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公主,那的確是該相見。”雲霓秋從榻上起身,慢條斯理道,“將公主殿下請進來,哦,對了,命人拿出茶具與茶葉來。”
“是。”
寧子怡被請進屋內時,擡眸便看見一道黑色的人影坐在桌後。
桌子上放着一副紫砂茶具,女子修長的手指捏着茶匙,將茶盒裡的茶葉慢慢地撥到茶壺中,將茶匙擱下之後,又拿過一旁的水壺,將不久前才燒開的水倒入茶壺。
很快,濃郁的茶香便從壺口中散發出來,浮動在空氣之中。
“公主殿下請坐。”雲霓秋招呼着寧子怡坐下。
“這是我徒兒自制的茶葉,外頭是買不到的,公主嚐嚐。”雲霓秋說着,提着紫砂茶壺倒了一杯,推到了寧子怡面前。
寧子怡自然沒客氣,端起茶杯到脣邊抿了一口。
茶香濃郁,確實好喝。一口下腹,舌本回甘,齒頰生香。
“雲老闆這個茶着實不錯。”寧子怡道,“回頭可否賣些給本公主?”
“公主若是喜歡這茶葉,還談什麼賣不賣呢?公主離開之時,我便讓人裝上兩斤,給公主帶回去。”
寧子怡聽聞此話,淡淡一笑,“那就多謝雲老闆了。”
“公主今日駕臨我這妙衣坊,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寧子怡聞言,道:“在宮裡悶得慌,便想着出宮逛逛,途經妙衣坊就進來看看,眼見着就快月中了吧,該有一批衣裳送進宮裡去了,本公主想看看妙衣坊這個月爲本公主製作的衣裳是什麼樣的。”
“這個不成問題。”雲霓秋淡淡道,“回頭我讓人領公主去看,若是有不滿意的,公主便告訴我的徒兒們,讓他們改到滿意爲止。”
“如此甚好。”寧子怡說到這兒,又是淡淡一笑,“本公主可否看看全部的衣裳,連同其他人的一起看?”
雲霓秋聽聞此話,有些疑惑地挑眉,“公主爲何要看其他人的呢?即便是看中了,也是不可能再做相同的樣式了,我們妙衣坊,提供給皇族的衣裳不帶重樣,公主何必看其他人的?只需要看看自己的便好,想怎麼改都成。”
“萬一其他衣裳裡有本公主更喜歡的,本公主想換。”
“這恐怕不行,妙衣坊爲皇族做衣服,都是十分嚴格的,要做給誰,便會按照那人的喜好的顏色,以及喜歡什麼品種的花兒,喜歡什麼樣的鳥雀來挑選花色,例如淑妃娘娘喜歡蘭花,皇后娘娘喜歡梨花,德妃娘娘喜歡孔雀,賢妃娘娘喜歡白鷺,便按照她們喜歡的,來爲她們的衣裳刺繡。”
雲霓秋說到這兒,挑了挑眉,“妙衣坊製作衣裳的過程,工序都十分複雜,精挑細選,只爲了令衆人滿意,不滿意即可修改,不可與人更換,公主殿下總得考慮其他人的感受,哪怕你看中了其他人的衣物,也不能任性地說換就換。”
“這……”寧子怡蹙了蹙眉道,“看看總可以吧?”
寧子怡堅持要看,雲霓秋便也妥協了,“只是看看,自然是可以,不過,公主不能靠近那些衣物。”
“爲何不能靠近?”
“這是規矩,運進宮裡的衣裳,都會懸掛在專門的繡房之內,除了妙衣坊的繡娘之外,不允許外人接觸,確保衣裳不會出任何問題,若是送進宮後發現了問題,就是我們妙衣坊繡孃的責任。”
雲霓秋面上始終掛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卻有了思索。
她豈會看不出寧子怡別有企圖。
經商多年,自然會看人臉色,寧子怡的心思,在她眼中幾乎是無所遁形的。
她分明就是想要接觸月中運入宮中的那一批衣服。
雖然不知她到底想幹什麼,阻攔她總歸是對的。
若是應允了她,回頭她在衣服上做些手腳……
總之不答應就對了。
寧子怡眼見着雲霓秋拒絕了自己的提議,心中只覺得這雲霓秋還真是……
多疑謹慎。
自己雖然是公主,卻也不能強行破壞妙衣坊的規矩。
畢竟這妙衣坊,背後的靠山是皇兄啊……
對這雲霓秋,也不能給太差的臉色。
不如——
開門見山地說吧。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一個商人,最抗拒不了的想必就是錢財。
想到這兒,寧子怡脣角勾起一絲笑容,擱下了手中的茶杯,衝雲霓秋道:“雲老闆,其實本公主今日前來,是想跟你做一門生意的。”
雲霓秋聽寧子怡如此說,眸底迅速掠過一絲笑意。
這位公主今日前來的目的果然不單純。
她此刻愈發肯定,寧子怡想要在那批衣服上動手腳。
至於她爲何要這麼做,恐怕是看宮中某個人不順眼,卻又苦於沒有辦法整治,這纔想着……在衣服上動手腳?
