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莫名其妙,卻又不可言說的默契再次發揮了作用,儘管唐成這次一路急趕來揚州的目的是爲了桐油生意,但在與鄭凌意相處的這一天裡,唐成連桐油兩字提都沒提過。
鄭凌意也同樣如此,便是前不久發生在京中的那次兵變她也沒說一個字兒,二人背靠背坐在一起閒說着一些不着調兒的事情,譬如唐成一路的見聞,譬如鄭凌意十二歲前捕蝶鬥草的舊事。
相對而言唐成說的並不多,大多時候都是鄭凌意在說,而他則靜靜的聽着,間或插上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評論。
即便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往往也能引來兩人陣陣沒心沒肺的大笑。
鄭凌意的貼身丫頭,站在遠處的青杏看着正仰首大笑,作勢要去打唐成的鄭凌意時,一絲隱憂悄然爬上了眉頭。
秋風悠悠,在唐成的感覺裡,今天的時間似乎過的特別快,他到鄭府時不過剛剛午後時分,但似乎只是轉眼之間就已到了日薄西山的黃昏。
黃昏已至,長日西沉,看着眼前這副夕陽無限近黃昏的圖景,唐成突然感覺到一種類似於歡宴過後曲終人散的悲涼與惋惜,終歸還是要走了!而從明天開始,兩人便得忙於桐油生意,再難像今天這般無拘無束,沒心沒肺的玩笑嬉鬧了。
至於桐油生意做完之後他的家畢竟是在金州啊!
像今天的這般的日子可會再有?便是有,又會是什麼時候?
“阿成,你看那落日像不像個鴿子蛋?”,雖然鄭凌意的聲音依舊是笑吟吟的,但眉眼間的蕭瑟之意卻瞞不住人。
唐成順着鄭凌意的眼神兒也將目光着落在了西沉地落日上,嘴裡卻沒了說話的興致。
等了片刻不見回答,鄭凌意回過頭來看了看,繼而伸手握住了唐成的手。“阿成,再給我吟首詩,要說明我現在心情地”。
鄭凌意話音剛落。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唐成口中已輕吟着流出一首詩來:
向晚意不適,
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
只是近黃昏!
靜靜聽着唐成的吟誦,鄭凌意一句評論的話也沒說,只是身子卻慢慢的倒在了唐成懷裡,“今晚就住在府裡吧,等月亮起來咱們還去二十四橋”。
這句話說完,鄭凌意跟着又補充了一句道:“明天一早有些事情要好生說說”。
鄭凌意給出了留下的理由,唐成壓根兒也沒提走字兒。歡娛時短,儘管已知其必然要過去,但能多偷得一刻也是好的。
及至兩人吃完飯之後,正值天色黑定,十月正中,圓亮如銀盤般的明月皎皎而起。(首發)乘車出發,舊地重遊,這一晚的唐成渾似又回到了後世大學裡與室友出遊的情景,心裡什麼都不想,將心懷盡數放開地耍玩笑鬧。而鄭凌意也份外的古靈精怪。一個個匪夷所思的主意連綿而出。
這一晚,很多路過二十四橋的揚州人看到了令人錯愕的一幕,兩個衣衫華貴的少年男女毫無顧忌在大街上牽手狂奔,肆意的唱。肆意的笑,肆意的爬上大道邊的楊柳樹。肆意地蹲在樹上用石塊砸向水中,使明月的倒影碎成暈暈漣漪……
有路過的士子看到樹上的唐成身上所穿地團衫儒服後,瞠目結舌嘆道:“世風日下,人心不苦,辱沒先聖,斯文喪盡
大多數的行人都不是上面這般地儒生,他們對這對少年男女的行爲就只有兩個字的評價——瘋子,或者也有人還會再加上兩個字——丟人。\
眼瞅着快要到城門關閉,坊門落鎖的醜正時分時。唐成兩人方纔興盡登車而返。當此之時。唐成身上那襲團領儒服早已皺皺巴巴,上面沾滿了樹汁、水漬。就是洗也洗不出來了。
相比較下來,鄭凌意更是不堪,不僅華貴的衣衫不成個樣子,就連臉上都是綠一塊白一塊兒的,倒跟她白日裡說起的十二歲前的形象很接近。二人都是這副尊榮,府門前是沒法子下車了,馬車轔轔一路直接駛進了鄭府後宅。
在明亮的燈光下,由高可及人地江心鏡中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兩人說不得又是一陣兒笑,梳洗過後,鄭凌意卻毫無要睡地意思,招手吩咐青杏擺酒。
唐成早打定主意在天亮之前任由鄭凌意安排,要瘋就一起瘋吧,要喝就一起喝,爲了那七十天無言的等待,只要她喜歡,便是現在跳到城中運河裡夜泳,唐成也不會說出半個阻止地字來。
明月當空,泥爐溫酒,夜風輕搖,這原本是極好的意境,可惜……鄭凌意醉的太快了……
“大人,你醉了”,青杏伸手接過了鄭凌意手中潑潑灑灑的巨觥。
明知酒量淺窄,爲何飲的還要這麼快?明知酒量淺窄,爲何還要用這樣的巨觥酒器?
