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唐寅聽了,覺得這兒並不像是那麼純潔,弄不好也是個魚龍混雜之地呢。
“喂?諸位弟兄們,今日先生不在,這等明媚春光,何不設一筵席,彼此取樂片時,豈不是好?”
正與鄰座說到這兒,就見前面那個水灑銀從窗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竟然會提出了這麼個建議來。
“灑銀兄,老先生是最反對學宮飲酒的。如果一會兒他回來的話,看到我們不讀書,豈不要大發雷霆?”有個窗友就擔心的問。
“這有什麼?如果老先生回來問起的話,我們就說是歡迎新同窗到來。那位新窗友,我們想設宴歡迎你,可否?”唐寅沒想到,水灑銀竟然會問起自己來了。
他明知道這水灑銀是拿自己當幌子變相取樂,但是剛剛來到這,又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要隨合些纔好。
於是乎,就答應了一聲:“衆位窗兄,既然灑銀兄有興,何不大家歡娛一番。唐寅這兒謝過了。”
見到他答應了,水灑銀第一個把自己的隨身書僮從院子裡找來,給他些散碎銀子,讓他去買些酒菜來。
這時候,就見一個機靈鬼似的小傢伙跑到唐寅面前,提醒說:“三少爺,既然人家水灑銀吩咐書僮置辦酒菜了,你是不是也應該破費些?”
唐寅這才知道,自己這種身份的人讀書是帶有書僮的。於是乎,就往自己的衣兜兒裡掏……掏了半天,也沒有掏出一文錢來。
那個書僮見他身無分文,就知道家裡老爺管得嚴格,便說自己手裡有管家給的銀子,就隨着水灑銀那個書僮一起出去置辦酒菜飯餚了。
兩個書僮回來,水灑銀將幾張書桌並起,然後就致歡迎辭,隨後帶頭喝酒一杯,人們就依次向唐寅敬酒。幸虧他當過廣告部經理,在社會的酒肉場合混過的。
再加上那些酒不過是花雕米酒,哪兒也不如現代社會的茅臺酒、五糧液度數高哇!連連喝了幾杯灑,臉不變色心不慌,一下子就把那些同窗鎮住了,一個個直誇獎他是“好酒量!”
一夥人正彼此酬酢,歡樂宴飲之時,忽聞絲竹之聲自隔牆飛越而來。大家靜聽了一會,但覺宮商清婉,管絃繚亮。因其聲而思其人,必有絕美之色,乃有此絕技耳。
衆人正在歎賞,忽聽隔牆鶯聲嚦嚦的一個女兒聲說道:“趁此光風化日,何不將鞦韆打上一回。”
衆窗友無不聽見。酒後的唐寅更是勃勃欲動,就向着衆人說道:“聞其聲不如見其人,這粉牆一隔,好似雲山萬層,怎得快睹芳容,方纔滿意。諸位兄長,何不竟到樓上眺望一番。”
衆窗友說:“極妙!”隨即攜手拾級,一同登樓,齊來眺看那鞦韆美人。
且說這鶯兒柳氏,天生尤物,不加妝飾,自有一段可人雅趣。況是玉面婉如芙蓉,纖腰酷似楊柳。只見那鞦韆架上,好似仙姬降於雲端,豈不令人可愛。
唐寅觀見柳鶯兒鞦韆之妙,不覺神魂飄蕩,注目不捨。現代社會裡,電視屏幕上、舞臺上的古裝美女很多,可是那都是濃妝豔抹之後的人造產品。
這位江南美女,可是真真的真人秀啊!想到此,就有了一副癡癡入情的樣子,他這個樣子,一下子就被同窗看出了。
就有幾個窗友趁着酒臉挑逗說:“唐兄如此迷戀佳人,又坐此名樓,何不將此美事作賦記之,以志不忘?”