畢竟妙衣坊在宮外,沒有眼線盯着,若是能做手腳,也不容易被人知道了去。
這年頭害人的法子多得很,衣食住行各方面都可以入手,從食物到穿着,整人的方式都是層出不窮的。
“公主想要與我做什麼樣的生意?”雲霓秋笑道,“洗耳恭聽。”
“雲老闆想必是認識顏天真了,若是本公主沒有記錯的話,在四國交流會之上,你們是碰過面了。”寧子怡輕描淡寫道,“雲老闆對她印象如何。”
“顏姑娘?”雲霓秋回想起那一日初見顏天真時的情形。
對待顏天真,印象還是有些深刻的。
傾國傾城。
花容月貌。
冷豔逼人。
還有什麼呢……
沒了。
想到這兒,她笑道:“這位顏姑娘是個妙人,相貌極其漂亮,跟個天仙似的。”
“她的相貌的確是不錯的。”寧子怡不鹹不淡道,“人品卻是拙劣得很。”
雲霓秋低下頭,輕抿一口茶,“這個我倒是真沒看出來,與這顏姑娘也就只有一面之緣,說上兩句話,倒不覺得像是個品行卑劣之人。”
“你與她不熟悉,自然是不懂她的,而本公主呢,是日久見人心。”寧子怡說到這兒,冷笑一聲,開門見山道,“雲老闆,本公主要與你做的生意是——請你將爲顏天真製作的衣裳交給本公主處理,本公主處理過後,再還給你們。”
雲霓秋聞言,面上依舊維持着淡淡笑意,“公主想要如何處理?可否告訴我呢?”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本公主想要怎麼處理是本公主的事,總之不會害了你就是。”寧子怡說到這兒,頓了頓,道,“你只需要開個價便好。”
“公主以爲我會答應麼?”
“你還不知本公主要出價多少,還是不要這麼快拒絕。本公主問你,你這妙衣坊一年能掙多少銀子?本公主給你出了。”
雲霓秋聞言,笑出了聲,“公主,你要拿幾百萬兩銀子與我做這單生意?”
“幾……幾百萬兩?”這倒是讓寧子怡有些驚詫,“你這妙衣坊,一年能掙如此多的錢財?”
“公主以爲呢?妙衣坊所掙的錢財,其中有三成是來自於皇家,七成是來自於五湖四海的達官貴人。”雲霓秋說到這兒,面上的笑意斂起,“妙衣坊與皇家做生意這麼多年,從未出過狀況,公主如今卻想要在衣服上做手腳,豈不是要砸我們妙衣坊的招牌?”
“本公主沒想過要砸你的招牌,你犯不着太焦慮。”寧子怡道,“出了事,你大可選擇抵賴,或者推給手下的人,以你雲老闆在帝都的名聲,出這麼一點點差錯,並不值得被人議論,你只說是你手下的繡娘出了錯,不會有損你的名聲的。”
“呵。”雲霓秋這回連客套話都懶得說,只是冷笑一聲,“我手下的人就不是人了?我手下的人,就能在我犯了錯誤時拿來當我的替罪羔羊?我妙衣坊的繡娘盡職盡責,徒兒們也都乖巧聽話,無論是哪一個,我都是捨不得拿來頂罪的,公主,您說這可怎麼是好?”
“你!”寧子怡沉下了臉,“雲老闆是不想給本公主面子了?”
“給你面子,毀的是我妙衣坊的名聲。”雲霓秋不鹹不淡道,“若今日來跟我談這件事的是陛下,那我二話不說便能答應,可是公主您,還是不值得讓我冒這個險的,縱然你能拿出妙衣坊一年的收入來給我,我也是不能昧着良心做事的呢,拿着黑心錢,只怕這夜裡睡覺都會不安穩。”
“你——”寧子怡磨了磨牙,“你們妙衣坊受皇兄的恩典,理應也爲皇兄考慮考慮,這顏天真恬不知恥,魅惑君王,德行敗壞,本公主要教訓她,也是爲了皇兄着想,你是否也該體諒體諒。”
“陛下是聰明人,輪不到我們這些小人物來操心他。我們是正正經經的生意人,公主您要談的這件事,我可真不想考慮,至於您說那位顏姑娘人品如何,這與我委實沒有什麼關係,哪怕她殺人放火,我們做衣服的照樣不誤工,我要的是這金字招牌,其他事情我管那麼多做甚。”
說到這兒,她冷哼一聲,“你們後宮裡的人,想怎麼鬥,我都不感興趣,但若是想要牽扯我們妙衣坊,門都沒有!我絕不容許我們賣出的衣服出半點問題。公主若是沒有其他的事,請回,恕不遠送。”
寧子怡氣極,卻又拿雲霓秋無可奈何。
來之前倒是真沒想到,這個雲霓秋會是個如此正經的生意人。
輕鬆就能得來錢財的事兒竟不做。
這年頭,最誘人的便是錢與勢。
這雲霓秋真是——
不知好歹!
