。
承幹擔憂的上前扶母親,長孫拍了拍他的手,“我還能走。”
“我知曉自己情況,這次是躲不過去了,正因爲知曉,所以本不想這最後的日子,讓陛下和太子他們跟着難過,只想能夠每天看到他們高興,”
“青陽先生卻是連這最後的平靜都不願意給我留。”
武懷玉也只能無奈的苦笑。
長孫皇后很了得,母儀天下的皇后,才三十多歲,生命卻到了盡頭,可她沒有恐懼,沒有驚慌,很淡定從容的面對着這一切。
這有幾人能做到,尤其是她這樣尊貴身份的人,更不願意面對死亡的。
但她卻很平靜。
武懷玉想着如何爲皇后開幾個方子,給長孫皇后再爭取半個月的時間,起碼要能撐到上元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打斷了懷玉配藥的思緒,皇帝來了。
步履匆匆,神色急切。
“觀音婢,你怎麼了?”
長孫皇后起身,對着丈夫溫柔一笑,“其實也沒甚,先喝杯茶吧,泡的白茶,不是陛下喜歡的奶茶,”
李世民哪有心情喝什麼白茶奶茶,
他目光掃向武懷玉,眼神兇狠,
“陛下,請到一邊談。”武懷玉起身,把皇帝請到一邊,耐心的跟他說了皇后的病情。
李世民臉色變的慘白,跟太子一樣難以接受這結果。
“不可能的,”
“皇后的氣疾雖是頑疾,可自用了你的藥後,大爲緩解······”
武懷玉知道皇帝難以接受,也只能在一邊沉默的陪伴。
許久之後,李世民開始仔細詢問起病情細節,武懷玉也把知道的都說了,包括先前皇后已經請到了孫神藥診治用藥,
“孫神藥也無對策?”
武懷玉搖頭,
長孫皇后身體一直不好,氣疾更是家族遺傳,而她雖才三十多歲,可爲皇帝生了不少孩子,身體一直虧空,加之爲皇帝操勞管理後宮,先前皇帝吃胡僧丹藥中毒,皇后日夜照顧,更是因此耗損身體,引的氣疾復發,現在已經不單是氣疾了,
······
許久後,
李世民低下了頭顱,眼神中無比的頹喪,
“陛下,還請振作,皇后殿下一直隱瞞病情,其實也是還想在這段時光,能夠好好陪陪陛下和太子你們,不想你們難過·······”
“懷玉,你是隱仙弟子,人稱藥王,你有許多古方,就沒有一個古方能治皇后的病嗎,你再想想,
只要你能治好皇后的病,朕什麼賞賜都願意給伱,”
“朕賜你國姓,封你爲王,拜你爲相······”
武懷玉趕緊打斷了皇帝的胡言亂語,這說的什麼啊。
“陛下,”
李世民眼中的光再次黯淡,他閉上了嘴,
整個人呆怔着。
“陛下,茶要涼了。”
李世民擡頭,長嘆一聲,勉強露出笑容,可卻很僵硬難看,經歷了上次天竺僧的紅丸之事後,李世民現在也很清楚,有些東西強求不得,就算用皇權來壓,結果也只會得到欺騙。
“走吧,茶要涼了。”李世民聲音低沉,扭頭回去。
一壺茶喝完,
大家雖然臉上都帶着笑容,陪着皇后談天說地,其實都只是想讓長孫皇后能夠輕鬆一些。
太子承幹更是一直悄悄抹淚,
這終究是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他沒想到母親這麼早就要離開了。
“啊,有些困了,”
皇后要送客,
武懷玉等都趕緊起身,李世民有千言萬語想說,更想留下來陪伴皇后,可長孫還是讓他走了,不能荒廢了政務,也不讓承幹留下。
武懷玉與皇帝、太子一起走出立政殿,
站在宮門外,三人都駐足沉默了許久。
