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廝殺紛亂成一片的岳陽城中,太平軍在城郭當中的攻勢也像是在全力行船當中,突然遇到了水下的重重暗礁一般的,突然就在激烈攻殺往復當中的紛紛停滯下來。
而據前方陸續送下來滿身血污的太平軍傷員和輪換休整的士卒所供稱;在靠近內城的方向他們所遇到的官軍,就像是突然改頭換面似的一下子,變得格外悍戰和難纏起來了。或者說這些敵人簡直可以用奸猾刁鑽,而不擇手段、配合默契來形容他們的作戰風格。
結果很多正在追擊敗逃官軍的太平軍小隊,在猝不及防之下就吃了個大虧;一些編制較小的隊火組成戰團,在相互拉開距離而衝入城坊之後,就很容被人給截斷了後路,然後就再也沒人退回來了。
而一些建制較大的戰團也在主要街道上的推進當中,遭遇了來自牆頭和屋頂、巷道和街口當中,頻繁的襲擊和騷擾而屢屢停下來,乃至在迅速增加的傷亡和疲憊之下,需要相互掩護着後退來重整旗鼓方能再戰。
甚至在一些節點上鋪散開來的義軍,也陷入了打不動對方臨時堅守的街巷據點;反倒在力盡疲老之後被人一番反撲和衝突,損兵折將的給反推回來的窘境。
好在這時候,隨着周淮安入主城南地勢最高門樓所在的中軍。一大批特殊器械和裝備也得以在短時間內,沿着佔據了開闢出來的水陸碼頭,而緊鑼密鼓的裝卸上岸;又通過一輛輛特製的大車給輸送道,城門內側的數路前進營地和攻擊集結點去。
然後一些精氣神與其他別部將士,有些迥然相異的徒手士卒也開始陸續隨船登岸了;很快,隨着投火隊老卒的抵達和一些特殊器械的投入,內城方面的戰鬥和動靜再次變得激烈起來。
隨着城牆下架好以後開始不斷被拋頭出去,而像是大大小小的流星雨一般,砸在城坊中的火罐和毒煙球;原本有些偃旗息鼓的部分城坊之間,也隨着不斷被點燃起來的火頭和煙柱,將無形而長差不齊的的戰線又緩緩向前推進而去了。
然後,前往看望和慰問牆邊退下來的傷員,並親自指導了一些戰地救護的注意事項和對策之後;周淮安又突然留心和注意到了一個戰鬥中被暫時忽略掉的細節。
太平軍在這城中打了半天之後,除了早期潰決如崩的敵人之外,太平軍從後來這些頑強之極的官軍手中,居然也並沒有得到過多少官軍的俘虜甚至是遺棄的屍體;
這無疑就代表了某種事實和可能性,對方或許是一支不會輕易遺棄傷員和同袍屍體的軍隊;但這同樣也往往代表了某種意義上的堅韌不拔和作風強硬,以及擁有相當程度歷史淵源和傳統的勁旅代名詞。
“許四郎;”
想到這裡,周淮安轉頭對着跟隨在身邊的直屬別將許毅將道:
“屬下在,”
他急忙肅神正身道
“我要你指派一個丙種戰鬥組,去給我捉下些活口回來。。並負責帶隊親自接應和掩護。。”
周淮安正色道。
“得令。。”
他聞聲回禮而迅速轉身呼喝着帶隊遠去了。
這所謂的甲乙丙丁戊等數種戰鬥小組,代表的就是直屬營中下屬的不同配置和對策的特殊編制所在。都是從跳蕩、先登、選鋒、探報隊、遊弋隊中的精悍老練士卒,專門挑選出來的佼佼者。也算是周淮安規劃和預期當中,對應特殊環境和條件下,特種作戰需要的雛形和試水;比如這次在亂戰當中針對性的捕俘。
這時候,又有一支風塵僕僕的隊伍,伴隨着許多被牽挽車輛穿過用到進得城來,而開始將一些器械架設到周淮安所在的門樓內牆垛口上來;加入道圍繞着城牆的防線和預設陣地的佈置當中。而周淮安也開始招呼預先在船上準備好的小竈,給自己例行的上菜了。
今天小吃的菜色主要是現撈的河鮮三樣,也就是不吃就白來了洞庭湖,燉湯如**的銀魚羹;膏滿籽肥的蒜汁灼大湖蟹;還有米漿和魚白、魚籽、魚膠煎炙而成黃金魚貼。
