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曜乾擡起了手,修長白皙的指拂過脣瓣,將脣角的血漬擦拭掉。
口中盡是腥甜的氣息縈繞,想喝點兒茶水來壓一壓。
他就出來了這麼小片刻,和去一趟茅房的時間差不多。
史曜乾轉了個身,正準備往回走,擡頭的那一瞬間,身軀卻僵了一僵。
兩站之外的樹邊,一道水紅色的人影站立,風輕拂起她的衣袖飛揚,她就那麼看着他,面無表情。
史曜乾莫名心中一緊。
他沒有想到,顏天真會跟出來。
方纔他喝血的那一幕被她看在眼中,她心裡……會是什麼樣的想法呢。
該來的躲不掉,既然被看見了,那就——解釋。
史曜乾定了定心神,跨出了腳步。
到了顏天真的身前,他道:“你都看到了。”
“是紫月魔蘭吧?你也被這花傷過,這才導致了你需要飲血?”顏天真注視着他,目光之中帶着審視,“你藏得倒是夠深,與你相識了這麼久,才知道你也被紫月魔蘭害過。”
史曜連隨便抓個人就能吸血,很顯然,他是童子之身。
被紫月魔蘭咬過的人,一旦破身了,那就棘手了。
除非這個人願意多找上幾個伴侶,輪流獻血,這麼一來,也就不會出現供血不足的情況。
史曜乾顯然不是這樣的人,以他的性格,他會選擇守身如玉,這麼一來,服用血液也就不會受到限制了。
“不錯。我們都是被紫月魔蘭刺傷的人,不同的在於,我比你幸運了一些。”史曜乾衝着她笑了笑,“天真你放心,拿到紫蘇果之後,我絕不會跟你爭搶,畢竟你比我更需要,我已經過了很多年的吸血日子,我習慣了。”
“我明白你的心意,也看得出你對我好,不過眼下,我更想要求證一個問題。”
顏天真的目光緊盯着他的雙眼,似乎要透過他的眼神看透他的內心,“有件事情我至今記憶猶新,半年多之前,出現了一名與我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子,咱們就稱她爲假良玉,這個假良玉最大的特點就是會裝模作樣,極其狡猾,並且,她住在宮裡的那幾天,宮中發生一起慘案,有一名宮女被吸乾了血而死亡。”
史曜乾聽着她的話,心中嘆息一聲。
他應該猜到的,她就是這麼敏銳。
“這個假良玉狡猾到什麼地步呢,她冒牌貨的身份都已經坐實了,她還十分有恃無恐,並且成功逃亡,從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顏天真說到這兒,脣角勾起一絲冷冽的笑意,“在她假冒我的這期間,我們還特地上了一趟佳人閣,找了你哥哥史曜乾,原本是想跟他探討一些關於易容的問題,他卻十分熱心地跟我們介紹了一件東西,叫做美人蠱。”
“這個美人蠱雖然神奇,不過用法倒是挺噁心的,據說,利用大量蠱蟲可以改變體型和相貌,當時就覺得十分匪夷所思,如今看來,果然是吹的。”
“美人蠱應該根本就不存在吧?死要臉的易容技術太過高超,這一點我是見識過的,連雲渺都無法識破,也難怪他可以在那胡說八道。”
“早就覺得你與假良玉很像,看似柔弱無害,可因爲你是男子,她是女子,就很難把你們二人聯想到一起,畢竟你個子這麼高。這年頭矮個子想要僞裝成高個子,鞋底增厚就行了,高個子若是想要僞裝成矮個子,該怎麼做到呢?這個答案,我也是從你這裡才得知的,縮骨功,對吧?”
顏天真冷笑,“你如此聰明,卻還是百密一疏,你不該跟我透露你練過縮骨功,你裝扮成我的樣子去膈應那個斷袖皇帝,當時我依然沒有想起假良玉這事,畢竟都過去那麼久了,直到剛纔看見你喝血,我才猛然想起,之前那個被吸血而死的宮女,原來是你乾的。”
史曜乾無言相對。
顏天真的邏輯與思路都已經十分清晰,這個時候再狡辯也是徒勞。
顏天真所能羅列出來的證據太多了。
被吸血的宮女、縮骨功、他和假良玉的性格、再加上插足此事的史曜連……
種種漏洞全都聯想在一起,真的就不難發現他是假良玉。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百密終有一疏。
“你說的都不錯。”他道,“是我。”
“我真的是沒有想到,假良玉會是一個男人,所以從來沒有懷疑到你身上,可命運還是安排了今天這一出,讓我看見你喝人血,這樣的一幕讓我腦海中的思路瞬間都清晰了。”
顏天真望着他,“爲何要假扮我,妨礙我與大哥相認?”