寧子怡冷哼了一聲,起身甩袖離開。
……
“顏姑娘,來客人了呢。”
仙樂宮之內,顏天真原本坐在藤椅上曬太陽,忽聽宮人來報,有客上門。
“是南旭國的女使臣,說是上回與顏姑娘學習了歌舞,受益匪淺,這回又想來拜訪了。”
顏天真聽聞此話,當即道:“快請進來!”
前來請教歌舞的女使臣……
不過就是過來替雲渺傳話的而已。
藉口編得倒是挺好,同爲女子又不需要有什麼道德顧忌,便可光明正大地出入仙樂宮捎話。
宮人將那位女使臣帶來了,顏天真便將閒雜人等給遣退了。
“顏姑娘,我們太子殿下邀請顏姑娘,午飯過後宮外相見。”
顏天真聽聞此話,面上掛着淡淡的笑意,“地點呢?”
“妙衣坊三丈開外的榕樹下。殿下說,他最近想買新衣裳了,卻又不知該如何挑選,請姑娘幫着他挑選挑選。”
“好好好,回去轉告你們殿下,我一定前去赴約。”
……
正午過後,顏天真照例帶着兩名宮人出宮。
今日出宮,她着的是男裝。
“你們也該知道我身上還肩負着陛下給我的重任,此番出宮,也是爲了執行任務,你們不必跟着,去千里香等着我吧,你們要吃什麼隨便點,就當是我給你們放個小假,否則每回出宮都跟着我,你們也等同於被限制了自由。”
顏天真朝着喜鵲杜鵑如此說着。
以往出宮,這兩牛皮糖總是會跟着,但如今,小皇帝默許她與鳳雲渺親近,在他給出的時限之內,她與鳳雲渺可以毫無顧忌地談情,這兩牛皮糖自然不能跟着,隨意打發了就是。
喜鵲杜鵑也是識趣的,聽着顏天真說要“執行任務”,便也都依着她的意思。
顏天真眼見着就要走進了妙衣坊,擡眼望向不遠的三站之外,那榕樹下,果真站立着一道海藍色的身影,望着那道身影,她的脣角輕揚。
“喜鵲杜鵑,你們可以玩你們的去了。”
將跟着的兩人甩脫了,顏天真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向不遠處的榕樹下。
走到一半之時,鳳雲渺正好望了過來。
鳳雲渺原本只是不經意地隨意一瞥,卻看見了顏天真走過來的身影,那雙桃花美目當即含笑眯起。
顏天真走到了他身前,笑道:“等了很久麼?”
“不久,也就等了片刻。”鳳雲渺挑了挑眉,“今日倒是沒見到那兩個牛皮糖,真是難得。”
“被我打發走了,都跟她們說了,是執行任務,她們總不會賴在我身邊的。”
“如此甚好。”鳳雲渺道,“聽說這北昱國帝都之內,所有成衣店之中,要數妙衣坊名聲最響亮。”
“小皇帝罩着地盤啊,皇家人所穿的衣裳,都是從這兒出來的,這也是達官貴人們的聚集地。”顏天真笑道,“名聲最是響亮,價格也是綢緞商中最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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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的。等會幫我挑一挑衣裳。”鳳雲渺說到這兒,從衣袖中拿出了半片面具,遞給顏天真。
寧子初爲了九龍圖,不阻撓他們二人的親近,但在宮外,也不可太明目張膽地玩樂,以免有心之人拿來大做文章。
戴上面具是最好的方法。
顏天真自然曉得鳳雲渺的想法,二話不說便接過了半片面具,戴了上。
“天真穿男裝,也很俊俏呢。”鳳雲渺望着眼前的人,目光之中流轉着淡淡笑意,“瞧這一身打扮,儼然一個神秘的翩翩貴公子。”
“我知道我穿什麼都好看,好了,咱們進去吧。”
顏天真輕笑了一下,邁步走向前頭的妙衣坊。
她穿男裝很俊俏……
也掩蓋不了她是姑娘的事實啊。
若她能生爲男兒,應該也很會把妹。
“走慢些,等等我。”身後響起了鳳雲渺的聲音。
顏天真放慢了腳步,等着身後的鳳雲渺靠近了。
鳳雲渺到了她的身側,伸手便攬上了她的肩,“如今你裝扮成男子,你我自然不好牽着手一起走,否則便會引人側目,覺得你我有斷袖之癖,影響不太好,不過勾肩搭背還是可以的。”
顏天真一時失笑。
勾肩搭背自然是可以的,正如他們二人此刻的舉止,儼然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就這麼搭着肩進了妙衣坊,才踏進了門檻,當即有侍女走上前來問候。