踉踉蹌蹌的鄭凌意被蘭草扶着走了,唐成擡頭看了看漸次東沉的皓月,探身取過那巨觥,將觥中殘酒一飲而盡。
這是鄭府後宅內一間華貴的客舍,唐成在客舍中鋪蓋錦繡的榻邊坐下後,便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青杏,“天時不早,姑娘也早些回去睡吧”。
“我家大人怕府中家妓入不了公子的眼,因吩咐了我來”,青杏斂眉說話之間已是走到了唐成身側,探手過去便要服侍他更衣。唐成詫異的看了青杏一眼,小丫頭的目光有些躲閃,緊緊蹙在一起的眉頭分明就是緊張。
唐成好歹穿越了這麼些日子,也在鄖溪及金州府衙呆過,唐代大戶人家的這個習俗總還是知道的。
唐代官府衙門有官妓,這些人的身籍與官奴婢一樣都在官府,只是官妓卻不需操持灑掃之役,而是專司接迎衙門的客人。譬如陪侍過境地往來官吏,或者是衙中有宴飲時彼輩就負責佐酒奏樂,平時這些人統歸地方教坊司統帶。若有需要時便來官家應差,當然也有如關關一樣被教坊司承租出去的。
若論及官妓的諸多職責,其中最重要地毫無疑問就是陪侍衙門的客人,其主要就是往來的官員,這種陪侍不僅僅是侍候,更在於晚間的暖牀。
與官妓相似,唐朝大戶人家中多蓄有家妓,職責與官妓類似,青杏所說便指的是這個。
只是青杏身爲鄭凌意的貼身侍婢,可謂是這個府中最有權勢的下人。便要陪客又怎會譴她前來,尤其還是鄭凌意派來的?
唐成細細端詳了片刻後,驀然伸手將正幫她解着布紐的青杏攬入了懷中,果不其然,這小丫頭便如同遭人撲了窩的鵪鶉一樣哆嗦着抖動了身子。
青杏地身子雖然在抖,但畢竟沒有閃避離開,唐成見狀,摟着他腰肢的手逆遊向上攀上了小丫頭鼓鼓的胸前。
唐成手裡剛動了兩下,他懷中的青杏全身已緊縮成了一張弓,唐成笑着放開了手。“究竟是什麼事兒值得你如此?”。
將懷中的少女推開,唐成甚或還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亂的衣衫,“有什麼事兒就直接說吧”。
“唐成你走吧”,小鵪鶉發話了。“你跟我家大人不可能的”。
唐成聞言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的看着青杏。
“即便陛下再不好女色。我家大人終歸是宗人寺薄記在檔的才人,她是皇帝的女人,你們不可能在一起地!再這麼下去,我家大人一旦忘情之下失了身子,回宮查驗起來,不僅是她,我,還有你都得死,尤其是你我。要誅九族的”。青杏說到最後時已有些失聲,臉上也滿是恐懼。
才人。宮中第十二等的嬪妃,要論級別的話當類似於後世地廳局級了。
“你想的太多了”。
“不,唐成你根本不知道我家大人地性子”,此時的青杏說起話來又快又急,“我家大人是個瘋子,寧爲飛蛾燈前死,不做畫眉籠中亡!大人這回是真瘋了,她一瘋起來什麼都不會顧忌的”。
“青杏”,唐成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肩膀,“我說,你想的太多了”。
便正在這時,客舍外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青杏聽得這腳步聲後,驀然探手到了胸前。
隨着一響裂帛聲起,青杏已將自己上身的裙裝並裡面湖綠色的肚兜盡數扯開,少女粉嫩的胸膛便這樣一覽無遺的呈現出來,在微微搖曳地燈光下散發着粉紅地潤光。
撕開胸膛的同時,前撲一步地青杏已躥進了唐成懷中,兩隻手如鉗子一樣將唐成的腰緊緊摟住。
想必青杏策劃這一幕已經很久了,時間拿捏的真是堪堪好,她剛撲進唐成懷裡,客舍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進來的除了臉上酒意未褪的鄭凌意之外,還有一個身穿鵝黃衣衫的丫頭。
“大人……唐成他……”,青杏的哭聲真是哀婉欲絕。
“阿成你……”,站在門口的鄭凌意幾乎是瞬時之間就漲紅了臉。
自兩人進來之後,唐成的目光便落在跟隨鄭凌意的丫頭身上,果不其然,這丫頭的根本不敢與他對視,目光閃爍的很。
看到這一點之後,唐成微微一笑,扭頭迎上了鄭凌意的眼神兒,他什麼都沒說,也根本沒說,只有臉上的表情和眼神坦蕩自然,光月斐齊。