“那個時候與你們都還不熟悉,給你們帶來了不少麻煩,都只爲了一個財字。”史曜乾道,“我與我哥都是殺手,我出任務比他多,每回出馬幾乎都是萬無一失的,要我假扮你的這個僱主,出價很高,在我與你不熟悉的情況下,實在沒有理由拒絕。”
“那你告訴我僱主是誰?他爲何要你怎麼做?”
“僱主是什麼人,這我還真的不知道。我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同樣他也沒有見過我的真面目,就算在人羣中擦肩而過,也未必認得出來,殺手與僱主的交易,在有些時候會保持神秘,可以不露臉。”
史曜乾頓了頓,又道:“他只是讓我拖延你們回國的行程罷了,興許是你大哥的政敵,想要謀劃什麼,這纔要拖住你大哥的腳步,以免你大哥壞了他的事。我這麼說,你可相信?”
“信。我知道你喜歡黃白之物,有很大的原因可能就是爲了財。”顏天真面上依舊無甚表情,“最後一個問題,在這假扮我之前,是不是你刺殺的我?我只記得自己醒來的那一刻是在青樓,要不是被人害,我斷然不會到那種地方,只可惜,我不記得醒來之前的事了。”
她要再確認最後一件事情。
真正的良玉是不是死在史曜乾手中。
正是因爲良玉死了,她纔會藉着她的軀體重生。
她曾經想過,一旦找到害良玉的人,要幫良玉報仇,算是答謝她給了自己一副軀體。
但如果這個人是史曜乾……
她還欠着史曜乾一條命,又有什麼立場找他報仇。
“不是。”史曜乾連忙否認,“這件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不會承認。”
他自然不會承認。
他也不敢承認。
他曾經害過她,爲了取她的性命與僱主達成交易。
他給她下毒,在她死之前還想着利用她掙最後一筆錢,便將她賣入青樓,他以爲她活不了太久。
但他沒有想到,她竟然還能活着離開,活着被寧子初帶回了北昱國皇宮裡,成了寧子初身邊的紅人。
不過,她失去了之前的記憶,連自己郡主的身份都不記得。
他不怕她突然恢復記憶,只因他在動手的時候,是蒙面的,就連之後把她賣進煙花之地,都沒有露出過真面目。
如今她根本沒有任何證據指證他,都只不過是她的一番推測罷了。
能抵賴的,自然就要抵賴。假良玉的事情抵賴不掉,那就承認。
至於殺她的事,沒有被她抓住任何漏洞,那就死不承認。
顏天真,對不住,我還是要繼續騙你。
若是承認了,只怕會將你越推越遠。
“除了假扮你之外,我沒有再做過其他對不住你的事。”他理直氣壯道,“你若是不相信我,我也沒轍,我知你對我的信任一直不多,辯解是我的事,至於信不信,那就是你的事。”
史曜乾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中不見一絲心虛與閃躲,只是定定地看着顏天真。
“真的不是你嗎?”顏天真心中依然有些不確定。
假良玉事件,她以爲會和良玉死亡之事有關。
她的推測是,史曜乾與僱主交易,殺了良玉,之後纔要僞裝成良玉,呆在尹默玄的身邊。
但他根本就不會想到,良玉死了,這副軀體就由她顏天真來支配。
除了鳳雲渺之外,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尹良玉和顏天真的差別。
可是史曜乾如今卻理直氣壯地否認,沒有下過殺手?
她確實也拿不出任何證據與漏洞。
她應該再相信他嗎?
