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聽見高桓的寒暄, 李桑桑的眉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高桓的笑容有些苦澀,他也許……又讓李桑桑感到痛苦了。

高桓沒有逼迫李桑桑回答,他收斂了臉上的神色, 轉臉的時候已經是面無表情, 他對着站在一旁的折衝都尉說道:“進去說話。”

他一人邁步在前, 緋紅色的胡服勾勒出少年單薄又有力的身軀, 儘管他現在身處逆境, 被天子不喜,似乎一個不小心就要從天潢貴胄變成一介庶人,但他依舊是昂首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登高號令威嚴的少年。

衆人皆不知, 爲何頹靡許久的六皇子在李府這裡忽然間又有了往日的風采。

高桓住進李府,理由是爲天子辦案, 來查李年的不當之處, 但他實際做的事卻是恰恰相反, 他將南衙府兵都趕出了李府之外,只許他們在李府之外宿衛, 不許他們進李府輕舉妄動。

而他自己也沒有做出什麼讓天子滿意的結果,他根本就沒費心去找李年的錯處,而是每日在李府閒住,雖然無聊,卻像得了樂趣。

這次住進李家, 本來是近水樓臺的, 但高桓對李桑桑很是剋制, 他幾乎沒有刻意去見過她, 他很安分, 很守矩,若外人不知道他的底細, 恐怕真會以爲他是一個謙謙君子。

住在祈福臺時狀若癲狂的高桓,彷彿只存在於李桑桑一人的想象中。

李桑桑那日見到高桓出現在她家門口,心中本就驚詫非常,後來聽說高桓將住在李府督查李年的案子,李桑桑更是忐忑又煩躁。

祈福臺的日日夜夜李桑桑不想再來一遍。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高桓轉了性子。

李桑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但是李府之外的高樟卻是心急如焚,他知曉高桓對李桑桑那些心思,如今知道高桓住進了李家,他怎能放心得下。

聽說高桓在李家查案的第二天,高樟來到了李府。

他不想和這個弟弟多糾纏,只想悄悄找到李桑桑說說話,但他纔出現在李府門口不一會兒,高桓就形如鬼魅地站到了他的身邊。

“皇兄,別來無恙啊。”高桓似笑非笑。

高樟對他突然的出現感到有些驚訝,回神之後他也對高桓笑:“六弟。”

高桓腰間懸着佩刀,他的手就按在佩刀上,定定看着高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高桓問道:“皇兄來這裡做什麼?”

高樟的目光從高桓腰間的佩刀移開,淡淡笑道:“昨夜聽說了泰山大人家裡除了這樣的大事,今日便一大早上趕過來,看看究竟,要不然我也放心不下。”

高桓的臉色低沉如水,高樟脫口而出的字眼“泰山大人”深深刺痛了他,不久前,他堅信他能夠娶到李桑桑,他曾對人說,李年是他的泰山。

高樟在耳邊說話,高桓只感到似是蒼蠅在耳邊嗡嗡不定。

“六弟可否行個方便?”

高樟只是客氣說一聲,他並不認爲高桓會攔他,畢竟李年只是一時惹怒了天子,並沒有犯下滔天大罪,怎能攔住不讓人探望。

更何況,他是李年未來的女婿,探望合情合理。

但是高桓擡起頭,對他笑得燦爛:“不行。”

高樟皺了眉。

高桓抽出佩刀,伸出了手臂,橫在李府大門口:“ 從今天開始,這裡禁止入內。”

高樟被激怒到了:“你……”

但是高桓只是笑吟吟站着,刀尖泛着幽幽的冷光,他的眸光同樣很冷。

僵持之際,大門口走出來一個嬌小的人影。

“三殿下?”

李桑桑越過了高桓,向高樟問道。

高樟喜出望外:“桑桑。”

“桑桑。”高桓同樣喊她,但語氣和高樟既然不同,只是悶沉沉的。

他的語氣低沉,似乎並不期待李桑桑迴應他。

李桑桑果然忽視了他,李桑桑只是問高樟道:“三殿下怎麼站在這裡?”

高樟看了一眼高桓,然後收回目光:“我昨天深夜聽說了你家裡的事,今天一大早過來,想要看看老師,看看……你,但是六弟卻說,這裡不讓進去。”

說到“看看你”的時候,高樟語氣忽然忐忑溫柔起來。

高桓眉頭一皺,有些嫌惡地掃了高樟一眼,他轉臉去看李桑桑,卻見李桑桑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高桓將手指藏在袖中,緩緩將手指收緊死死捏住。

李桑桑轉頭看高桓:“不讓進?”她語氣生疏又客氣,溫柔地表達着不解,“是聖上的旨意嗎?”