李世民扭頭望向懷玉,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他很清楚,如果武懷玉真有辦法,肯定會出手。
太子承幹卻忍不住拉住懷玉的手,“老師,你一定會有辦法的,你再想想辦法,找找逍遙子仙師留下的丹方、筆記什麼的,肯定會有辦法的,”
“承幹,你先回東宮去,有空多來陪陪你母后。”
······
李世民也沒多留武懷玉,他心事重重的回去了。
武懷玉自出宮去。
出了宮門,武懷玉一時都不知道要去哪。
此時小年將至,寒風蕭蕭,
天空飛飛灑灑的飄落雪花,
鵝毛大雪。
北風一陣緊過一陣,雪紛紛灑灑。
這個風雪天,其實最適合在屋裡燒個炭爐,然後弄個烤爐烤肉,或是搞個鍋鍋涮肉,
要不然圍爐煮茶,也是非常不錯的。
想了想,懷玉決定去永安坊,不是去大哥家,懷義還沒回京,他去秦瓊家。
秦瓊這兩年一直在山東,檢校青州都督,他還是世封登州別駕,那邊是秦瓊老家,他倒挺喜歡在那邊的日子,也算是衣錦還鄉。
武懷玉登門,
秦瓊自然是非常高興,
這風雪天,他正在家裡陪着妻兒們,秦瓊在山東,妻妾兒女卻基本還是留在長安的。
“外面颳風下雪的,從哪來?“
“宮裡。”武懷玉只回了兩個字,皇后的病情,也是宮中機密,不能泄漏的,否則是大罪。
秦瓊也沒細問,將他迎進屋。
他是秦瓊義子,不是一般客人,所以妻妾們也不用迴避,一起喊着見了,秦瓊投唐以前妻妾兒女也不少,可惜在洛陽被害。
歸唐後李淵把宗室女嫁給秦瓊做續絃,後來又納了崔鄭薛柳等爲妾,孩子也有不少了。
一個個過來喊懷玉阿兄。
幾個大的男孩長的也都虎頭虎腦的,承秦瓊的功勳恩蔭,這幾兄弟也都有爵位,爵位最高的是秦懷道,歷城縣公。善道彥道兄弟倆分別是縣侯、縣子爵位。
還有兩個是縣男。
“守約剛走一會,倒是不湊巧沒碰上你。”秦瓊笑着道。
守約,說的是裴行儉了。
“那真是不湊巧,”武懷玉笑笑,“說到他,我倒是有個事想問下義父,”
懷玉便說了他先前從遼東接了些隋徵遼老兵回來,其中一個老兵姓董,他有個女兒阿桑,現是武懷玉的妾,還爲他生下了武二十郎。
“義父覺得,讓二十郎給守約做女婿如何?”
秦瓊夫人興唐縣主在旁聽了,倒是覺得挺好,“二郎你家如今是甲姓甲門,河東中眷裴氏則是郡姓舊閥,跟武家聯姻,那正好門當戶對。”
秦瓊則覺得裴行儉是武懷玉的學生,現在武懷玉的兒子娶裴行儉的女兒,不免有點亂了輩份。
興唐縣主道,“名門大閥聯姻,這也很尋常的,”
“守約現有三個女兒,應當都還沒有跟人訂親,你家看上哪個了?”
武懷玉當然是想要爲二十郎求娶裴行儉跟陸氏所生的嫡女,
興唐縣主笑問,“要不我來給你家做這個媒。”她倒不覺得武懷玉的庶子想娶裴行儉的嫡女有什麼問題。
武懷玉這幾年雖不在長安,可武家卻仍是如日中天,況且武懷玉還不到三十歲啊,
誰不知道這未來會有多遠大,
僅僅是太子師這點,註定武家將來還能比如今更上層樓。
而河東裴氏中眷房,哪能跟武家比呢。
裴行儉確實挺有能力,但裴家沒人,他現在能有如今的出息,還是靠着秦瓊程咬金武懷玉蘇定方這些人的支持。
“義母願爲二十郎做媒,那真是求之不得,是承鷺那小子的福氣。”武懷玉連聲道謝,“我武家很想跟裴家結這門親,至於守約和陸娘子願意把哪個女兒許給二十郎,不論嫡庶,我武家都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