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城外,鐘山腳下,與江邊的幕府山,相隔僅僅數裡寬的狹長地帶之中,已然化作了廝殺震天的戰場。姍姍來遲的足足數千官軍援兵,在這裡陷入了首尾夾擊而進退維谷的包圍圈中,卻出人意料的表現出某種堅韌與頑強。
他們猶自結成陣勢左衝右突的奮力拼殺着;然後又一次又一次的被沿着東北和西南兩面,步步爲營穩穩推進合攏過來的義軍陣列,給像是拍在堤岸上的浪花一般的,給撞得粉身碎骨又支離破碎的倒捲回去。
這時候,位於山頂上所臨時設立的扳臂信號塔,也用急促的閃光和帶着顏色的煙火發來了警訊;卻是又有一支官軍繞過了鐘山南麓和後湖之間的夾地,而向着義軍所構築的包圍圈撲殺過來了。
而正在鐘山對面幕府山上立帳的葛從周得訊,卻是不憂反喜重重噓了一口氣,對着左右且道。
“不枉我一番心思和佈置,總算是等到了。。彼輩。。”
“願諸君與我同心戮力,滅此朝食方是。。”
“諾。。”
“得令。。”
隨着綿長吹響的號角,一支浩蕩的人馬從山中密林間分作數股勢頭奔殺而出,頓然就攔腰撞上了這部潛隱沿襲而來的官軍所部;又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際將其拉長的前後陣列,給撕裂、扯斷開來殺了個對穿過去。
而在另一處廝殺正酣的正面戰場之中,也相繼此起彼伏的吹響了另一種別有風味的嗩吶聲;卻是代表着太平軍中的殺手鐗和決勝力量的投入。
無數頂盔摜甲持牌挺矛沐浴在交錯往來的箭雨當中,迎面即將相互交擊衝撞在一起的官軍,和義軍新投入的生力軍陣列,突然有一方在鼓點聲中停步下來;而在十多步的距離之內,驟然頭指出許多帶着火星點點的事物來。
在轟然炸響的煙團和火光之間,對陣官軍還算是嚴整的陣列和盾牆,就像是被無形的狗啃過一遍似得,頓然出現了許多處,在屍體和掙扎傷者的血泊上所坦露出來的缺口來。
然後,士氣大振而狂吼大呼的義軍士卒,就沿着這些陣前驟然出現的突破口,而一鼓作氣殺入了官軍的陣列當中,頓時就將當前之敵擠壓和撕扯得七零八落的。
又過了片刻之後,從江寧城中殺出來的數營義軍騎卒,也緊隨其後的投入到了戰場之中。而在步隊步步擠壓的配合之下,追亡逐北式的開始衝擊和撲殺那些,猶自試圖整隊和抱團的大隊小股官兵來。
與此同時,江寧府衙所在的石頭城外,一場鬧劇式的叛亂或者說是騷動,而剛剛被平復和鎮壓下去;而用草場門前數百顆新被砍下的人頭,作爲血色終末的收尾。
“虛賊頭,你當不得好死。。”
“你這殘害良善的惡賊,當墜阿鼻地獄永世不復。。”
“恨不能食你骨肉。。”
各種餘音嫋嫋的敗犬式叫囂聲,猶自迴盪在草場門前的空氣中;而在場觀刑的諸多將領們,卻是表情各異卻又是噤若寒蟬的樣子。
“現在你們還是否覺得我太過苛待了麼。。”
周淮安這才背手走了過來,
“領軍的卓識遠見,我等實在遙不可及亦愧不敢當啊。。”
衆人一片心悅誠服或是凝重、毅然的表情齊聲道。
“如此甚好,還望我等日後能夠繼續一起同心協力,”
對於這種效果和反應,周淮安不由有些滿意地點點了頭。
他刻意留下這些手尾只監視而不收拾,並讓人散佈消息做出太平軍大部主力已經調出城外的假象,還讓人在城外假扮官軍來襲強攻奪取城門的動靜。
不就是爲了釣魚執法式的,把這些藏在諸多恭順與配合表面下的不安定因素,給徹底一網打盡式的羅掘和誅連了出來。順便還現身說法給這些新近收攏和歸附的部下們好好上一課;什麼叫做兩個階級之間不死不休的殘酷對立。
要知道被砍頭的這些存在當中,可是有好些之前還是城中做出牽牛擔酒、簞食壺漿的姿態,前來勞軍和犒食的各坊百姓領頭人;以至於義軍短時間內實在不便公開對於他們下手。
但是一旦有所機會和可能性,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得出自自身的立場驅使,而對於太平軍進行了反噬行爲。他們各自集結了一羣家丁部曲之流,持刀杖高喊着“殺賊報官”的口號,在城中四起作亂。
還有一路長驅直殺到石頭城的草場門外,試圖奪取相應的軍資甲械,當然事實證明這只是個妄想和陷阱所在。這樣周淮安在後續的時間裡,就獲得了按圖索驥向城中大舉清算的由頭和籍口了。
