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媽道:“多蒙老爺、奶奶看顧,老婆子敢不用心?但今年時年好,小戶人家可以度活,都不肯出來。前西門張翰林老爺家,也要僱一個,至今尚無。既蒙老〔爺〕吩咐,且待我去尋問,只恐急切難有。”
岳母道:“這是一項大事,未滿月的孩子,可少得乳麼?”這幾日虧得管家富方的妻子養住,他孩子雖大,幸有些乳,暫令他喂,亦非常久之計,你可以用心去尋,自有重酬。”
二媽道:“既然如此,我就去!”遂辭了出門而去。
次日,只見二媽來了,岳母問道:“可有了麼?”二媽道:“我來與老爺奶奶商議,昨日回去,適與隔壁陶四媽說起僱奶媽之事,他也是慣做媒的。
“他說有一個山東人,姓刁,夫妻兩口,都有三十一二年紀了。帶了一個女兒,也有十四五歲了。到此處投奔親戚不着,流落在此半年。
“他們有個孩子,未及週歲,才死了四五日,正有乳哩!只是要賣身,不肯單做奶媽。實是一件湊巧的事,只恐老爺嫌他外路人,或者不要,故此特來商議。”
岳母聽了,遂令丫鬟到書房中,請出老爺。丫鬟領命,即去請了岳父來。岳母把上項事說知,岳父對張二媽道:“我家人盡多不用買,只是燃眉之急,也說不得了。
“你就去叫他二人來,我看一看,問明他的來歷,再議便了。”二媽道:“既如此,我就去喚他來。”起身就去。
不多時,同了那陶四媽,領了一個婦人進來,張二媽指點他,見了岳父、岳母的禮。岳父看那婦人,果然只有三十一二年紀,卻是生得美貌風騷。
岳父就問道:“她丈夫在那裡?”二媽道:“在大門外,稟過老爺,方叫他進來。”岳父即令陶四媽,喚他進來。陶四媽就去叫他。到了廳上,對岳父磕了頭,站旁邊。
岳父道:“你叫甚麼名字,原籍那裡,因何在此?”那人道:“小人姓刁,名仁,妻子邢氏。本貫山東郯城縣人。當時揚州府有一個姓胡的鄉宦,在山東經過,娶了小人的妹子爲妾,一向不來往。
“今年山東遭荒,沒奈何挈家到揚州,一則看視妹子,二則原想投奔他家,不意妹子已死。親人不在,竟不相干。
“守候了一月,每日到他門首,可恨那些管家的需索門包,方肯通報。幸在守候,得做官的出來拜客,小人發急了,只得扯住了轎子,叫喚起來,他方纔知道。
“不想見我身上襤褸,甚是薄情,只叫我在寓處等候。次日卻差一個〔人〕送了四錢銀子,來與我折飯,小人憤恨,不收他的,趕到門上,數落了一場。
“他惱我,叫家人出來打我,幸得兩鄰舍的勸開了。小人回到寓處,進退無策,不能回鄉,只得把幾件衣服抵還了飯錢。
“過江來,別圖生計,住在西門外飯店中,已經五個月了。沒奈何,思量投靠人家,昨日陶四媽說老爺府中要奶媽,小人情願老婆賣身。小人一生忠厚誠實,倘蒙老爺收用,雖赴湯蹈火,也不敢辭的。”
岳父見他身材長大,說話清楚,就有幾分喜他。便說道:“我本意只要僱奶媽,不肯用買,今見你說來,是個異鄉之人,流落在此,我且收用你。“你的妻子在內做奶媽,自然另眼看顧你,俟我小相公長成之日,你要回鄉,悉聽自去,我亦不計較。”
刁仁道:“受恩深處便爲家,既蒙老爺擡舉,小人粉身難報,即使驅趕也不忍去。”岳父大喜,問他要多少身價。
刁仁答道:“小人該店家叄個月的飯錢,不過十餘兩的銀子,其外亦無使用,總不與老爺較論。”
岳父一發道他忠厚老實,便說道:“你夫妻三口,與你三十兩身價,算還飯錢之外,也要做些衣服穿,你且去寫了身契來。”
刁仁跪下去,磕了一個頭,起來到外面尋了紙筆。他原也識字,自己就寫了一張賣身契,同兩個媒婆,俱簽了押,同送到富家。
岳父收了,叫管事的兌了三十兩銀子與他,兩個媒婆各人賞了一兩,就叫同刁仁前去收拾行李,並領女兒前來。
刁仁即同陶四媽到店中,算還了飯錢,他也沒有什麼行李,不費工夫,領了女兒前來了。岳父把他女兒一看,年紀雖小,卻是生得丰姿秀麗,態度娉婷,不施朱粉,紅白自然,嫋嫋娜娜,有十分標緻,竟不像這等人養的。
因對刁仁道:“你女兒生得如此,日後須要擇一個好人家匹配他,不可誤了他。”遂令張二媽率領進去,拜見岳母、小姐。
岳母、小姐亦愛他,令收拾一間房,與他母子在內宿歇,哺乳公子,打發媒婆起身。那陶四媽又叮嚀教導他夫妻一番,作謝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