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而下。
狂風捲起陣陣巨浪翻滾，
武懷玉端着茶杯，站在馮家雲鷹莊園客房的窗前，風大雨急，外面雨幕茫茫。
薑還是老的辣，老舟師雖然船一進港，就迫不急待的到小揚州樓去找老相好喝花酒去了，但他預測的天氣很準。
六七級的風力，兩三米的海浪，
對於木帆船來說，都已經很危險了，此刻應當都進港避風了，武懷玉帶來的船隊，甚至直接把船駛進了漠漢江內港。
“阿耶，”武三郎進來，還貼心的給他帶了件長袍，“窗前風雨飄進來，當心淋溼着涼。”
“不礙事，剛纔悶熱的很，這風雨一來倒是送來涼爽，”他打量兒子，笑問，“馮冼兩家的妹妹，可喜歡？”
“都挺好的，就是黑了點。”武承志道。
“臭小子，人家那兩小娘子哪裡長的黑，都是很健康的膚色，”
馮冼兩家對武懷玉主動提出來納媵妾之事，還是很積極迴應的，都把家裡適合承志年齡且未定婚的女子叫了過來，讓武承志挑。
武承志倒也確實不扭捏，挑了兩家那羣姑娘里長的最好看的兩個。
其實也都是才八九歲，要說多好看也還早，但家教都還是不錯的，很有禮貌，談吐也不錯，與長安的名門千金相比，其實也差不了什麼。
被選中的那兩位小姑娘，倒是都對武三郎很喜歡，這小子跟老大承嗣比起來，少了幾分穩重，卻多了幾分率真灑脫，人也大方，兩家那麼多姑娘，他也並沒半點相親的緊張害羞，直接姐姐妹妹的喊着，還跟她們講長安的一些見聞趣事，倒是把羣姑娘哄的笑開了花。
馮智垡兩人對這門親事還是很較看重的，雖說武懷玉說爲兒子納兩家庶女爲妾，
但真正最後談的時候，
武懷玉也是拿出了誠意，承諾以後以媵之禮迎兩人進武家。武承志是侯爺刺史，那也是三品，按制可有媵六人。
大唐五品以上官皆可納規定的媵妾人物，親王有媵十人，還額外有更高級的孺人二人。五品官也可有媵三人，五品以下官，則所納女子皆稱妾，不稱媵。
雖然媵還是妾，可也是有身份的貴妾。
武懷玉拿出誠意，馮冼兩家自然也投桃報李，他們叫來相親的女兒，也都是媵所生。
馮智垡和冼靖恩都是四品官，各可納四媵。
承志相中的馮四娘，生母是寧氏，欽州寧氏女，冼七娘的生母則是陳氏，瀧州陳氏家族的。
······
武懷玉在恩州停留了幾天，
這幾天海上風大，陽江倒是反而熱鬧許多，漁船、商船都不能出港，碼頭格外的熱鬧，喝酒的喝茶的打架的，閒的沒事總要放鬆放鬆。
連幾家青樓的姑娘都一下子忙不過來了。
武懷玉還特意讓給隨行的人員支了些錢，讓他們也上岸放鬆放鬆，但有幾條規矩，一不許上岸賭博，二不許打架鬥毆，三不許欺壓百姓，買東西得給錢。
他可不想這些人狐假虎威，打着他的招牌亂來。
武懷玉自己也沒閒着。
帶着三郎到馮冼兩家做客，到州經學、醫學、縣經學醫學去參觀，接見了不少學生，甚至還收了三個年輕才俊做記名學生。
又見了今年公考的一些士人，
之後見了恩州本地工商界的代表，商會、行首等有名望者。
走到哪，哪隆重迎接招待。
做爲馮家的大本營，陽江城確實經營的不錯，而且如今這裡就算是恩州治所了，刺史還是長安來的官，但馮家在這影響力依然無處不在。
武懷玉還特意增添了一個行程，參觀考察了陽江的鐵匠作坊，見了一些刀匠，武懷玉的這個行程，還讓馮家有些緊張。
畢竟別看現在陽江到處都是改行打菜刀的鐵匠鋪子，可這些鋪子以前可都是馮家打造軍工兵器的。
但武懷玉只是參觀，並沒有發表什麼特別言論。
幾天時間一晃而過，海上風平浪靜，武懷玉也要繼續啓航。
“阿郎，麥秀實求見。”李克用稟報。
武懷玉並不驚訝他會來，親自出門迎接。
“廉帥，屬下想好了，願意加入廉帥牙軍。”
“我很高興你做出這個選擇，”武懷玉笑着拍了拍他胳膊，“那就按之前說的，你來經略衙軍任副軍使，再兼個後營總管。”
“謝廉帥信任，屬下定不辜負。”
