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房門,空氣靜謐得連對方的呼吸聲都聽不到。
顏天真的手,已經拔開了瓶塞,做好了向對方撒花粉的準備。
“吱呀”
房門被人推開了一道細縫。
站在門後的顏天真揚起了手。
黑暗中,依稀能看清眼前的門板緩緩挪動。
然而,還不等她有動作,一道人影從門外閃了進來,不等她反應過來,迅速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顏天真沒能把花粉揮灑出去。
對方稍稍一使勁,便將她給扯了過去,讓她軀體失衡,跌倒在了對方的懷抱中。
二人身軀接觸到的那一剎那,顏天真愣住了。
熟悉的氣息,讓她幾乎有些不敢相信。
眼前這個鬼鬼祟祟的人,竟然是她尋找了一整天無果的人!
驚訝之餘,更多的是喜悅。
一整天陰鬱的心情,在這一刻幾乎煙消雲散。
“是我。”他將脣湊到她的耳邊,輕聲道,“我回來了。”
“你上哪去了你!”顏天真追問着,“昨天夜裡的那一場爆炸,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有沒有受傷啊?讓我看看。”
說着,便從鳳雲渺的懷中擡起了頭,急於查看他的健康狀況。
“放心,我沒什麼大礙,你不要聲張。”鳳雲渺安撫着她,“昨天夜裡的那場爆炸,我就在現場,我躲得快,只是被炸起的煙塵濺到了,身上有幾處擦傷,不嚴重的。”
“不嚴重你還不早點現身?”顏天真低斥着,“我差點嚇尿了!”
鳳雲渺:“……”
“我這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怕你被埋在廢墟下,我徒手刨着廢墟,提心吊膽,當我得知你不在廢墟下的那一刻,我就確定你還活着,可我又不確定你到底是不是平安……”
顏天真的話音還未落下,便覺得腰間一緊,隨後整個人被鳳雲渺帶着一個旋轉,站定之時,背部已經抵在了門板上。
同一時,門輕輕合上了。
鳳雲渺順手拴上了門閂。
屋子裡沒有點燈,只有微弱的月光透過紗窗打在地面上。
“你必須告訴我,昨天夜裡都發生了些什麼……”顏天真才張開口,便有柔軟冰涼的物體覆在了脣瓣上。
那是他的脣。
輕咬輕吮,輕柔地摩痧着她的脣瓣,溫柔又細緻,似乎是一種安撫。
那近在咫尺的氣息與腰間的力道,在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是我不對。”鳳雲渺主動承認了錯誤,“讓你擔心了,但你要相信,我遲遲不歸是有理由的。”
這一刻,顏天真心中原本就不大的火氣又消散了不少。
他平安,她自然欣喜。可他沒受什麼傷卻還一整天不現身,這讓她不得不惱。
既然他這麼積極認錯了,那她就聽聽理由。
“剛纔你差點就把我誤傷了呢,若不是我反應快,你手上的花粉就撒我身上了。”鳳雲渺說着,一個俯身將顏天真橫抱而起,藉着微微月色走到了榻邊,將她輕柔地放在被褥上,推到了牀的裡側,自己在她的身旁躺了下來。
“我哪知道門口的人是你?鬼鬼祟祟的,我當然是第一時間起了警覺性。”
“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平安無事。”鳳雲渺道,“就連伶俐都不能說,你暫時幫我保守這個秘密,這樣有利於讓我們抓到暗中藏着的小人。”
“嗯?”顏天真一時有些不解。
“昨天夜裡玲瓏在門口守着,而我就在大堂裡,隔着門板,我能聽見外面的動靜。”鳳雲渺解釋着,“外邊有人襲擊玲瓏,我便從後門悄悄溜了出去,以免打草驚蛇,遠遠地看見一道白影離開,那人的速度還真的挺不賴,我一路跟蹤了上去,想不到有人就在距離我們十幾丈外的地方搭帳篷。”
“就是那片爆炸的草地?”
“不錯,那裡雜草叢生,搭一個矮小的帳篷,站在遠處是看不到的。我悄悄湊上前去,就聽見那扮鬼的人與帳篷裡的人說話。扮鬼的人應該是歸屬於某個團伙,帳篷裡的幕後指使是僱主。我想要出手偷襲,被扮鬼人躲過了,帳篷裡的人反應很快,爲了脫身,點燃了引線,阻斷我的前進。”
“他們居然帶着火藥和引線?”顏天真立即猜測到了一個可能性,“那是爲了對付我們用的嗎?他們起初是不是想——炸客棧?”