“你可以再信我這一次。”史曜乾望着她,月牙眸中一派誠懇,“我從來沒有對你下過殺手,我史曜乾敢對天發誓,不曾害過你性命,若違此誓,不得……”
“行了行了,不用發毒誓了。”顏天真打斷他的話,“這一次我就信了你。其實,就算真的是你,我也不能拿你怎樣,我還欠着你一個大人情還沒還,我又有什麼資格找你算賬,哪怕要算賬,也應該找你的僱主。”
俗話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史曜乾身爲殺手,不過就是一把僱主手中的利器。
冤有頭,債有主。
“反正不是我。”史曜乾道,“我可以幫你查。”
“再說吧,如今連活下去都是問題,哪來的心思再去想着報仇。”顏天真轉過了身,邁出了步子。
史曜乾跟上她的腳步。
回到飯桌邊上坐下,相對靜默了片刻,顏天真道:“史曜乾,你還是不要再跟着我了,紫蘇果我自己想辦法拿,不勞煩你再給我提供幫助了。”
史曜乾夾菜的動作一頓。
“我想過了,我自己的事,不該浪費你們兄弟二人的寶貴時間,因爲我,你多次與你哥發生爭執,這也難怪他越來越討厭我,因爲你胳膊肘往外拐。”
顏天真頓了頓,又道:“昔日,你們都是拿錢替僱主辦事,實在沒有理由在我這做免費苦工,這樣,你們耗費的這五個月時間,包括今日行動受傷人員的醫藥費,加上你的出場費,再加上三色冰蠶,你估個價。”
史曜乾:“……”
估個價……
“你要把這一切當成是一場交易?”史曜乾面無表情,“可我偏偏不想當成一場交易,我做這些,不過是順着自己的心罷了,你又何必要算得這麼清。”
“我實在沒有理由白白接受。”顏天真脣角掛着一絲淡淡的笑意,“與其心裡過意不去,倒不如跟你們算清楚,三色冰蠶的這個人情,我肯定是記上了,這些日子以來,你們也損耗了不少錢財罷?以往你們給人辦事,收費的價格是怎樣的?”
“不收你的。”史曜乾的態度顯然很堅持,“我看你現在也不會有錢付給我們。”
“給你們打個欠條,我欠的債,鳳雲渺幫我還。”
這世上也就只有鳳雲渺,可以讓她心安理得地索取與依賴。
她在外欠下一筆鉅款,鳳雲渺想必是眼也不眨的,就把她還了。
“我說了不收,就是不收,此事不必再提。”
“她既然想給錢,爲何不收?收了!”右側忽然響起一道男子的嗓音,“她說得有道理,我們兄弟爲她忙前忙後,收一筆辛苦費又怎麼了?今日出動了十個人,被趙皇后那個瘋娘們打傷了好幾個,顏天真,你若真是那麼有心,就給我買最上等的藥,你不是要包醫藥費嗎?”
史曜乾轉過頭,望着被人架出來的史曜連,額頭上的筋跳了一跳。
不得不說史曜連這個傢伙真是好動,就連受了傷,也不願老實在榻上呆着,而是讓手底下的人弄了個擔架,擔架上鋪有狐裘,他就那麼側臥着,被人擡了出來,右腿在擔架外晃悠着,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你受傷了爲何不好好休息?還要出來……”
對於史曜連和顏天真開口要價一事,史曜乾自然是十分不滿。
“手下的人報告說,你們倆吃個飯全不見了,我心中一時好奇就出來看看,就聽你們談起錢的事。”史曜連挑了挑眉,“老弟,你不是外號死要錢嗎?你那麼愛財,何必拒絕這一筆財富?她既然有心要給我們辛苦費,接受了就是,我心安理得。”
史曜連說到這兒,視線又轉向了顏天真,“二百萬兩。”
史曜乾眉頭一擰,“你……”
“住口。”史曜連打斷她的話,“你不接受我接受,這銀子我全收了就好,正好讓我這鬱悶的心情得以緩解,我那隻三色冰蠶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東西,我收她這個錢,難道太多了嗎?鳳雲渺堂堂太子,總不會拿不出這個錢。”
“不多。”顏天真莞爾一笑,“在我看來,還少了點兒呢,這樣吧,再加五十萬兩,總共二百五十萬兩,我給你打欠條。”
史曜連聽聞此話,先是怔了一怔,隨即道:“行啊,你既然願意多給,我也沒有理由拒絕。”
他不知顏天真爲何會想要多給五十萬兩,這對他來說自然是好事,他樂意接受。
“因爲二百五是個吉利的數字。”顏天真一本正經道,“在我們那裡,就是有這麼一個說法,這個數字可以給人帶來好運,尤其你最近有些倒黴,因此,給你個好彩頭,助你擺脫黴運,從今以後,你就是二百五了。”
“有這樣的說法?”
