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燻人醉的揚州城中,高聳入雲的荊山閣依舊是香菸繚繞而紫氣嫋嫋。
“嶺外不復爲朝廷所有了?。。”
蠶眉細眼鬚髮銀霜的淮南節度使高駢,對着廣州逃回來的子侄高嶽嘆聲道
“不過,這又與我何干呢。。如今我不過是一介爲朝廷諸公所嫌忌的枯骨爾。。”
“除了循丹問道之外,又怎敢越俎代庖於周(寶)鎮海(浙東節度使),劉義勝(浙西節度使),崔寧國(宣歙觀察使)前。。”
“叔翁。。。”
高越卻是重重的哀求道,他自然知道這位一心修仙的叔父心中,對朝廷有所怨氣和杯葛的緣來。
當初這位高令公在鎮海節度使任上可謂是不餘遺力的忠於王事,而將南竄過路的草賊是打的是狼奔鼠圖,光是收降賊衆就至數萬,但是也犯了朝中某些小人的忌諱,而生怕他藉此討賊功勞太大難制,以守護東南財賦重地爲由,強令約束他麾下不得過大庾嶺追擊。
後來他又自請排兵佈陣以備草賊以嶺外,卻又接到了轉任淮南節度使的詔令,不得不功虧一簣的飲恨北歸過江;然後朝廷乃以改任他人分別部署對嶺外之賊的防線,卻就是不給這位元宿老帥任何插手和居功的機會,其用心已經昭然若使了。
若不是他在臨走前還安插了個親信樑瓚爲溫州經略使,而籍着支持幫助福建觀察使鄭隘的旗號,在浙南粗粗站穩腳跟,只怕連廣府方面的消息都未能輕易獲取了。儘管如此,還是爲現任的鎮海節度使周寶隱隱忌憚;要知道這位可是與高令公同出禁軍世家,而早年以兄弟相稱的人物。
“勿要多言了,我自會再給你安排個新差事。。”
高駢毫不猶豫的打發道。
“下去領十萬錢且安頓下來先罷。。”
高越只能黯然離開這座香菸繚繞宛如仙境的華美樓閣,有些失魂落魄的在附屬的園子裡尚未走出多遠,就聽得有人叫喚。
“自明兄。。。且留步”
卻是同行歸來的嶺南名士樑載謀,也算是同過生死的友人了。
“樑兄我已經盡力了啊。。只是叔翁他。。。”
高越深有難言之隱的道。
“卻也無妨得,郡王自有。。在位之人的顧慮和爲難之處”
樑載謀不以爲意的道。
“但是我輩卻還是尚有可爲之處呢。。”
“你是說。。”
高越不由的心中一驚。
“當初樑(攢)經略可是別贈了某五百段絹,一千緡錢啊。。”
樑載謀不無得意的道。
“儘可當得大用處了。。。..”
。。。。。。。。。
而在廣府內城的春景樓上,望着那些在街頭奔走而去的巡禁隊的身影,
作爲一些事情的策劃者,休先生自覺地很有些後悔和失落,自己主動要求留下來而不是隨着大將軍府北行,就是爲了賭這麼一口氣而卯上了某個和尚,想要看看他的後續手段如何。
卻沒有想到因此無意斷絕和葬送了那些依舊心懷朝廷的忠良義士,留在這座城中的最後一點火種和努力。
這會虛和尚實在是太過陰毒了,短時間攬下了廣州城內治防的權柄之後,就開始大刀闊斧的整頓起那些陰私的地下勢力來;這可就大大絕了他們這些忠臣義士的根子和騰挪的空間了。
他先是拿那些海商通貿和物料供給的份額爲籌碼,威逼利誘那些經年的海商世族和城中百業的行東會首,讓他們就算不會配合也必需撇清干係置身事外;又別出蹊徑的以那些常年廝混在市井的胡孽子爲爪牙和耳目,頓然就讓他在短時之內迅速打開了一番局面。
首先倒黴的就是那些哪怕在義軍佔領期間,也在城中各處旮旯縫隙裡頑強存在的城狐竈鼠、潑皮無賴什麼的;其中除了小部分人的腦袋通過街頭公審,被掛上城頭而作爲殺一儆百之外,其餘沒能逃走的大都成爲城外湘江邊上挖沙場裡的苦役了。
然後。纔是在苦力、腳伕、船工這些社會底層貧戶羣體當中,以鄉黨和爲紐帶、互助爲由頭的大大小小的結社和團伙;雖然留守司並沒有一刀切式的將他們盡數取締乾淨,但也重新整頓赫然肅清了這些貧民團體;比如,重新爲他們制定了相對簡明的新規矩,懲治了一些被糾舉和揭發出來有所劣跡的團頭、社首;換上一些背景乾淨也更加聽話和以來留守司的人手,來配合日常的一些行事。
最後輪到的,纔是那些存身在廣府燈下黑式灰色地帶裡討生活的形形色色人等:主要是由往日裡的官府也不待見的私販子、鹽梟、逃犯和厭惡辛勞的亡命徒、惡少年所構成的;相比前兩者他們的人數雖然有限,但也是廣府城中乃至地下世界最令人聞風喪膽、望而生畏的存在。
他們多數依靠爲廣府的那些豪門大族、富商巨賈。做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而獲得相應的供養和扶持;活着乾脆就是某家圈養出來的地下勢力的代理人;但是在失去了來自昔日東家和僱主,在消息和財物上的支援和扶持之後,他們的表現則比前兩者還要更加不堪的多。