在唐成這般的目光中,鄭凌意臉上的漲紅慢慢的消退下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青灰,“小螺,青杏給了你什麼好處?”。
“大人,沒……”。
“不說是吧?”,唐成還真沒想到鄭凌意說話時還能這麼冷,“看來你是想到西水門附近一百文一次的勾欄裡陪那些滿身魚腥味兒的船工了”。
“大人,我……”,應聲跪下來的小螺哆嗦着痛哭失聲,“我真沒收青杏的好處,只是想幫幫忙……”。
“連我都敢算計。你這賤婢好大的膽子”,鄭凌意根本沒再聽小螺的哭訴,一腳將她踹翻在地後。便直接到了蹲在地上的青杏身前,“站起來”。
唐成見鄭凌意在料理家事,而且還是涉及到他地家事,因也就沒插話,但她隨之而來的一個字卻使得唐成不得不出頭了。
臉色煞白的青杏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後,鄭凌意就只說了這一個字: WWW⊙ttкan⊙¢ ○
“脫!”。
粉嫩的胸膛隨着青杏的起身蕩起了一層炫目的波濤,她顯然是被主子的臉色和命令嚇呆了,竟至於忘了用手遮掩。
唐成見狀一聲嘆息,伸手脫下剛已被解了布紐的外衫,上前一步裹住了呆愣愣的青杏。繼而又上前一步站在兩人中間,“這事就過去了吧,她也是爲了你好”。
“這賤婢不是喜歡脫嘛,就讓她脫”,鄭凌意伸手去推唐成,卻又怎麼推得動?
“滾,都給我滾出去”,雙手都被唐成握住之後,鄭凌意也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青杏和小螺啜泣着去了,一時間客舍中便只剩了執手相握的兩人。“那賤婢跟你說什麼了?”。
唐成毫無隱瞞,“她說你是宮中的才人,是皇帝地女人,我們不可能在一起!還說我若是壞了你的身子。你,她。我三人都得死,她與我還得被誅九族”。
原本還有些氣怒難平的鄭凌意聞聲沉默了,良久之後突然擡起頭來看着唐成道:“那賤婢說的都是真的。怎麼,你怕了?”。
這一刻,鄭凌意的臉上滿是桀驁,自傷與倔強。
“怕,我正握着皇帝女人的手,又怎麼會不怕”,鄭凌意臉色剛變。唐成後邊的話已隨之而至。“我真怕呀,怕找不到路把你從宮裡帶出來”。
“你怕的只是這個?”。
“僞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唐成所吟誦的便是前朝駱賓王爲徐敬業所寫地《討武氏檄》,“昔日太宗皇帝的才人都能做高宗皇帝的皇后,進而還能登基稱帝。爲什麼你這個才人就不能走出宮城?我怕的是龍首原上地宮城千門萬繞,找不到把你帶出來的路”。
“名爲皇子,實爲囚徒,方今陛下被流放房州地十四年裡早虧了身子,現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曾聽表姐說過,太醫署含糊說過什麼三年。依宮中成例,先皇駕崩之後其後宮嬪妃可自請出家度爲女冠,一入道門便是斬斷紅塵,再世爲人”。
鄭凌意眼中桀驁與倔強已化爲柔情,“我朝大戶人家都有自設家廟,家觀以供養僧道之習俗。阿成,你要做官,做很大很大的官,纔有可能從皇家道觀中請出女冠奉家供養”。
“原來是循先皇后的舊路”,這條路武則天與高宗皇帝李治走過,隨後的玄宗朝中李隆基與楊玉環也會走上一走,唐成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也會踏上這條路。
不過敢要皇帝的女人就得付出代價,這條路就是再難,也他孃的要趟一趟了。
即便權勢甚大,有“內宮女宰”之稱的上官婉兒也脫不掉“昭容”的身份,如今的鄭凌意就更是想也別想,只要她一天不脫這個身份,原本地處子之身便動不得。皇帝對後宮女子地寵幸都有嚴格的存檔記錄。就如同每年要“刷茬”檢查太監地淨身情況一樣,內宮中對四十五以下,未曾被皇帝寵幸過的所有等級嬪妃每年也有一次例行檢查。
一旦在檢查中發現異常,其後果就會如青杏所言。
睡覺的時間本來就晚,有了青杏這麼個插曲後,兩人都沒了睡意,卻又不好做出別的什麼事情來,便在客舍裡說着閒話。
說着說着,兩人很自然的商量起桐油生意的相關事項來,遠在長安發生的這次兵變,也深深的影響乃至改變了揚州的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