“當然了,不然我爲何要多給你五十萬兩,你總說我衰,我就給你湊個吉利的數字還不行嗎,即使這只是民間說法,好歹也是個好的寓意。”顏天真的語氣頗爲誠懇,“我這樣說,你心裡會不會好受點。”
“算你有點良心。”史曜連冷哼一聲,“也罷,既然是個吉利的數,那本大爺就接受了。”
“希望你以後可以擺脫黴運,做一個快活自在的二百五。”
“哼。”
史曜乾:“……”
他自然是不願意收顏天真這筆錢。
但此刻看來大哥似乎心情不錯,若是他再多話,只怕又要讓大哥心情不佳。
罷了。
大哥要收,就隨他去收。
他自己分文不要。
……
用過飯後,顏天真與史曜乾便回了皇宮。
才踏進了瑤華宮的宮門,就有宮女上前來報——
“仙妃娘娘,您回來了,方纔皇后娘娘又派人送了好些瓜果點心過來,還有好幾匹綾羅綢緞,就連裁縫也派過來了,說是要按照娘娘您的身形定製幾套好看的新衣。”
“皇后娘娘可真好,過會兒我就去她宮裡謝恩。”顏天真道,“你們都下去吧,本宮想要歇息一會兒,留下小錢子來給我捏捏肩就好。”
“是。”
直到寢殿之內只剩下顏天真與史曜乾,史曜乾纔開口道:“我懷疑這位趙皇后的真實性別。”
“你是覺得她太像漢子了嗎?你想說她可能是男扮女裝?”
“有可能。我曾經也扮過,你們沒有任何人識破我的男兒身,可見,我的僞裝手段還真是挺高明,這位趙皇后,沒準跟我是同一類人。”
“我倒覺得,這世上不會有這麼多像你一樣的怪胎,你跟個戲精似的,像你這樣的人要是再多幾個,嘖嘖……”
史曜乾絕對堪稱戲骨級別的。
趙丹兒……會是第二個史曜乾嗎?
“我看她的個子也不是太高,總不可能她也練過縮骨功。”顏天真道,“她給我的感覺,是個真女人,舉手投足之間,蠻有韻味的。”
雖然趙丹兒打起架來像個漢子,可她平時還是極有女人味的。
“男人也有個子矮的呀,這樣吧,爲了防止你吃虧,你試着去驗明正身。”史曜乾提議道,“若她真是個男子,她老跟你動手動腳勾肩搭背,你這便宜都不知道被佔了多少,若真是女子,那倒不是太要緊了。”
“是女子,你就覺得可以動手動腳亂揩油?”
“女人與女人之間的親密,應該不是太難接受,許多閨中姐妹不都是整天牽手擁抱,還一起泡澡來着?一男一女則格外曖昧。”
顏天真:“……”
白蓮乾果然是個大直男。
被異性接觸就格外曖昧,被同性接觸……就當成是好哥倆或者好姐妹,心裡那道坎也就過去了?
“你要我去驗明正身……”顏天真挑了挑眉,“豈不是要對她動手動腳?”
“不這樣,又該怎麼分辨男女?我當初假扮女人時,胸前所用的材質是軟雪膠,手感不錯,但比起真的胸脯,質感還是要稍微硬一些的,你是女子,自然會懂得分辨真假。”
顏天真覺得有些好笑,“帶着兩個假胸,是不是會很累贅呢?”
“有點兒,算是比較厚重的人皮面具,一直粘到後背,粘性極好,不會脫落。”史曜乾清咳了一聲,“當時僱主把你的尺寸報給我聽了,那假胸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你看起來那麼纖細,胸脯果然也沒什麼分量。”
顏天真:“……”
聊起這種話題,好生尷尬。
她胸前沒料又怎麼了!
