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放榜啦!放榜啦!”

天還沒亮全,我就聽見了房屋外面的吆喝聲。我一下子就坐立起來。趕緊洗漱換衣衝出門去。

我在那,金燦燦的皇榜中,尋找那個我日思夜寐的名字。

從後往前找。我卻一直都沒看到他的名字。我心想,他該是跟我回去了吧。他該是放棄這所謂的夢想,跟我過平凡的生活了吧。雖然失落,但還是想着他要回來了。

卻在那將要放棄的時候看到了他的名字,看到了那個我是日思念的名字。

程玄洺。

三個大字金燦燦一筆畫,好像刻在榜上一樣。狀元。

我識字不多,可他的名字我寫了一遍又一遍。

本該跟他一起歡慶的日子,我卻找不到他在哪裡。

只好壓着那股子興奮,便去演出了。今日是我登臺。

戲院的頭牌留在了江南。所以我倒還可以勉強算得上是這次巡演的頭牌。至少,如今名號是這麼打出去的。

今天唱的是《杜十娘》。我還想着這麼歡喜的日子,爲還要唱這麼悲的戲,奈何戲院安排,我無從抵抗。

因爲是臨時搭的舞臺,所以舞臺和觀衆離得很近。甚至他們的議論聲我都聽得見。

所以我聽見他們說。“雖說這頭牌確實漂亮身段好,但這《杜十娘》是悲劇,怎麼這角兒唱得這樣歡喜呢?”這些議論我聽得真切。可我不願去理會。我自是喜的。哪怕議論紛紛,依然喜上眉梢。我的丈夫是狀元,叫我如何抑制住這份歡喜。

一撇眼,我在戲臺底下看見了我日思夜想的男人。程玄洺。一身墨色衣服站立在人羣中,他的神色我再清楚不過了,看到他眼底有笑,我就知道他定是知道了自己中了狀元的消息。他身旁簇擁着許多人,在與他閒聊,在恭賀他。這些人我都沒見過,許是他來應試認識的人吧。

他離舞臺不遠也不近,但我卻在人羣中一眼就看到他了。我笑得更開心了。眼底的笑意都像要一出來。他沒看到我,因爲他低頭在跟友人談笑。突然身邊的人指着我跟他說,“程兄,如今科舉結束,咱們也金榜有名,特別是你。心裡的石頭總算放下,總算有心來欣賞這歌舞了。你瞧,聽說這次劇院是江南過來巡遊的,你看這頭牌長得多標緻啊。”這話聲音不大不小,他們離舞臺也不遠,所以我真真切切的聽得到。

程玄洺聽了這話猛然擡頭。一下子便對上了我瞧他的目光。

可是那一刻。在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我明顯的感覺到。他眼裡的笑意統統消失了。他看我的眼神尤其冰冷,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眼神。那樣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從未相識的陌生人。

我的心咯噔一下。也收了眼底的笑。

“這神色總算像樣了。”

戲臺搭得離觀衆這樣近,又怎麼讓我聽不到臺下的人的衆說紛紜呢?

下了臺我忙慌換了服裝,卸去了厚重的妝容,趕到前臺去尋他。他和他的友人正巧轉身要走的樣子。

“玄洺,我看到放榜了。你果然沒有辜負衆望,中了狀元。戲院的巡演還要些時日,等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程玄洺回頭看到是我神色很冷,一愣。他身旁有人發問,“怎麼?程兄還和這樣豔美的頭牌戲子是舊相識?”

程玄洺伸手冷冷的拂開了我抓着他的手。眼神裡全是冰冷,搖了搖頭。“姑娘認錯人了。你我從未謀面。”

我一下子就愣在原地。爲何眼前這個男人我一點也不認識。明明他的一切都是我最熟悉的模樣,他的臉都不曾變過一分一毫。可他的眼神我從未見過。

說罷他們便轉身走了。我愣在原地還能聽得到他們的議論聲。

“我就說嘛,程兄怎麼可能認識她這樣的戲子。雖說美是美,可終究跟咱們的身份不相匹配啊。再說了,聖上都已經下旨把七公主許配給你,這眼下七公主最得盛寵,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程玄洺擺了擺手。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們背對着我,終究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

我們相識將近三年。他的模樣我斷然不會認錯的。他絕對是我日思夜想要嫁給的男子。可是爲何他卻裝作不認識我。

我四處打聽。還是找到了他的臨時住處。

他開門看到是我,愣了一下。表情雖然也是冷的但總比下午柔和了不少。

“你怎麼來了。”

“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是怪我沒跟你商量就自顧跑到京城?玄洺,這是戲院的安排。今日你金榜題名,便不要生氣了,來日我們快些回江南成親…”

他出口打斷我。

“禾姝,我沒有生氣。”

“那便好,來日…”

“我以爲你知道我要說什麼的。他們也說了,我不應該認識你纔對。”

我又被他打斷了話語,聽他這話我一下子僵了。

“什麼意思…”

“還不明白嗎。我現在是狀元。阿姝,我是狀元。過幾日聖旨下來,皇上就要封我當官。”

“那不是好事嘛,你夢寐以求了這麼多年,要到了夢想成真的時候…”

“所以要當官的狀元,怎麼會和小地方的戲子是舊相識呢。禾姝,以前我不懂,現在發現我們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你也該聽到了,皇上下旨,將七公主下嫁許配給我。你回江南去吧。好好做梨園的頭牌,或者找一個尋常人家嫁了,不用再像以前一般爲我而奔波…”

這話竟然是從我愛了三年的男人的嘴巴里面說出來的,我難以置信。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眼睛。

“程玄洺,你這兩年來,念學堂的書錢都是我唱戲唱來的,你的生活都是我在打理,母親生前也都是我在照顧,你如今嫌我供給你錢是戲子賺的?”

“是我對不住你。那我給你一筆錢,當這些年欠你的,保證你這輩子榮華富貴。或者等我站穩腳跟,跟七公主商量,迎你做妾。阿姝,我對你也是有情分的。”

我爲他掃清一切障礙,他現在卻告訴我,我就是他的障礙。

他要娶公主,他要當官,他要成爲有頭有臉的人物。我是一個小地方出來的小戲子。在他身邊,做他的妻子,只會丟他的臉。

他都說得這麼明白了,我怎麼可能還聽不明白呢。

所以我沒再跟他爭下去,轉頭走了。

那個我朝思暮想的男人,那個我期盼了一萬次要嫁給他的男人,現在跟我說“到時候我接你做妾”。我在江南活了小半輩子,從來沒有覺得妻子這兩個字是這麼的艱難而遙遠。原來我連妻子都做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