唐寅說:“小弟庸才,怎敢獻醜?”那水灑銀見他有些不好意思,就恭維道:“聽說唐兄進學宮前就飽讀詩書,自是高才,七步八斗,人所難及,做這點事有什麼難的?但願老兄不要推辭,速速揮毫獻上辭章。”
“既承臺命,難以固辭。”唐寅自恃有些古文基礎,再加上先祖附體,心眼兒就活動了,隨喚過書童,取了文房四寶過來,正好旁邊的書笥中尚有霞箋一幅,就拿出來,趁此濃興,搖筆書寫。
“暫有視聽乍疑思,涓涓一片仙音至。繁弦急管雜宮商,聲同調歇迷腔字。獨坐無言心自評,不是尋常月風情。野猿塞鴻聲哀切,別有其中一段情。
“初疑天籟傳檐馬,又似秋砧和淚打。碎擊水壺向日傾,亂剪琉璃聞風灑。俏者聞聲情已見,村者相逢不肯戀。村俏由來趣不同,豈在聞聲與見面。
唐寅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古詩詞水平和毛筆書法如此的長進了,好像真是先祖的神靈聯附體了。腦袋瓜子沒有遣詞造句的過程,便將一首賦作完了,衆窗友無不稱讚。
那水灑銀見了就說:“唐兄之才真乃不愧子建,如此請教先生,自當嘉賞。”唐寅急止道:“此乃偶爾戲談,豈可以對先生,恐獲見責。”
正說話間,先生自外歸來了,聽見衆人喧笑,又見杯盤狼藉,不覺怒道:“諸生爲何不去讀書,反在此宴會,是何道理?”
這水灑銀乃是一個公認的學長,再加上今天的事是他引起的,就主動的出來說:
“諸生功課已完,爲了歡迎唐寅新同窗,用此潤筆,但是席殘酒冷,不敢褻瀆師長,如何是好?”廣聞先生大怒的將諸生責怪一通,就忿然而去了。
唐寅見勢頭不好,對着衆人就推辭解手,從屋子裡出來,自思道:“方纔戲題霞箋,此事倘被先生知道,殊非體面,不如趁此無人,不免拋過東牆,以絕後患。”
隨後將霞箋擲過東牆。也是巧了,適值柳鶯兒正與一個小妓凝香在牆邊鬥百草遊戲,擡頭一看,忽見一片錦箋自天飛來,這鶯兒急急上前拾起,隨細細看了一遍,說道。
“小妹子,我仔細看來,箋上寫的詞新調逸,句斟字酌,作此詞者,非登金馬之苑,必步鳳凰之池,寧與凡夫俗子爲伍哉!
“我想這幅霞箋,自西牆飛來,久聞那邊學宮,新來一唐生小字伯虎,年方弱冠,胸懷星斗,今此霞箋或出自此生,也未可知。”
這小丫鬟聽說,隨道:“姐姐言之有理,一些也不差。我前日偶立門間戲耍,見一少年才子,乘着一匹紫騮駿馬,金轡雕鞍,風風流流,望學宮而來,後跟着一個小奚奴,攜着包兒,甚是何人。
“那時妹子趕上前去問那童兒,他說:‘此是千金子,裔出儒紳,姓唐名寅,小字伯虎。’看起那人不過二八紀,真真貌壓潘安,才逾子建,且是那一段風流佳致,令人難以摹寫。我想這霞箋必是他作的,再無可疑。
“姐姐你若注念他,好似夙世姻緣今朝定,天遣雕弓中雀屏。姐姐,你也是個讀過書的士女班頭,何不回他一首,以寄情懷。”
這鶯兒一聽此言,不覺心肯,隨說道:“妹子,你將胭脂染成的霞箋拿過一幅來,我即將前韻和他一首。”這小几遞過霞箋,鶯兒展開,提筆寫道:
“太湖獨倚含幽思,霞箋忽而從天至。龍蛇飛動發雲煙,篇篇盡是相思字。顛來倒去用心評,似信多情似有情,不是伯虎傳密契,他人焉有這般情。
“自小門前無繫馬,梨花夜雨可曾打?一任漁舟泛武陵,落花空向東風灑。名實常聞如久見,姻緣未合心先戀。詩中本是寄幽情,知心料得如見面。”
鶯兒將賦題完,這小丫鬟凝香說:“姐姐高才,不煩構思,倚馬成章,若是嫁得伯虎,真成佳配。”
鶯兒說:“俚句雖已寫完,但愧不能成韻,妹子須把此箋拋在西牆去。”這鶯兒有意伯虎,故暗囑東風飄到那人面前,方爲有趣。
水鶯兒將此箋拋至西牆,原求唐寅拾着才得快意。誰知天緣湊巧,事當有成,自從那天把題詩拋過東牆,唐寅終日坐在危樓,思想那鞦韆美人,不能相會。每於讀書之際,時參眷念之情,因而意懶神倦,徐徐步下樓來,穿花徑,過小池。
正當消遣之時,忽擡頭一看,見有一片紅箋自東牆飛來。唐寅喜不自勝,隨急急上前拾起,仔細看了一遍,說:“妙哉,妙哉!分明是和我的詩箋,況且詞調宜人,字句留情,豈不令人愛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