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孃瞧着杯子裡的酒,跟姚元崇貧嘴道:“好你個崇郎,明知道我說了不喝酒,你偏拿慶賀新禧的由頭來逼我喝,是不是我不喝這杯酒,就過不去這個年了?”
姚元崇笑着勸道:“梨花釀比葡萄酒的勁頭要差遠了,葡萄酒你能喝半壺,這梨花釀,你喝一壺都沒事。就一杯,喝了吧,喝了這杯酒,以往的什麼不愉快都過去了,以後就是新的開始。”
聽他話裡有話,十二孃捉了酒盅,越發猶豫着要不要喝。
王勃不知姚元崇話中意思,以爲他真的只是勸酒,反而說道:“十二孃不勝酒力,要不我替她喝了這一杯吧?”
十二孃聽了這個話,輕輕嘆了口氣,對姚元崇說:“今天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喝了這一杯。”
說罷,仰頭一口飲盡。
姚元崇又催王勃快些乾了杯中的酒,見兩人都喝了,自己也跟着幹了,臉上滿是笑容。
品酒談天吃點心,三人自有一方天地,正悠哉的時候,劉思彰來找王勃,神情急促的說:“不知哪裡來了個書生,在曲江亭中大放厥詞,說‘王家三株樹’都是虛有其名,把子傑給惹怒了,兩人開了墨要鬥上一鬥,你快去看看吧!”
三人都起了身,王勃一臉嚴肅,匆匆跟着劉思彰小跑着去了曲江亭,十二孃沒他們走的快,姚元崇在後面陪着她。
只剩他們兩人時,十二孃拉了姚元崇一把,肅然道:“崇郎,虧我真心把你當朋友,你卻算計我!”
姚元崇知道十二孃把事情看破了,便老老實實的說:“你跟子安因我而吵架,我總不能看着你們兩個人真的絕交吧!我若告訴你實情請你過來,你定然是不肯來的,我只好找了劉思彰幫忙,想出這麼個笨拙的法子,十二孃你可千萬別生我的氣啊。”
十二孃也沒真的生氣,從中勸和這種事,姚元崇也並不是害她,只是……
她說:“我跟子安不合又不是因爲你,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我的想法和行爲,即使如此,強求成爲朋友,有什麼好呢?跟他在一起,我感到各種壓力和難受,跟你一起,我就輕鬆無憂了,這纔是朋友啊。”
姚元崇盡力勸說道:“他跟我不一樣,我是在鄉野和軍營裡胡亂放養長大的,他是讀聖賢書長大的,叫他一下子完全接受我們的一切行爲和想法,那豈不是顛覆他過往十幾年學到的一切嗎?朋友之間的理解是相互的,你既然要他理解你的想法,你也要理解他的想法纔對。你跟他呀,一人退一步就好了。”
姚元崇的話,十二孃字字句句都能聽進去,反思一下,她對王勃的要求的確跨度太大,要求太高,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
她心中赧然,自己活了兩輩子,很多地方卻不及十幾歲的少年。
“崇郎說的是,我知道了。”
姚元崇見十二孃如此直接的說出來,心裡自然高興,他還怕十二孃扭捏或是生氣,不知到時候該怎麼應對呢。
心結即開,兩人就快步來到曲江亭看鬥文之事。
曲江亭已被擠的水泄不通,姚元崇比同齡少年要結實有力很多,一手互助十二孃,三兩下就擠了進去。
圍觀的衆人只圍在外面看,亭子中央倒顯得寬敞不少。四四方方的曲江亭中有一張圓桌,圓桌一邊站着王勵、王勃、劉思彰、曹映嘉等人,另一邊站着兩個神情蠻橫的少年,並一個柔弱少年。
十二孃一眼就看出對方這個柔弱少年是女扮男裝的少女,看那少女打扮的不倫不類,她忍了好久纔沒有笑出來。
對方的少女也看到了剛剛擠進來的姚元崇和十二孃,一雙眼睛盯在十二孃身上,露出打量的申請。
十二孃跟曹映嘉、劉思慧站到一起,姚元崇則去王家兄弟身邊助陣。
曹映嘉顯得有些緊張,表情非常嚴肅,盯着對方一眨不眨,還不忘把十二孃緊緊的牽在手裡。
看她這般樣子,十二孃低聲問道:“嘉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曹映嘉低聲解釋道:“我剛剛跟幾位學子在亭中賦詩,子傑也隨性做了一首,大家本來好好的,這羣人就衝了進來,蠻不講理的把子傑的詩給批駁了一番,還出言辱罵他。我只不過出言說了句公道話,那個看着斯斯文文的少年就對我一頓譏諷,說話極其難聽。你且看着,不要摻和,小心被欺負了。”
十二孃並不怕,他們人多勢衆,今天是他們的主場,對方來鬧事,佔不了便宜,只不過,她對這些人來鬧事的原因非常好奇。
前面的少年們已經爭辯起來,對方爲首的少年把雙臂抱在胸前,面帶諷刺的笑道:“我最是看不慣那些沒什麼真本事,卻四處吹捧自己的庸人。你們王家的幾兄弟才學平平,只會陪着小娘子出遊逗樂,卻敢自封什麼京城‘三株樹’,可笑可笑!”