眼見着顏天真不說話了,史曜乾的月牙眸中浮現些許笑意,“抱歉,我不該提起這種事的。”
有時候打趣她也覺得挺有意思。
“無妨,就按你說的辦,被你這麼一說,我也挺好奇這位皇后娘娘的真實性別。”
趙丹兒……
我依然覺得你是個女子。
但……還是想要驗證一番呢。
夜幕降臨,顏天真便前往鳳棲宮。
到了鳳棲宮外,宮女並未攔她,笑着道:“仙妃娘娘來了,就自行進去吧,我們皇后娘娘說了,無需通報。”
顏天真挑了挑眉,踏了進去。
寢殿之內的軟榻上,趙丹兒一身明黃色繁美宮裝,貴氣十足。
她的左手手掌,裹着厚厚的白紗布,此刻正單手支額,笑望着顏天真緩緩走近。
“你果然來探望本宮了。”
“皇后娘娘是因爲我受傷,我又怎麼能不來探望。”顏天真望着她的手,“那麼深的傷口,不知何時才能康復啊。”
“不用擔心,有上等的傷藥,不超過半個月應該就能癒合了,過個十天八天就可以不用紗布,之後就是除疤。”
看趙丹兒說的雲淡風輕,顏天真道:“您可真是會忍疼,換成尋常女子,摔個跤都會叫喚。”
“本宮從小就像男孩子,喜歡動刀動槍,又耐得住疼痛,看着男子們意氣風發的模樣,好生羨慕,只可惜身爲女子。”
趙丹兒說到這兒,悠悠嘆息一聲,“你也該知道,本宮這顆心是男兒心,只恨自己缺少了男兒該有的物件,困在這深宮之中,好生無趣,時而看着春宮畫裡的美女們,再看看自己的下腹,本該是平坦的地方,彷彿立起了一根幻肢。”
“噗嗤——”
顏天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猶記得在上一世,有許多人不滿意自己生來的性別,有些女子想要成爲男子,有些男子又羨慕女子,於是他們便會選擇一條路——變性手術。
可惜了這個時代並沒有這樣的技術,否則或許可以滿足趙丹兒的心願。
她談起自己的心願時,絲毫不覺得難爲情,那麼坦然,可見她並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我想做男人。”趙丹兒長長嘆息一聲,“下輩子再不要做女人了,女子多辛苦,又要生兒育女,又要每個月都來月事,尤其是這夏天一到,上邊流着汗,下邊流着血,你說這多糟心!本宮要是個男人,就可以左擁右抱,身邊美女環繞,聲色犬馬,好生快活。”
顏天真道:“皇后娘娘很有想法。”
敢於想正常人不敢想之事。
不滿足於做女子所受到的種種不公平對待。
這個世道對於女子太過苛刻,又要她們恪守婦道,又要她們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又要她們善解人意,容忍夫君左擁右抱,不可生出嫉妒之心。
憑什麼。
就憑男尊女卑。
就憑這是個男子當家作主的世道。
即使世道殘酷,女子們遭受不公平對待,也總會有那麼些個女子,不甘如此付出,想要出人頭地,想要獲得尊敬,想要混到風生水起。
她顏天真算一個。
趙丹兒也算一個。
趙丹兒比她更有想法,她想要獲得的不僅僅是尊敬與榮耀,她更是天馬行空地想要加入男子的陣營,想要享受男子該有的待遇,時間一長便陷入幻想,渴望變成男人。
這是一個她根本就達不成的心願。
幸好她遇上了怪胎斷袖皇帝,兩人一拍即合,斷袖皇帝對她也算好,或許是欣賞,又或許是把她當成了知己。
趙丹兒,可真是個奇女子。
“仙妃會不會覺得本宮有毛病。”趙丹兒悠悠道,“若是可以做男子,本宮願意折壽半生,可惜啊,沒有辦法。”
“我不覺得娘娘有毛病,相反,有些佩服。”顏天真笑道,“不同於那些逆來順受的女子,更不同於那些心態扭曲的深宮怨婦,娘娘你……很奇特。”
對待這樣的怪胎,她心中竟然會生出一絲好感。
趙丹兒這樣的行爲,又何嘗不是在爲女子伸張正義,爲女子打抱不平,爲女子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氣憤。