甚至義軍還沒有怎麼直接下手,他們很快就在內憂外患重重壓力之下,因爲利益的訴求和退路的分歧,自己先行爆發了好幾場激烈的火拼和內訌;最後纔在一名被推舉出來名爲林忠的鹽梟頭子代表下,獻上幾百顆各有來歷和案底的頭顱做投名狀;不但獲得了“千金市馬骨”式的象徵性身份洗白,還就此拿到公開在義軍之下地盤上販鹽的分銷商資格。
因此,昔日廣府境內經年日久而臭名昭著的四大患,竟然在他手上已經煙消雲散的轉眼除去其三了;至於剩下來一大患,乃是赫赫有名的番人幫;卻是歷代下來隨着外域海商,不斷偷渡潛越道東土的番人後裔,其中大多數沒有戶籍身份又好逸惡勞、殘狠不要命者,行那坑蒙拐騙之事而無惡不作的底線,比本土的唐人更要低的多。
但是之前義軍入主廣州時,對番胡之類那場不分青紅皁白的大屠殺,也等於是變相瓦解了這些番人幫繼續存續下去的基礎和土壤了;而原本作爲其中一部分成員和候補的混血胡孽子,因爲因爲有了更好的出路和前程,也毫不猶豫的把他們都被賣給義軍了。所以在短時之內,這一大患也就不存在了。
然而這三把火相繼燒起來之後,對於那些依舊心向朝廷而相約長期蟄伏起來,以觀後效或是臨機應變的殘存忠臣義士而言,就不免有些日漸難過而無法再繼續的置身事外,而相繼從提供幫助的協助者當中,給一一逼迫了出來。
他雖然在其中也曾忍不住出手間接幫襯了幾次;但也成功的將留守司裡那些新募走狗的嗅覺,給引到了自己身邊人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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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大將軍府/留守司附屬的東側建築羣落當中,光可鑑人油木地板的庭院迴廊下,正當是鳥語花香中的片刻靜謐。
廊中小小權作梳妝檯的案几上,擺着翻了一半的書冊和案卷,還有一碟子精緻的茶點;而身段曼妙的侍女青蘿,也正在給大娃娃似得小掛件梳頭,而纖手往來穿梭之間將女孩兒的滿頭青絲如瀑,逐漸梳分成某人喜好的雙馬尾式樣。
“阿蘿姐姐,可曾還有家人在世間麼。。”
被擺弄成許多樣式而端坐在銅立鏡前的小掛件,突然詢聲道。
“也許有吧,但都已經模糊淡忘了啊。。”
青蘿手中未停卻是微然嘆口氣道。
“因爲奴進得教坊時尚且年幼,許多事情都已經記不得了。。就算是有身生父母在世,亦是早當奴不在了吧”
“說到這些,奴倒是有些羨慕小菖蒲兒了。。”
說到這裡青蘿不由自主的摸了下某個物件,而眉頭輕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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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還能知曉身生父母誰人,並多少享盡過天倫不是。。就算是一時落難了,還有個白姐姐時常照應着啊。。日後保不準總還有相聚之時呢。。”
“卻是蒙姐姐吉言了。。但願他們還能掛記得世上還有我呢。。”
小掛件卻是有些情緒低落的幽然道。
然而她的心中卻在想的是另一樁事情,一個不幸從賊之女對她曾經熟悉的那些人而言,還是當作死掉了而就此世上無此人比較好吧,只可惜拖累和耽誤了那雖不是親生,但是自小更勝姐姐的她了。
況且就算是早年那些爲數不多彌足珍貴的回憶,在她所親眼看見和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也不免發生了動搖和混亂而不再具有太多的意義了。
然後這一刻,她卻又不由自主想起往昔的保姆所抱怨過的隻言片語;這些行院裡出來的女子最多爭寵的花巧心思,而最擅用在男人面前討可憐的干係來排除他人,是以一不小心鬆懈了就會着了他們的道云云。
然後又霍然一驚的自艾自怨起來,難道自己已經習慣和開始逐步在意這留在這人身邊的日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