雖然這種行爲在在行軍打戰期間顯得尤爲怪異和奇葩,但是在部下們見多了他的種種只能歸結於神機妙算的奇異和特殊之處後;也就見怪不怪的習慣和適應了太平義軍所獨有的,主帥一邊指揮一邊還時不時舉案大嚼,或是口中細碎零食不斷的特色戰地風景。
甚至還有人在私下言辭鑿鑿的說,若是有天未能見到管頭胃口大開吃東西的模樣,那就意味着真正的事態緊張和出現了問題的所在,而讓人心中難安和不夠踏實起來了。當然了周淮安在陣前嘴上不停,一方面是爲了活躍和放鬆大腦,一方面主要還是爲了補充隨身線粒體能量消耗的需要。
自從早前被人近身刺殺之後,導致現在的周淮安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例行釋放一次廣域的掃描能力,然後空i需要一邊進食來補充。然而在他即將吃完的這一次感應當中卻出現了異常變化;遠近普遍被做個標識的生體特徵當中,豁然出現了一些陌生的存在。
雖然從正常的視野看過去,他們只是一批夾雜和伴隨着許多幫運物資的民夫,一起撤退下來身上滿是血跡的傷員而已。然後就這麼舉步維艱的緩緩靠攏了過來,不緊不慢而有氣無力的相互搭着話,看起來似乎是再正常不過了。
周淮安不由的眉頭一皺,在旁的直屬投火隊官陳念頓時聞絃歌而知雅意的湊過來。然後他就毫不猶豫轉頭下令將這些新佈置的器械,對着城下己方陣列的方向而緊鑼密鼓開始操作起來。
而與此同時,混雜在川流人羣當中緩緩向着城門而來的忠武軍校尉晉暉,也在努力保持着基本鎮定自若而按捺住左右躍躍欲動的殺意和惡念;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左右顧盼着警戒和打量着,這些四散左右或是往來其間草賊;
如果不是他們所打出的旗幟實在太特殊,他簡直會以爲這是一隻令行禁止行伍稱序的精銳官軍所在。這簡直是太不尋常了,那些粗陋野鄙的草賊之中怎麼會有這般的異類存在;就好似是一整部官軍都投入到了草賊之中與朝廷爲敵一般的結果;
然後晉暉在下一刻突然就心中一動,覺得自己似乎觸摸到了某種真相一般的,突然有些汗透夾背的冷噤噤又恍然大悟起來了;爲什麼自己的這些忠武將士會打得這麼艱難,又如何會被對方給輕易奪城了;因爲自己需要對陣的很可能就是假冒草賊旗號的官軍啊。
想到這裡他愈加堅定向着大纛所在的城樓方向而去,哪怕就是要捨身折在這裡,他也要將對方背後隱藏的因由給揭舉出來;只可惜在這場突如其來的亂戰當中,他也只在身邊聚攏到了三百多的忠武健兒;其他都唄這些草賊給打散和隔斷開來了。
儘管如此,這三百忠武健兒在北地也是足以橫行大多數地方,而屢屢行那破軍斬將的決死勾當;而在爲朝廷討逆的作戰當中也不乏從容擊敗過十數倍、數十倍草賊的戰績。
因此,身爲這部忠武軍的第四號人物兼排名第一的校尉,晉暉既有足夠的自信和從容,亦有足夠的膽識和勇略,來冒險突破和闖入這部草賊的戰線,而行那萬軍衆中奪旗斬將的要命勾當。
然後就在下一刻,他在無數戰陣當中淫浸出來的直覺和感知,卻是在瘋狂的示警起來,就好像是被什麼可怕的事物和巨大的威脅所盯上了一般,不由得厲聲喝道“快動手”。
與此同時,隨着在城頭上相繼吹響了的橫笛和哨子聲,那些正在城下包紮和休息的傷員們,就像是中了某種魔法一般的齊刷刷的動作起來;而附近那些看起來空蕩蕩的建築裡,也頓然像是雨後出損一般的冒出許多旗幟,以及正藏身在其間休息和駐留的士卒來。