“不錯。帳篷裡的人是這麼想的,可扮鬼的那個傢伙卻捨不得九龍圖,因此我能斷定,帳篷裡的人不是南弦,他只想要我們的命,不想要其他東西。換成南弦,哪能捨得九龍圖給我們陪葬?”
鳳雲渺頓了頓,又道,“扮鬼的人也不是南弦,如果是,他就不會急着跑了,南弦練的邪功,專吸別人功力,根本就不怕我,再說了,兩人的聲音也不像。”
“不是南弦,又能是誰呢?你能聽出對方的聲音像誰嗎?”
“那聲音一點都不耳熟,我還真不太好分辨,我甚至覺得,這傢伙不是熟人,口口聲聲說要我們死,看來對我們的怨恨極大。沒準——我們曾經殺過他至親至愛的人,他纔會來尋仇。”
過去的二十幾年,死在他手上的人根本數不過來。
也不知道會是誰的親屬。
“猜不出來,就先不猜了,反正還會再交手。我就想問你,你逃過了火藥的襲擊之後都幹什麼去了?”
“原本我是想要回來的,但是在回來途中想到了一個主意,我又半路轉身離開。我受了些輕微的傷,被濺了滿身塵土也挺狼狽,我就走遠了些,找了一處水源洗傷口,順便洗個澡。”
鳳雲渺此話一出,顏天真才消下去的火氣又冒上來了。
“我們提心吊膽地四處找你,你卻在洗澡?!”
“先彆着急,聽我說完。”鳳雲渺伸手壓住她的肩,以免她會撲上來咬他。
“我知道這麼做會讓你們擔心,但我還是必須這麼做。我不能出現在你們的視野之中,就讓你們以爲我生死不明,南旭國衆人的情緒會陷入低落,這就很方便讓敵人趁虛而入了,他們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顏天真冷靜了下來。
鳳雲渺做事一向有自己的理由,她應該仔細聽。
“我之前說過了,扮鬼人對九龍圖是很有興趣的,他一方面要幫助僱主做事,另一方面也想打九龍圖的主意,因此,他會混入我們的隊伍中,順便找機會除掉你,達到僱主的要求。因爲我不在了,南旭國的隊伍羣龍無首,他一定心裡偷着樂,他不會再等待,會很快採取措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你在,他們會很忌憚,不敢貿然現身。”
“嗯,所以寧可讓你們難過,我也不願意出現。我在等待時機,除掉後患,我們不能一直處於防守狀態,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給他們打開一扇門,讓他們自投羅網,沒有我的存在,他們做事會更加放肆,自信滿滿地以爲自己必勝。”
鳳雲渺說到這兒,在黑暗中伸手摸索到了顏天真的臉頰,輕輕捏了捏。
“我也不捨得看你難過消沉,但我更擔心你的安危受到威脅,我寧可讓你難過一天,讓背後的敵人歡喜雀躍,樂不開支,然後就是——樂極生悲。”
爲了揪出那個人,他不能照顧到她的情緒。
所有人處於情緒低落狀態,也好。
暗中的敵人看在眼裡,得意洋洋,一定會坐不住。
“我能確定扮鬼的那個傢伙,對九龍圖的興趣十分濃烈。人爲財死,鳥爲食亡,貪圖財富的人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發財的機會,當今世道,有極大一部分人捨命不捨財,所以,我斷定他一定會來,抓住他,就地正法。信我嗎?”
“信。”顏天真枕在他的胳膊上,“是我急糊塗了,你這麼做是對的。不過……你怎麼今夜就悄悄回房了呢?不捨得看我多難過一兩日嗎。”
“長夜漫漫,怕你一人睡不着。”鳳雲渺將她攬在懷裡,抱得很緊,“暗中的人已經在蠢蠢欲動了呢,我當然要適時出現,安撫你的情緒,其他人我就沒法顧及了,連伶俐我都不能去見,他演戲的本事太差了,他若是知道我平安無事,絕對裝不出難過的樣子。”
他可不能指望每個人都像顏天真一樣擅長表演。
對於顏天真擅長演繹各種面部神情與情緒這一點,他十分讚賞。
這是因爲他知道她會演,他纔敢夜裡悄悄回來看她。
憑她的本領,應該不會讓其他人看出異樣。
“放心吧,我一定會保守好秘密。天沒亮,你就會走嗎?”