“以後不用這麼客氣，對了，你在粵東多年，對這邊比較熟悉，有沒有好的人才舉薦，比如你的同僚舊部親戚朋友，只要是人才，我都願意重用。”
“屬下有些原軍中的同僚舊部，都是難得的精銳，廉帥若不棄，屬下可帶他們來讓廉帥親自考覈一下。”
“嗯，趕緊請他們來吧。”
麥秀實心裡鬆了口氣，做出這個決定其實也不易，他也是考慮了好幾天，他身上有深深的馮家烙印。
可如今馮盎入朝數年不歸，大公子馮智戴又早逝，
隨着崖州、高州都督府先後罷撤，馮家當年控制的二十餘州，如今僅剩下四州，結果這四州還有三州改爲長安來的官任刺史，
雖然馮家現在依然還有八個刺史，但有七個是在嶺南以外任職，甚至大半隻是沒能握有實權的刺史。
馮智垡這樣的馮氏精英子弟，如今也免不得只在恩州掛個長史職，其實衙門啥事也不管。
麥秀實曾經是馮盎的先鋒大將，是馮智戴的副將左膀右臂，但如今也只能在恩州做個兵曹參軍。
這多少有些落寞的。
甚至隨着朝廷在嶺南越來越強勢，馮家不可避免的還要再衰退，他這樣打上馮家烙印的武人，其實前途很迷茫。
現在武懷玉主動的伸出了手，要拉他一把。
雖然這是跳槽行爲，
可似乎也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
最後促成他做出決定來投武懷玉的，還是馮家這邊跟他見面談了話，那位馮家人表露了馮氏一族的態度，他們支持麥秀實去經略軍。
這也讓他終於下了決心。
麥秀實果然給武懷玉引薦了一批人，多是他以前軍中的同僚舊部，這批人大部份是嶺南人，有早年南下的客家漢人，也有本地俚獠，還有少部份是中原人，是當年隨着馮智戴從江都一路打回嶺南高涼的。這羣人有個特點，
身上有股子彪悍之氣，這是精銳的氣質，都是羣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全是羣沙場老兵，如今任些閒職。
這羣人武懷玉全收下了。
嶺南軍隊雖抽調走大半，可畢竟也還有幾萬人，這種百戰餘生，有着豐富經驗的中級軍官，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並不擔心這羣人曾經馮氏出身。
馮家已經是過去式了，
馮盎雖在，但困在長安，且馮盎這人很聰明，能看清大勢，所以明知朝廷步步緊逼，他也只是步步後退，並不想要魚死網破。
嶺南那些世代豪族，陳家寧家楊家等都曾經激烈對抗過中原王朝，結果都無一例外的敗了，
成王敗寇，
激烈對抗失敗後的反噬也是極其厲害的，馮盎寧願苛着，也不想失敗後被狠狠清算。
武懷玉向麥秀實伸出手要挖他，
馮家根本不會阻攔，甚至還得配合勸說，
走之前，
武懷玉邀馮智垡單獨喝茶。
泡上一壺茶，馮智垡如約而至。
“嚐嚐這茶，是我們關中渭北的茶。”
“關中渭北還能種茶嗎？”
“普通茶樹自然是不行的，不過我這茶是金錢柳茶，我家渭北三原龍橋宅子庭院裡，種了些金錢柳樹，其果翅圓如錢，葉色青而柳下垂，也名青錢柳。用其葉製茶，味道不錯，且還有不錯的養生作用。”
馮智垡笑道，“早聽說武公家在三原龍橋修有五環圓堡，可惜沒機會去拜訪。想不到今天倒有幸品嚐到武家龍橋圓堡裡的金錢柳茶，”
他端起茶杯，
茶湯金黃透亮，口感是甜的，
“味道真不錯。”
武懷玉笑笑，又給他續了一杯，“其實金錢柳樹主要生長在南方，秦嶺以北還是較少見的，我家那圓堡庭中種的金錢柳樹，也是多秦嶺山中挖來移栽的，挺不容易的。”
當初選這樹，也是因其果實像是一枚枚青色的錢幣，故有搖錢樹之稱，在庭中種一棵，寓意不錯。
武家擅製茶，把這青錢柳葉也製成茶，味道確實也還不錯，甚至武家現在這茶還賣的挺火。
馮智垡感嘆，