怪胎之人,也有可愛之處。
“仙妃果然不同於其他女子。”趙丹兒輕笑了一聲,起身下榻,“先前也有幾名妃嬪,在聽過了本宮的想法之後,流露出了十分震驚的情緒,之後,看本宮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怪物,但是你不同,你在驚訝了過後,竟然會讚賞於我。”
“人總該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覺得娘娘的想法有什麼毛病,不過話說回來,娘娘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多少人?這種事可不好泄露出去啊。”
“把本宮當成怪物看的,本宮下令剜眼割舌,這麼一來她們也就不會泄露出去。”趙丹兒說話間,邁着優雅的步伐走向了顏天真,“有幾個比較識趣的,心知自己躲不過,也就接受了本宮,對待這樣的,本宮自然會給她們活路。”
顏天真不語。
果然怪胎的共同特點,就是不拿人命當回事。
史家兄弟如此,半宸如此,趙丹兒也是如此。
這大概就是弱肉強食的世道里,一個不好改變的定律。
弱者註定要被強者生吞活剝,可能一個眼神、一句錯誤的話、一個神情,就葬送了性命。
“仙妃,本宮真的很欣賞你,你就不能接受本宮麼……”
趙丹兒正說着,忽然一個趔趄朝前再倒。
她這件鳳袍的裙襬有些長,一不留神就給踩到了,自己絆了一跤。
顏天真見此,連忙伸手,同時,腦海中靈光一閃。
眼下正是一個驗身的好機會。
“娘娘小心!”
她呼喊了一聲,接住了趙丹兒栽倒的身軀,手掌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對方的胸脯上。
由於趙丹兒重心不穩,身軀的重量幾乎壓在了顏天真手上,顏天真也就趁機捏了一把她的胸脯。
手感十分真實。
身爲女子,她自然可以判斷真假。
史曜乾說過,假胸最好的材料就是軟雪膠,但比起真的還是會稍微硬一些,手感會有明顯差別,只適合拿來僞裝,不適合真的下手去捏,否則就露餡。
如今看來,這位皇后娘娘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
她早就信了,不過既然有機會驗一驗,自然就把握住了這個機會,更加保險。
“皇后娘娘您沒事吧?”顏天真連忙扶着她站穩,收回了手,“方纔情況緊急,一不留神就冒犯了娘娘……”
“不礙事。”趙丹兒望着她,眉眼之間一片笑意流轉,似乎一點都不介意,“你要是心裡覺得過意不去,你的也給本宮碰碰?”
顏天真連忙退開一步,“皇后娘娘,我雖然感激您之前救我那事,可我這心裡還是忘不了陛下,唉。”
“你怎麼還想着陛下。”趙丹兒冷哼了一聲,“陛下的心是石頭做的,你根本沒辦法捂熱,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二人說話之間,有宮女上前來報——
“皇后娘娘,陛下方纔派總管大人前來轉告,明日西寧國的隊伍就要到了,西寧公主聯姻事關兩國的邦交,西寧國皇帝也親自來了,請娘娘明日好好接待那位西寧國公主。”
“知道了。”趙丹兒淡淡地應了一聲,“轉告陛下,本宮一定好生接待着。”
“還有一事。”宮女道,“陛下說了,明日宮宴,最好能有些新奇的歌舞表演,那西寧國皇帝身邊有個美女綠袖,歌舞一絕,明日必定會有所表現,咱們東陵國可不能落了下風,希望娘娘能安排一出,能和那位綠袖姑娘一較高下。”
“這些個人整天就喜歡攀比。”趙丹兒冷哼了一聲,“陛下又是個極度要面子的,聽說那個綠袖十分有能耐,之前有所耳聞,她在四國交流會上,只差一點點就能拿下舞王音仙,想要找個能與她一較高下的,不太容易。”
顏天真聽聞此話,道:“皇后娘娘,若是能比得過那位綠袖,有什麼賞賜嗎?”