王勵跟他們超過一輪,已經面紅耳赤,他捏着拳頭恨不得想動手。王勃按下他,上前說:“你們今日莫名挑釁,某雖不知爲何,卻也不能容你們如此壞我家名聲。雖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是今日情景,我們無論如何也得分個高低了!”
對方柔弱“少年”聽了,細聲尖叫了一聲好,不顧自己的怪異,上前說:“你既然說要比,咱們就比些容易分勝負,免得你隨便寫首歪詩,你的朋友們就給你叫好,非說你比我們的好。”
王勃皺眉看着“他”,問道:“詩詞歌賦,各有千秋,卻都不易分勝負,依你說,那我們比什麼好?”
“少年”笑道:“琴棋書畫!今天你我都沒帶琴過來,琴便罷了,可棋、書、畫卻有現成的東西,我們就比三場,對弈、賽書、鬥畫!”
王勃和王勵對視一眼,對“他”定下的規矩不置可否。
“少年”激將道:“你們若是不敢比,就趕緊認輸,以後別再說什麼三株樹,改叫三株狗尾巴草吧!”說完,還“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王勵被他激怒,上前一步說道:“比就比!只是輸了怎樣、贏了又怎樣?”
對方似是志在必得的樣子,柔弱少年笑道:“若是我們贏了,你得依我說的,改叫‘三株狗尾巴草’,若我們輸了,隨便你說怎麼辦!”
王勵被她的話語擡的萬分胸悶,當下也說了狠話,道:“若你們輸了,你得當衆跪下給我們三兄弟道歉!”
“少年”有些猶豫,卻咬了咬殷紅的薄脣,說:“好,只要你們有本事贏!”
一時間,曲江亭中劍拔弩張,亭中之人緊張不已,亭外圍觀的人卻興奮不已,都等着看彼此的好戲。
“少年”掃視他們一眼,說:“總共比試三樣,我這邊有三個人,一人一樣,你們卻兩個人,這如何是好?快快派人把王勉叫來。”他說話的態度頤指氣使,好似叫他們去叫個小廝來一樣。
十二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鬆了嘉孃的手,上前說:“不必喊三兄來了,我隨四兄和五郎跟你們比試一番吧。”
“少年”瞪圓了眼睛問道:“你是誰?”
十二孃微笑道:“我是王家遠房的妹妹,替兄長迎戰也無不可,何況……我覺得我跟小郎君你比試,最合適。”
周圍人都笑了起來,以爲十二孃取笑對方像個女子,可對方的人卻露出幾分驚慌,心中知道女扮男裝之事被十二孃看破了。
“大言不慚,她能代表你們嗎?別一會兒比輸了,又不認賬!”她看向王勵和王勃兩兄弟問道。
王勵沒想到十二孃會助他們一臂之力,轉怒爲喜,笑着說:“十二妹妹肯出戰,那是看得起你們,她若輸了,就是我們輸了!有什麼抵賴不抵賴的!”
見他們如此信任十二孃,“少年”再三打量十二孃,卻也沒個頭緒,不知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認識十二孃的人心裡都在偷笑,顯然是對十二孃的畫技十分信任,鬥畫一局穩操勝券。
劉思彰找人擺了三張方桌並在亭中,一桌下棋、一桌寫字、一桌畫畫,三局同時進行。
十二孃解掉披風,把最外面一層廣袖微微撩起,暖了毛筆取了墨之後,就開始下筆,幾乎沒什麼構思猶豫的時間,讓對方十分詫異。
女扮男裝的少女看十二孃已經落墨,鼻孔裡微微哼了一聲,似是對她如此匆忙表示不屑。
十二孃畫的是一副《曲江觀雪圖》,十分寫實的畫出了當下的情景,畫中人物幾十近百,竟然每個都姿態各不相同,惟妙惟肖。
當佈局漸漸清晰,人物一個個在她筆下出現時,周圍圍觀的人皆發出了感嘆,略懂畫的人都知道十二孃的功底有多深厚,這副百人觀雪圖有多大的難度!
周圍議論紛紛的聲音打擾了對方少年的發揮,他停筆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十二孃的畫,臉上已露出震撼和頹然之色。他憤憤的瞪了十二孃一眼,繼續低頭畫畫。
十二孃速度極快,待她畫完之時,對方的《冬梅傲雪圖》才畫了十之六七。
看得出來,對方也是畫畫的好手,梅枝嶙峋的桀驁、冬雪如玉的高潔、冬梅獨放的傲然,皆呈現在了畫中,只是她整幅畫的內容難度跟十二孃不是一個層次的,十二孃看了幾眼,也就不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