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恩詔不念棟樑材。

袁州州城宜春,當朝都官郎中鄭谷親族聚居的鄭氏大宅當中,也有人在翻閱着一冊來自潭州境內刊行的新冊子。

其中的主要內容卻是出自韓非子的《五蠹》之論,也是如今太平政權當中新補吏員和將官遷轉,所需要修習的內容之一,簡明直白大意就是:

那些著書立說的人,稱引先王之道來宣揚仁義道德,講究儀容服飾而文飾巧辯言辭,用以擾亂當今的法令,從而動搖君主的決心;

那些縱橫家們,弄虛作假,招搖撞騙,藉助於國外勢力來達到私人目的,進而放棄了國家利益;

那些遊俠刺客,聚集黨徒,標榜氣節,以圖顯身揚名,結果觸犯國家禁令;

那些逃避兵役的人,大批依附權臣貴族,肆意行賄,而藉助於重臣的請託,逃避從軍作戰的勞苦;

那些工商業者,製造粗劣器具,積累奢侈資財,囤積居奇,待機出售,希圖從農民身上牟取暴利。上述這五種人,都是國家的蛀蟲。

君主如果不除掉這五種像蛀蟲一樣的人,不廣羅剛直不阿的人,那麼,天下即使出現破敗淪亡的國家,地削名除的朝廷,也不足爲怪了。

而現在在太平軍的論調當中又增加了第六蠹,也就是豪族大戶、田主縉紳之流;

他們雖然廣佔土地,而貪得無厭兼併和強取豪奪的掠奪弱小平民和貧戶之產。令廣大勞動者幾無立錐之地,耕者尤餓死,織者幾與凍斃;哪怕賣兒賣女尚不得已供奉,只能在賣身爲奴或是輾轉於逃荒之途,競相填死於溝壑。

所以只有追隨太平軍的旗下,逐一打爛這些趴在廣大百姓身上吸血的蠹蟲,及其所羅織和締造的吃人規矩與枷鎖,在《太平田畝制度》的主導下重開頒田故事,纔有可能回到古時人人有地種有工作,依靠努力與勤奮就能得以自足衣食的好時代。

“他果然尊奉的是法家的故彀,崇尚暴秦之嚴刑峻法以爲先的商君、韓子源流啊。骨子裡行的還是古時軍功田爵的故智啊。。”

滿臉皺紋如溝壑的鄭氏族長,對着另一位在府上做客的對方名士徐東野懇聲道。

“只是商君變法乃以秦孝公之邀,自上而下重金懸柱以爲立信,屠戮公族舊貴以爲立威,遂得以澤及世代的強秦之法。而這爲太平賊之主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乃以自下而上蠱惑和鼓動草民、氓首爲前驅和造勢;殺戮豪強大戶以爲威勢,收聚田土財帛收買饑民、貧家以爲附驥,做的乃是傾覆天下的混沌之道啊。。。“

“如今眼見州城易手在即,我鄭氏身爲首當其衝的城中大姓,只怕在所難免了。。只能寄望他是法家的門徒之下,不至於殘橫誅連和恣意濫行過甚了。。”

“這些年在世事艱鉅之下,我鄭氏行事雖然稱不得問心無愧,然而還是有一些子弟算得上是潔身自好而與諸事無干的啊;是以還請先生帶他們出走去,且與本家撇清干係纔是啊。。”

“如今本家已有守愚(鄭谷)聞達朝中,家門宗嗣且得指望了。故而,日後無論先生是令他們前往入幕,還是就地事賊都無妨了。。這樣至少日後天下重新安定,我家都有一直血脈可以傳續而下啊。。”

然而他話音未落,就有人跌跌撞撞的衝進來哭喊道,

“阿翁大事不好了,突然有人開門迎了賊軍入城,已然控制了諸門出入,而引衆正向本家兒來了。。”

半響之後,

隨着破門而入的驚呼和哭喊,怒罵的喧鬧聲,曾經在袁州根植綿延十數代至今號稱“小半城”的宜春鄭氏,就這麼灰飛煙滅於轟然而至的時代大潮之間了。

而被從後門給帶出來的徐東野,亦是不由的有些隱隱的兔死狐悲和悵然感傷起來。然而他這副心情剛剛體現在臉上,卻被自己昔日的學生,如今負責聯絡他的陳彥章瞅見了,不由開聲相詢道:

“先生是否覺得有些不忍呼,說實話,當初我也是有些不忍和不解,爲何有些頗有名聲的積善之家也不得幸免呢。。”