他既然是半夜悄悄溜回來的,就絕對不能被人發現,她猜測着他是不是會早早離開。
“我不走,我還是會在你身旁,只是需要換個身份罷了。天亮之前,我就會去找龍攻,我裝扮成他的模樣,他隱藏起來,這麼一來,我就能時時關注着隊伍的動靜。”
“好。”
“睡吧。”鳳雲渺說着,在顏天真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顏天真閉上了眼眸。
……
第二日一早,顏天真醒來時,身旁空無一人。
摸了摸被褥,都是涼的。
鳳雲渺早在他醒之前就離開了。
顏天真穿好衣裳,走到了窗臺邊上,將紗窗推開透透氣。
這一推開,就看見不遠處分散的人羣。
南旭國的衆人還在尋找着鳳雲渺。
屋外響起了腳步聲,而後是鳳伶俐的聲音傳了進來——
“義母,吃早點了。”
顏天真走到門後去給鳳伶俐開門。
“義母,你吃着,我要跟他們繼續去找,今天我們要把尋找範圍劃得更遠一些。”
“一起吃,一起去吧。”顏天真道,“你義父失蹤,我怎麼可能閒着。”
二人一同用過了早飯之後,也走出了客棧。
顏天真望着鳳伶俐鬱悶的臉龐,嘆了一口氣。
多想告訴他,雲渺沒事。
但——
不能說。
暗中的人之前就想要毒害她,可見對她怨恨有多大,如今鳳雲渺‘失蹤’,在暗中的人看來,她等於缺少了一把保護傘,一定會密切關注着她的動靜,隨時等待機會下手。
雲渺說扮鬼的那傢伙還十分貪財,那就一定不會離她太遠。
鳳雲渺不在的情況下,她就是領頭的。
“太子妃。”身後響起一道男聲。
顏天真轉過頭,看到來人的那一瞬間,剋制着自己的面部情緒不要流露出半分輕鬆的神態。
來人是已經裝扮成龍攻的鳳雲渺。
他走上前,朝着顏天真道:“攝政王殿下說,鸞鳳國和北昱國的隊伍明日一早離開,要是我們還找不到太子殿下的蹤跡,他們也不能一直拖延着不前行,他們現在需要討論路線,太子妃,咱們是不是該把九龍圖給他們了?”
顏天真聽到這,心中明白,這話是說給旁邊的人聽的。
邊上走動的人太多,無法判斷誰是敵人僞裝,雲渺猜測着敵人就在附近盯着她,才故意這麼說。
顏天真配合道:“光顧着尋找雲渺,差點就把這件事給忘了,我這就去把圖紙交給大哥。”
說着,她便轉身走開了。
顏天真走開了之後,‘龍攻’與鳳伶俐繼續前行,時不時拿餘光關注着顏天真周圍的動靜。
“龍攻,西南方向那邊好像還沒怎麼尋找過,等會兒,你去那個方向……”
鳳伶俐正說着話,身旁的龍攻卻不聽他把話說完便要走開。
“龍攻你幹什麼去?”
面對鳳伶俐的疑問,他丟下了一句話,“上茅房。”
說着,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正是朝着客棧的方向去。
鳳伶俐見此,也沒多想,轉過身繼續走。
顏天真一路回到了客棧,走上樓梯。
客棧之內還有不少人走動,她沒有回頭,也就無法判斷周圍哪個人是敵人。
不管有沒有敵人跟蹤她,演這一場戲都是沒有損失的。
抓不到人就繼續演下去。
她不能回頭,一回頭敵人就會變得小心翼翼。
她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一路朝前,行爲舉止都保持自然。
走到了自己的客房外,推開了房門,關上。
迅速在門後面撒了一層白沙膠,然後走向了櫃子邊,裝作翻櫃子。
空氣中只有翻箱倒櫃的聲音。
房門外,有一道敏捷的人影靠近。
他將耳朵貼在了門板上,以便於聆聽屋內的聲音。
屋子裡的人似乎在開抽屜。
她應該是準備拿圖紙吧?
片刻之後,是抽屜關上的聲音。
她已經拿到圖紙了?
房門外的人不再等待,推開房門就閃了進去。
然而,就算他身形快,他的身軀也在門後停滯了,再也無法前行一分。
怎麼回事?
他低下頭一看,地板上撒了一層類似於沙子的玩意,死死地粘住了他的鞋底,讓他拔不開。
這——
故意算計好的?!