他其實也知青錢柳樹，這種樹在南方確實很常見，以前也沒誰把這樹葉子當回事，可人家武懷玉卻能把這南方的樹種在北方的家中，甚至還將其初春嫩葉製成茶，還能宣揚其保健養生功效而暢銷大賣。
這樹在武家手裡，還真就成了搖錢樹。
“馮兄，這幾天我在陽江城，發現這裡不僅鹽場搞的有聲有色，北津港的海上貿易也做的很好啊，
而且你們這裡的鐵匠鋪真不少，優秀的鐵匠也多，尤其是他們都很擅長打造刀具啊。”
馮智垡心一緊，有些緊張起來。
馮家現在一副躺平的態度，可這樣的地方頂級豪門，但凡有點機會，誰又肯真的躺平。
陽江城的這些鐵匠鋪和鐵匠，是馮家暗裡隱藏起來的一張王牌。
現在被武懷玉點出來，不免擔憂。
“武公，咱們陽江也是沾了武公打造的佛山鐵鎮的光，咱們離佛山近，販來鐵料方便也還便宜些，打造菜刀剪刀鋤頭鐵犁等，再通過北津港的商人販賣出去，賺一點錢，說到底還都是背靠佛山這個冶鐵大鎮，又借了幾分海上貿易的便利·····”
武懷玉端起茶杯慢慢啜飲，聽着馮智垡有些緊張的解釋。
解釋其實就是掩飾，
武懷玉早看穿了馮家的這個安排，但這種事不是罪過。
他今天找他也不是要問罪的，而是要談合作的。
“馮兄無需過多解釋，我知道以前陽江這些鐵匠鋪鐵匠們是馮家幾代積累，一直爲馮家打造軍工器械的，
如今改經營打造民生所用的菜刀鋤犁等，這是順應時勢，也是市場所需。
說實話，我很佩服馮家能夠有格局，能帶領陽江的鐵造行業轉型。
當然，我也很看好陽江這鐵產業的能力，更看好其未來發展潛力，實不相瞞，我想加入進來，願意投錢，把陽江鍛造做大做強。”
馮智垡有些驚訝的看着武懷玉。
“菜刀也是大有可爲嘛，若是馮兄願意，那我就以三郎的名義投錢入夥，咱們整合一下陽江的鐵造行業，做大做強，我這也算是提前給三郎置辦點產業。”
馮智垡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但武懷玉開了口，
他無法拒絕，
馮家也無法拒絕，
誰都不知道若是拒絕，武懷玉會不會還容許馮家保留着這些產業，畢竟這些作坊今天可以打菜刀，明天就可以造橫刀。
他搞不清楚武懷玉真實意圖是什麼，
誰都知道武家富可敵國，其經營的產業極廣，甚至許多都是行業執牛首者，現在爲何對陽江的這點小小的鐵造感興趣，真只是爲武三郎置點產業？
弄不明白，
不敢貿然拒絕。
“武公，佛山的鐵，韶州的銅，廣州的海貿，嶺南這三大產業，可都是武公一手推動起來的，
佛山冶鐵，如今也是天下有名的大鎮，武家在佛山也有不少產業吧，還看的上陽江這點打菜刀的小鋪子？”
武懷玉笑着道，“佛山冶鐵能起來，也是諸多因素順勢而起，武家在其中確實有些產業，但也是跟許多朋友合夥的，
而且這並不影響我看好陽江的鐵造，尤其是造菜刀這塊，再者我也說了，陽江這裡就當是給三郎置份產業，三郎也是你女婿嘛，都是一家人，合夥做大做強，雙贏互利的好事。”
武懷玉的話也是半真半假，
他確實看好陽江的這產業，別看只是以造菜刀爲主，但他們以前造兵器的，技術很過硬，打造的菜刀質量好，而且陽江離佛山近，佛山現在是全國最有名的冶鐵產業區，
陽江採購鐵料既近又便宜，再加上北津港的運輸便利，
專心發展菜刀打造產業，絕對前景廣闊。
武懷玉沒說的計劃，其實也是看中他們以前是打造兵器的，技術過硬，甚至現在還有些鋪子，也是暗地裡還在打造些朝廷不禁的民用武器，當然也有人偷偷打造違禁軍器，
這種事瞞不過武懷玉，但小打小鬧的事他也沒必要追究。
而現在提合作，也是爲呂宋考慮。
武家其實也有自己的秘密兵工坊，但多條路子也沒什麼不好，現在跟馮冼他們合夥，以後還可以順勢往呂宋開分號，可以從陽江這邊的產業裡往那邊調派匠人，到了呂宋，不是想造橫刀就造橫刀，想造陌刀就造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