然後他又自言自語起來繼續道。

“然而當我隨義軍中,眼見和接觸到了那些輾轉於道途的流民餓殍,那些棄置於溝壑的累累童骸,那些枷具在刑房和地牢的田戶、佃客,那些視若豬犬而被肆意打殺棄屍的賣身奴婢。。。我就再沒有困惑和惶然了。。”

“這世上所謂積善之家,得以創下累累名聲的家當又是當何來,還不是堆砌在世世代代被窮剝羅盡之後,無數氓首小民的累累屍骨之上麼;先生敢說這家大宅裡的多數人,就對底下那些奴僕役使的作爲毫無知覺麼。”

“他們只是對這其中的弊情和苦難,裝作不知道或是視而不見而已,這樣才能心安理得的受用那些家中聚斂而來的膏血,維持他們富貴體面的日常行舉;然後再吟詩作對感嘆一番民生艱鉅和官府暗墮,相互吹捧傳唱揶揄了名聲之後,就是一方頗有良心的家世門第了。。”

“是以,太平軍中時常有句話叫做,累勢山崩之下豈又完全無辜,或有毫無干系的任何一塊土石麼;是這世道已經容不得這些虛有其表的積善之家,在盜世欺名的繼續苟存下去。然而,那位大人又有句話令我深以爲然的,便是:一家哭乃至數家哭,總是好過萬家哭。。千萬家哭,總好過天下具哭。。。”

“而今這天下之患,最缺少的便是這種令一家、數家哭而萬家得笑;千家、萬家具哭而天下盡然歡顏的,改換天地經緯的不世之人啊。。”

“而先生素來潔身自好而安貧樂道,唯以教化初衷不改;難道還會替這些吃盡生民膏血的蠹蟲之輩,有所感同身受麼。。他們逼得無數人家破人亡而令親眷族人得以安然受用的時候,可曾有想起過先生的教導和交情呢。。”

“如今的太平軍上下雖大多起於微寒,卻是矢志踐行上古先賢‘有教無類’的大道,而令萬千氓首、小民都有澤及教化、啓蒙開智的機緣。。正需要先生的這一身學識和志向,共襄盛舉爾。。。”

。。。。。。。。

時間就像是指間沙一般的輕易流逝而過,開春的江上依舊是寒風料峭,周淮安卻站在船頭上巡閱着自己陣列在江邊的步隊。

在這段時間裡,相對於湖南境內忙於生產和建設的有限平靜;荊南境內向着山南全力滲透的外圍;位於江東諸道可謂是遍地烽煙再起。

得到了支援而安然度過了戰後最初的疲弱期之後,黃巢親率的東路大軍再度勢如破竹的沿江而下所向披靡,揮師掠奪饒州、信州、池州、宣州、歙州、杭州等十五州之地,部衆又發展到二十萬人。

當然了,這短期內擴充起來的號稱二十萬之衆,其中有多少水分又有多少真實的成色就完全不好說了;但是不管怎麼將在黃巢的兵鋒之下,大江以南的江東、江西、兩浙諸道,已經是沒有明面上可以阻擋和限制他的存在了。

就連號稱東南強鎮之一的鎮海軍節度使周寶,也只能勉強分兵保住自己理所在內的幾處名城大邑堅守不失,而對於其他地方徹底放棄治療,而任其自行興滅了。

至於江東三鎮之一的宣歙觀察使裴虔餘,更是麾下寧國軍大敗虧輸之後棄城潛逃了;直接把治所宣州丟給了黃巢的本陣;

乃至江東另一鎮的浙東觀察使柳瑫麾下就更加不堪了;當初他是朝廷委派着渡海前來收拾地方局面的,除了幾船的犒賞之物意外,就再沒有多少軍卒以爲憑仗了。就連麾下的義勝軍也是近年重建起來的新師之選。

因此,在失去了淮南軍爲外援和呼應,又在黃巢大軍壓境之下,他麾下的義勝軍卻鬧出了犒賞不均的紛爭。然後被他已經投賊的前任崔繆給勸誘和說動了舊日的部下,而乘他在城門觀戰鼓舞士氣的時候,暴起發難給捆拿送出去開城投降了。

城中義勝軍的大部因此一鬨而散,一部分就低投降和歸附了黃巢的本陣,還有一部分而流散四竄道鄉野當中變成新的匪患和寇盜來源了。而接下來的時間裡,義軍陣營中所面對的主要戰鬥和衝突,反而是發生在與那些土團、鎮戍兵爲代表的地方勢力之間。

比如通過海上一直與廣府往來不絕,位於杭州的地頭蛇八都團練使董昌,就擊敗了好幾支輕掠其境的義軍別部,反而乘機在官軍失去控制力的越州(今浙江紹興)和湖州,擴大了不少地盤和人口。