他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連忙擡頭望向櫃子邊的顏天真。
顏天真雙手環胸,氣定神閒地倚靠在櫃子旁,“你終於出現了,你可知我等你出現等得好心急啊。”
被膠粘住的這個傢伙,面生,聲音也陌生,身上穿着的衣服正是屬於南旭國護衛的。
果然,爲了九龍圖混進來了。
“卑鄙。”那人啐了一口,腳下繼續使勁,卻邁不開半分。
“到底是誰卑鄙?”顏天真譏諷一笑,“你們連火藥都準備好了呢,謀財害命的人,還好意思說他人卑鄙?”
顏天真的話音才落下,屋外又有人影一閃,是鳳雲渺趕過來了。
到了房門外,二話不說,朝着被膠粘住的那人就是一腳!
那人原本就邁不開腳了,被鳳雲渺這麼一踹,來不及反應,更無法躲避,整個人失衡栽倒。
前半截身子摔在平坦的地面上,後半截身子被膠粘住。
這下子更是動彈不得。
而就在下一刻,更讓他吐血的事發生了——
鳳雲渺一腳踩在了他的腿上,將他當成了地磚一般,從他身上就直接踩了過去。
小腿、大腿、後背、肩膀……
總共被踩了四下,就差沒踩頭了。
想想也是,如果腳下沒把握力度,踩過頭顱把人給踩死了,就沒機會審問了。
“你們用的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這麼黏。”他的上半截身子還可以活動,便擡起頭來望着顏天真,“你是何時發現我跟蹤你的?”
“我根本就沒有發現你。”顏天真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也不知哪一個纔是你,等着你自己自投羅網罷了,誰讓你那麼愛財?這世上真是一點也不缺願意爲了錢財而冒險的人。”
“你這女人還挺狡猾……”地上的人說的,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對,你應該不知道我是爲了財,我從來就沒跟你說起過,你怎麼會想到我要九龍圖?這件事情我只和僱主提起過,可能讓鳳雲渺給偷聽到了一些,但現在你也知道了,那就是他告訴你的!他不是在爆炸後就失蹤了嗎?”
“你這反應還挺快的。”顏天真笑道,“就允許你們陰謀詭計,還不允許我們裝模作樣嗎?”
對方頓時覺得不可思議,“原來你們的難過都是裝出來的?”
南旭國這一羣人,一個個裝得失魂落魄,苦苦尋覓,就跟真的一樣,哪裡像是在演戲。
“才誇你反應快,怎麼又笨了?當然只有我一個人在裝啊,你以爲這麼大一羣人都是戲精嗎?他們是真不知道他們的太子殿下平安,所以他們的失魂落魄是發自內心,否則又怎麼能讓你相信鳳雲渺真的不在?”
“……”
真是可惡。
鳳雲渺躲過了那一場爆炸,遲遲不現身,正是因爲他掌握了自己愛財這一特點,他就那麼篤定自己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而事實也證明,並不是所有敢於冒險的人都會獲得成功。
“你叫什麼名字?”顏天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開始詢問。
“陰魂。”
“這名字的確挺符合你的,之前扮鬼扮得不錯,是職業殺手嗎?毒害我的那一次,用的是什麼毒藥?你的僱主是什麼身份?都讓你幹過些什麼?”
顏天真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陰魂正想要回答,卻察覺到手背驀然一疼。
他頓時吃痛。
一雙黑靴正踩在他的手背上,碾了碾。
他擡頭看黑靴子的主人,這一看,吃了一驚。
鳳雲渺?!
剛纔進來的,明明只是一個護衛啊……
是易容術。
想不到這南旭太子鬼主意還挺多。
“殺手跟死士還是不一樣的,死士願意爲了主人去死,殺手可不一定願意爲了僱主喪命,你說,你是決定出賣僱主求生,還是決定——爲了保護他去死?由你選擇。”鳳雲渺的語氣格外清涼,“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個有骨氣的。”
這個人絕對不能留。
不過,總要讓他看到活的希望,他才願意說出來。
“我說我說,我是真不知道他的具體身份……幹殺手這一行不就是爲了錢麼?他給的錢足夠多,自然就爲他做事。我只知道他來自於鸞鳳國,好像跟你們有血海深仇似的,他之前準備火藥,想要將你們全炸成灰燼,他甚至不在意九龍圖和你們一起毀了,這仇恨鐵定大了去了。”
------題外話------
~二更晚點~
南弦:我不背鍋我不背鍋我不背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