綠袖。
好久不見的綠袖啊。
印象之中,有兩位女子的歌舞,挺妙。
一位是戎國的南宮仙,一位就是西寧國的綠袖。
一別半年,許久沒有見到這兩人。
綠袖的表演至今還記得,如果當初四國交流會上沒有她顏天真的存在,舞王音仙這兩個頭銜,綠袖至少也能拿下一個。
那西寧國的皇帝段楓眠也來了,可不能被他看出真實身份。
半宸能騙過去,這段楓眠應該也能騙過去纔對。
“賞賜必定是會有的,咱們陛下總是不甘比旁人差,四國交流會上,我們東陵國都墊底了,陛下氣了好一陣子,這次這個西寧國皇帝前來,又想要臭顯擺,真是……”
當國君的,有幾個不愛顯擺。
炫耀手下的人才,炫耀身邊的美人。
這是作爲國君最常見的顯擺手段,尤其是在異國貴賓面前,這麼顯擺就顯得很是拉風。
“皇后娘娘不必擔心。”顏天真道,“若是咱們這皇宮之內,沒有能與綠袖一較高下的人,那就由我出馬,娘娘對我可有信心?”
她最擅長水袖,但若是真要比試,水袖絕對不能展示出來,一展示就被他們認出自己是顏天真了。
她需要表演其他的,與之前風格不太相同的,這麼一來才能忽悠得過去。
“本宮怎麼就忘了,仙妃你能將箜篌彈奏得那麼好,又有着一副好嗓子。”趙丹兒笑望顏天真,“本宮對你是有信心的,要是你能給陛下爭臉,你想要什麼樣的賞賜?”
“這個……我還沒有想好呢。”
“不急,你可以慢慢想的。”
……
夜深人靜。
子時將至,顏天真躺在牀榻之上,即將陷入沉睡。
與之前一樣,她感受着身子逐漸冰冷,從胸口處傳來一陣清晰的寒意,蔓延開。
那股寒意流淌過四肢百骸,讓她的身子有些輕顫。
因爲她要忍受正常人雙倍的寒冷,因此身上的被褥蓋得十分厚實。
可就算是這樣,冰冷的身軀依舊冰冷,並不會因爲躺在被窩之中而感到溫熱。
鳳雲渺。
我傳遞給你的信,你是否收到了?
這一刻,想念你的體溫,想念你的擁抱。
牀榻邊上,史曜乾靜靜地凝望着顏天真。
此刻寢殿之內燭火已經熄滅,透過打進紗窗的月色,他依稀也能看到她的面上漫上一層雪白。
“你這心裡,是不是沒有一刻停止過去想念鳳雲渺。”
此刻顏天真已經陷入了沉睡,聽不到他的說話聲。
“可是我不想讓你與他見面,也不想讓你與他傳信,不想讓他知道你身在何處。”
“顏天真,對不住,我就是這麼卑鄙的人。”
他走到了桌邊坐下,腦海中回想起白天在宅院之中,手下人彙報給他的事情。
趁着他不在顏天真的視線之內,手下人將截獲到的十封信交給了他。
“顏姑娘在宮外之時,屬下們幾乎沒有停止過盯着她,顏姑娘十分謹慎,派了十個不同的信使,從十個不同的方向前往南旭國送信,她大概是覺得飛鴿傳書安全性不夠高,便使用了人力,這些是截下的信,請公子過目。”
他打開了每一封信件。
每一封的內容都一模一樣。
只有短短兩行字——
我在東陵國皇宮,安好。思君不見倍思君。
“十名信使,從十個不同的方向出發,天真啊天真,你如此謹慎,不還是被我全都攔截下來了嗎。”
他將那十封信件全部燒光了。
他知道,他不可能一直阻攔顏天真與鳳雲渺見面。
鳳雲渺尋不到顏天真,顏天真也會主動去尋找他。
現在她走不開,等她拿到紫蘇果之後,她也會迫不及待的去尋找鳳雲渺。
他終究是沒法阻攔他們相聚。
手下也提出了這個疑問——
“公子,顏姑娘現在走不開,可她一旦達到了她的目的,還是會走開的,公子,你何不乾脆就讓她傳信給南旭太子,有南旭太子在,顏姑娘想要的東西說不定會更容易到手一些。”
“你懂什麼,我爲何要給鳳雲渺創造這樣的機會?不錯,多一個鳳雲渺自然更好辦事,但,我也有自信能辦到,不過就是多費些時間與精力罷了,我要讓顏天真記着,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是我幫着她脫離險境,她身邊的人是我,不是鳳雲渺。”
鳳雲渺。
你要是有本事,你就自己找過來。
呵。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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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要臉:當個二百五我還當得這麼高興。
白蓮乾:我是個心機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