“兩位公子……”
話未說完,在擡眸看到鳳雲渺之時,哽在喉間。
顏天真見此,輕咳一聲。
“這位姑娘,勞煩帶我們去看看衣裳,要上等的料子。”
雲渺這番妖孽容顏,十個女子九個見着他第一眼都會發愣。
剩下那一個,要麼就是女斷袖,要麼就是強裝鎮定。
顏天真的話語一出,那對面那發愣的侍女回過了神,當即道,“二位公子風姿卓絕,自然是要最上等的衣料才配得起你們,請隨我來。”
侍女領着二人到了樓梯口,道:“請二位上樓,樓上有許上等的料子,樣式頗多,想必會有二位喜歡的,我隨後就到。”
顏天真宇鳳雲渺聞言,便相繼踏上了臺階,走向二樓。
二人不知的事,就在他們身後,那名侍女擡起了手,將前頭不遠處另一名侍女招到了身前,道:“告訴霓秋姐,她心心念唸的那位公子來了。”
……
“雲渺,我看你的衣裳幾乎都是海藍色,你只要這一種顏色嗎?不考慮其他?”
“從小到大穿習慣了,便不太喜歡其他的顏色。”
“可以考慮一下其他的,就像我,我的衣服雖然以紅色居多,但也有個別件黑白紫,偶爾換換顏色也挺新鮮。”
雖然她一直對紅"se qin"有獨鍾。
但她偶爾也會嘗試着其他顏色的衣裙。
“那依你之見,我該挑件怎樣的衣服?”
“不如也來件大紅?”
“不要,太豔了。”
“紫色呢?顯得貴氣。”
“看着不是太喜歡。”
“白色,有仙氣兒。”
“……”
“黑色,冷酷深沉。”
“……”
“罷了,你還是選你的海藍色吧。”顏天真撇了撇嘴。
藍色神秘,優雅。
雲渺不愛其他的顏色,原本還想與他來一套正紅"se qin"侶裝。
如今看來……
還是她配合他好了。
回頭定一套海藍色的衣裙,與他走在一起,顯得登對。
話說回來……
紅配藍也很是不錯呢。
顏天真正在思忖着衣着搭配問題,鳳雲渺已經在二樓懸掛着的衣裳前走了一圈。
目前爲止,還並未看到讓他很滿意的款式。
“雲公子。”
忽然,身後響起一道清脆的女子嗓音,不算是陌生。
鳳雲渺回過頭一看,便見一道黑色的纖影走近了。
一襲黑色曳地長裙,烏髮高挽,面容姣美。飽滿的額頭之下,一雙秋水明眸挾帶着淡淡笑意,濃密的睫毛稍稍向上揚起,肌膚細潤,秀而不媚。
來人可不正是妙衣坊老闆,雲霓秋。
“雲公子,你要過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備上好茶迎接。”
雲霓秋笑着走到鳳雲渺身前,“這層樓的衣裳,都是供達官貴人們的,不過,以你的容貌風姿,這些都配不上你,隨我上三樓去,看中什麼樣式便告訴我,分文不取。”
一旁的顏天真將這話聽在耳中,頓時眼角一抽。
看這雲老闆臉上的笑意,再聽聽她說的話。
要過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備上好茶迎接。
以你的容貌風姿,這些都配不上你。
看中什麼樣式便告訴我,分文不取。
重點是——
分!文!不!取!
妙衣坊的衣裳,華貴精美聞名帝都,價格昂貴同樣令許多人望而卻步。
遇上雲渺就給他免單,憑什麼!
想到這,顏天真頓時心中不爽,一把扯過鳳雲渺的手腕,衝着雲霓秋笑了笑,“我們兄弟二人說點事,勞煩雲老闆稍候片刻。”
話音落下,便扯着鳳雲渺走遠了些,確保雲霓秋聽不到他們的對話,這才朝鳳雲渺道,“你與這位雲老闆,交情很好?”
鳳雲渺慢條斯理道:“無甚交情,怎麼了?”
顏天真神色不悅,“讓她憑什麼給你免單!”
“她的想法與我何干,我並不會接受,又不差那點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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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前繼續二更走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