而在霎那間,這些易裝而來的忠武將士也十分警覺和敏銳的,就像是得到了某種統一信號整齊無比的發作起來;霎那間就切瓜砍菜一般的放倒和驅散了作爲掩護的普通民夫;而彙集在一起抽刀舉牌交替掩護着,像是一陣撲卷而至急風似得加速衝向了門樓的方向。
但是擋在他們面前的這些太平軍傷員,卻是相當詭異的並沒有任何阻止或是攔截的意思;而是紛紛向兩側作鳥獸散一般能走就走能爬就爬的,迅速給他們讓出一個足夠的大空檔來。
而那些實在動不了或是來不及避讓的傷兵和救護人員,也像是受了某種刺激一般的猛然在敵人面前蹲坐和趴伏下來;看起來就像是要伏地投降或是坐地束手待斃一般的結果。而這時候城頭上設置連一支箭矢都沒來得及發射出來。
但是這個異狀絲毫不能動搖,這些僞裝成義軍襲擊者的意志和決心;他們呼嘯而至的密集身姿和咆哮着喊殺的猙獰表情,彷彿就被時間給凝結在了那一刻。然後中午軍校尉晉暉,就見到了城頭上突然迸濺出來成片的煙團和火光。
在近在咫尺而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片震響當中,他只覺得自己突然就被一股巨力給狠狠砸了一下,由去勢不減的拍飛了起來,最後的意識裡看到的卻是倒在地上,穿着熟悉衣甲而殘缺不全屍身。“我這是怎的了”
而在另一個門樓上居高臨下的角度看來,突然從城頭佈設的這些長管開口裡,接二連三噴射的煙火和沉悶炸響的轟鳴聲中,那些擒刀持劍呼嘯喊殺而至的忠武將士前列,就像是迎面被無形的巨獸之口,給突然從上半截啃掉了鮮血淋漓的一大塊似的;
首當其衝舉牌揮臂的忠武軍校尉晉暉,更是一聲未發就整人四分五裂炸裂開來。後面的忠武將士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已經在慣性的驅使下踩踏着倒下同伴的殘屍,帶着鮮血淋漓的一身碎爛之物,而喊殺着衝出來卻又被腳下大片溫熱滑膩,給紛紛絆倒在地。
於是在片刻之後,這場以衆擊寡的一時突發戰況,就已然是結局註定了。
“晉校尉折了,”
“賊人有妖法。。”
“抵擋不住了。。”
他們如此淒厲的慘叫着士氣大沮,而在四面圍攏而來的太平將士之中,奮力而徒勞揮舞着兵器;能夠站立
的身形卻是越來越少,直到在刀劍交加的人羣裡徹底消失不見。
然後又在重新散開和重整隊伍的號令聲中,被反剪着後背從地上的屍體中,拖出來來幾十個披頭散髮而滿身血糊糊,卻沒馬上死掉的俘獲來解送到周淮安的面前。
“黃頭子,居然是黃頭子。。”
然後在趕來支援的隊伍當中就有一名出身北地的老卒,對着這些俘虜當場頓首跺足的大聲驚呼起來。
“這些萬惡的狗賊和殺才,可算是落入咱們的手中了。。”
“可有多少老兄弟,做夢都想飲你等的血,吃爾輩的肉啊。。該是給我那些死難累累的義軍老兄弟們,償命還債的時候了。。”
周淮安這才注意到,這些假冒成義軍的官兵,被打落的頭盔下是與衆不同的黃色頭巾,雖然垂頭喪氣滿頭滿臉是血的被捆倒壓跪在地上;但是依舊難掩那種見慣了殺人如麻而漠然生死的頑悍氣息。
“他們便是官軍裡最喜歡屠戮無辜,誅連和殘害百姓的許州兵啊。。”
那名看起來苦大仇深的老士卒大步走到周淮安面前,揚眉吐氣式的大聲道。
“在朝廷那兒可還是有個匪號,叫啥老子的忠武軍。。來彰表此輩的心狠手辣與荼毒酷烈呢。。”
“現下卻落入了我太平將士的手中,豈不是這老天爺都要指望管頭你,來替俺們報仇雪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