因爲太平軍控制的時間尚短,有些罪跡藏的比較深或是表面功夫做得好的存在,難以進行全面而徹底的取締和公甚至。雖然其中也許會有些許是被冤枉或是刻意誅連到的,但是相對與整體結果而言,卻又是必不可少的代價和過程了。
“義軍既然要做改天換地的大事業,就自然不可避免會遇上這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物。。”
然後,周淮安才換了一副預期和口吻語重心長的道。
“而你們做爲義軍的一員,即要想有所作爲,又能事半功倍的達成目的,就不可避免要面對一個問題?或者說分清楚一件事情。。”
“究竟誰纔是我們的敵人,誰纔是我們的朋友,誰又是可能成爲我們助力的潛在而沉默的大多數。。那些又是在猶豫盤桓之間的可爭取和改造的對象。。”
“這就需要我們有一番堅定的信念,也要有能夠知人善用的眼光和敏銳感;而不是隨隨便便的就被一些表面現象所誘導和瞞騙過去。。”
“如今,隨着義軍的聲勢日大而治理漸廣,這世間固然有很多人都想爲義軍效力;但也有許多人想接着推翻官府再造秩序的的機會撈取好處。”
“因此在新佔據和控制的地方上,相應的接觸和處理上須得十分小心。切切不可急功近利,而爲人有機可乘。”
“至於怎麼分辨誰是乘機撈好處的投機之徒,誰是真心效力和做事之人;其實也很簡單。”
“從中撈好處的人,他們自己不生產,不去從軍,也不肯賣力表現;只是將現有義軍打翻官府之後留下的諸多利益空白,給拿來重新允諾和瓜分而已。”
“看着讓明面上讓義軍得到許多好處,其實他們也是籍着義軍的名義和勢頭,從中幾無付出的空手套白狼,憑白的分肥了一大塊。”
“然而大多數底層辛辛苦苦勞作的人,卻是依舊沒有任何的改善和變化,卻依舊要被拿走大多數,而繼續忍飢挨餓下去;這讓他們又怎麼會甘心和信賴我們義軍的主張和作爲呢。。”
“長此以往下去,這無疑是走在了與虎謀皮而自毀根基的衰亡之路上。。還不如一開始就與這些虛情假意之輩撇清干係,徹底斷了彼輩蛀蟲蚊牤,假借我義軍名頭暗中牟利自肥,而敗壞義軍名聲與口碑的無端想念。。”
“而我太平軍能有今天的興盛,全靠四處與官軍征戰,而扶危濟困善加發動百姓才得以成勢的。如今的軍中上下和治理地方,人人要麼從軍上陣廝殺,要麼賣力做工,要麼勤懇種田,要麼辛苦輸運,”
“可說是任何人都要靠自己的努力來獲取獲得身家前程,卻是始終沒有這些倖進投機之輩什麼事情啊。難道就憑几句讓人聽起來舒服的吹捧和三心二意的投效之舉,就可以輕易的躋身你們之列?。。”
“這是對那些流血流汗捨命拼搏的將士們,對那些勤勤懇懇,埋頭做事的勞苦百姓們;最大的不公和忘恩負義、壞了心腸啊。。”
“現在朝廷爲什麼積弱不堪而殘民以逞,將大家都逼得沒有活路了?那是因爲它蓄養數萬數十萬計的官員,而大多都不事生產而治民生民,只會以盤剝逢上爲己能。。”。
“讓他們治理和做事,他們也不覺得茲事體大,須得謹慎體察。而是想着做事之後踩着小民的骨血與眼淚,好像向朝廷表功和邀名。”
“所以哪怕他們沒做成事情,也會文過飾非的弄做成了;稍有結果就說成不得了的大成就。等到真讓他們做事做大事,這些人就露出好逸惡勞、爭功諉過的本來面目,串通一氣來欺上瞞下,繼續將謊言不擇手段的維持下去。”
“所以此輩層出不窮的謊言和錯誤代價,被上行下效層層堆壓到了底層小民之身,卻又怎能讓人苟活的下去呢。。我們既然誓要再造太平之世,卻又怎麼能走上老路而變成他們一般呢”
“是以商人可以留,因爲彼輩唯利是圖而根本不在乎立場,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在就可以驅使之。。但是原本的官吏和士紳絕大多數不可寬縱,也不可輕信之。。”
處理好這些突發大小事務,又一氣論述了了這麼一大通的道理,來安撫和編派了諸多部下之後,周淮安忽然覺得有些餓了起來,然後就聞到了一陣誘人的香氣。隨即他就見一個搖曳而至的身姿,用黑漆木盤端了一碗湯食過來。
好吧,又過零點了啊,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