在此期間也有一個名爲錢鏐的石鏡都副將,以勇猛善戰而開始嶄露頭角名聞當地。然後不出所料的引起了董昌的忌諱和提防,被委任稱爲水軍都將而負責往來廣府之間的船舶護航。

至於長江北岸的淮南軍則在這冬天裡,就像是失明瞭一般的對着對岸的烽火各種不聞不問。唯一比較明確的消息就是,揚州方面開始召集各地的守臣和駐軍將領。

事實上,如今太平軍在大將軍府當中,其實也是有着相應的消息來源,和比較穩定的交流渠道的。

道理很簡單,雖然大將軍府名下,很多義軍將領在明面上對於太平軍所屬實力,各種羨慕妒忌恨和不以爲然之類的,但是私底下通過部下之間交通往來,卻是一直就沒有斷絕過的時候。

尤其是在這段時期,更是有着爆發性的增長趨勢。原因也不難理解,他們大多數有爭戰和抄掠的經驗,但是卻沒有生聚和產出的觀念、手段。

然而在戰爭當中的死傷需要撫卹和補充,日常的軍隊需要供養,並維持訓練和裝備的狀況,將領們也需要維持較高水準的奢侈享受和相應待遇。更別說前些日子信州大戰之後,各部義軍擴充起來的巨大資源缺口。

因此,在每一次戰鬥之後將所獲儘可能變現,而不是白白堆積在帳房裡黴爛、朽壞,就不可避免的要與掌握了長江中游和嶺外地區的太平軍,私下進行打交道以獲得相應的所需物資和財富。

雖然他們處於明面上的一致立場,大多數在口頭上與太平軍之主勢不兩立云云;但是私底下通過曹師雄、朱存、張居言,或是級別更低一些的高季昌、王重霸、李響之流,都有的是相應名義下進行暗地裡交通的故舊淵源;也就是郭言沒有人勾搭而已。

所以,當黃巢的大軍席捲東南而勢如破竹遍地征戰之期,大江之上往來於江陵滿載各色物產的船隻,也是如同過江之鯽一般絡繹不絕,其中經營的項目也從原本基本的糧秣軍資,迅速擴大到了方方面面。

對於太平軍而言這也是一件好事情,用清空陳年積壓的庫存,來換取義軍本陣手中擄掠的財貨和其他資源,還能變相的支援和扶持義軍的勢頭,也是一本萬利而好處頗多的生意。

以至於,甚至有膽大不韙的義軍將領,開始販賣起相應的官軍俘虜和義軍的傷病員來了。當然了,前者算是平均水準尚好的壯勞力,可以用來承擔一些危險而繁重的勞役,後者則是買一送一搭配的添頭。

因爲對於某些義軍將領而言,除了少數親族出身的精銳、秦兵之外,大多數傷病員就是某種意義上的拖累和負擔。但是爲了整體的士氣人心着想,又不能隨便丟棄他們;因此一旦太平軍提供了相應的解決方案之後,就迫不及待打着各種旗號和藉口,暗地裡給安排過來了。

至少對他們而言,用節省下來的錢糧物用,又可以招募更多吃不上飯的丁壯來給自己賣力。雖然也有人覺得這樣做是不對路,但是卻無法抗拒眼前利益所帶來的迅速見效整體勢頭。

所以,作爲大將軍府中高層爲首的核心機要,固然是沒那麼容易打探到的,但各種源自軍府中下層和外圍各部的消息卻是委實不少的。是以就連來自黃門八子中人,或是左軍師李俊儒之流手下的消息都有;

就算是有人討厭行事和作風異於常人的虛和尚,及其所代表的太平軍勢力,但是卻基本沒有人會討厭從太平軍這邊獲得的財貨;或者說是掩藏在各種名義和關係之下,所直接或是間接獲得利益和好處,已經足以讓人選擇性無視了。

是以,在經過了將近半個多月時間準備工作,收集和打探消息往來的過渡和緩衝之後。公開婉拒了來大將軍府任命和封賞的周淮安,還是決定前往江州與這位天下義軍的共主會晤一時;也是謀求盟定一下日後的勢力範圍和經營方向的打算。

當然了,這一次肯定是帶着足夠規模的軍隊前去參加會盟,亦是一種相應的武裝和實力宣示手段。雖說受到邀請的,同樣還有其他已經在地方上形同自立的別部義軍勢力;但是實際上的陣營格局當中還是以太平軍和黃巢的本陣爲主導纔對。

藉此展示一下太平軍日新月異的肌肉,也可以避免日後義軍陣營當中更多的摩擦和衝突;乃至一些來自於暗中的無端惡意和麻煩。招人嫉恨是一回事,但是能夠讓對方覺得得不償失,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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