高桓將佩刀收起,後退一步:“去吧。”

高樟大步走過去,走到李桑桑身邊,李桑桑順從着轉身,轉身之前,她似乎看了高桓一眼,這一眼讓高桓情不自禁跟上了他們。

高桓落後了六七步,他看着前面並肩而走的李桑桑和高樟兩人,心中有狂暴的煩躁不能發泄,他強壓着、隱忍着,只希望李桑桑能夠回頭看他一眼。

他看見李桑桑偏過頭,他感到心漏跳一拍。

但是李桑桑只是微笑着看了一眼和她交談的高樟,風吹亂了她的發,她溫柔地按住了鬢角的細發。

然後高樟低頭聽她說話,兩人一時間離得極近。

高桓的腳步頓了一下。

李桑桑聽見身後不斷的腳步聲停了,她終於轉頭看了一眼,高桓不在後面。

高樟對她說:“他已經走了。”

李桑桑一怔,她擡眼看高樟,看見高樟洞悉的眼神。

李桑桑說道:“我不是……”

高樟握住了她的手,沒有聽她的解釋:“走吧。”

李桑桑問高樟是否要去見她的父親李年,高樟只是搖了搖頭,他說:“本來是要見見老師的,但現在不重要,我想要和你說一會兒話。”

李桑桑低下了頭:“那、去涼亭處稍坐片刻。”

涼亭裡,李桑桑爲高樟煮茶,兩人安靜地對坐。

李桑桑煮茶的手藝是很好的,細細碾碎了茶餅,用茶羅子篩了一遍,留下茶粉收好,另一邊風爐裡小巧的炭火燒得正旺,鍋釜裡清水正沸。

這是一件細緻活,所以是閒情逸致的人才能欣賞。

聽着水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高樟出聲說道:“桑桑,若這裡有難處,只管同我說。”

李桑桑搖了搖頭:“我這裡很好,沒有什麼難處。”

高樟欲言又止,終於問道:“六弟在這裡,可曾爲難過你?”

李桑桑擡眼,高樟避開了李桑桑的眼睛:“是我出言唐突了。”

李桑桑搖頭:“沒事。”

正說話間,方纔消失許久的高桓重新出現在他們眼前。

他似乎收拾好了心情,看不出絲毫的不悅,他站在離他們兩人十來尺的假山處,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們兩人。

李桑桑手中拿好的茶粉一抖,潑灑了出去,她低頭,咬了咬脣。

高樟掃了一眼高桓,將李桑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沒事,重新磨就是,反正我的時間夠多。”

李桑桑面帶愧色:“平白耽誤了你。”

高樟說道:“不耽誤,”他意有所指地說,“只要這茶水最終在我的杯子裡,就不算耽誤。”

李桑桑垂了眸子:“我明白。”

高樟站了起來,望着高桓:“六弟有事?”

他站在李桑桑身邊,將手扶在李桑桑肩上,對高桓說道:“若是六弟想要喝茶,我們也不是小氣之人,自然懂得待客之道。”

我們、待客……

親疏明明白白。

高桓不看高樟,只是看李桑桑:“桑桑要我過來嗎?”

若是往常的他,這個時候早就專橫地走進了涼亭,說不聽還要將茶具砸得稀巴爛。

但是現在的他卻是小心翼翼地徵求李桑桑的同意。

李桑桑將面前的茶具一推,站了起來,她仰頭對高樟說:“我今日有些累了。”

高樟扶住她,眼中藏着笑意:“不要過多勞累,先回房休息吧。”

李桑桑應道:“嗯。”

他們兩人又一次成雙成對地從高桓面前離開。

高桓怔怔站了許久。

高桓走進涼亭,摸了摸鍋釜,熱氣已經消散,裡面的銀炭早就燒盡了。

丁吉祥悄然走了過來,對高桓說道:“殿下,小吳氏要見殿下。”

他怕高桓記不起這個人,提了一句:“就是吳娘娘的妹妹,小吳氏。”

高桓皺了皺眉:“我同她有什麼好見的?”

丁吉祥疑惑了,難道殿下想不明白小吳氏和他的關係?

他不由得再次提醒:“殿下,小吳氏是吳娘娘的親妹妹啊。”

高桓睨他一眼,隱隱有薄怒:“多嘴多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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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中,吳姨娘滿懷希望地問回來的侍女:“怎麼樣?”

侍女搖搖頭:“已經和丁公公說了,但是殿下沒有說要見姨娘。”

吳姨娘一怔:“怎麼會?”

她想了一下,似乎想明白:“你們沒有告訴燕王殿下,我是他的姨母?”

婢女臉上出現了爲難之色:“和丁公公說過了,但是燕王殿下沒有什麼表示。”

吳姨娘不由得開始惶恐起來。

十幾年前,宮裡的姐姐費盡心思傳信告訴了她這個秘密,當時吳美人已經察覺到了徐貴妃的殺意,不想她死後兒子認賊作母,無奈之下,只能將秘密告知給了唯一的親人吳姨娘。

後來,因爲高桓生來羸弱只認親孃,吳美人暫時保住一命,後來徐貴妃有了親生兒子,吳美人死裡逃生了。

吳姨娘艱難地保守着秘密許多年,她期待的就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她能夠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將是皇子的姨母、太子的姨母,甚至是天子的姨母。

她終於可以將高高在上的王氏踩在腳底。

但她從未想到,高桓竟然對她沒有半點在意。

怎麼會這樣?

東暖閣內,病懨懨的李蓁蓁走了出來,臉上帶着戚哀問吳姨娘道:“阿孃,六殿下答應幫我了嗎?”

回家之後,嫁給沈桐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但是李蓁蓁死也不肯嫁。

在她心中,她定然是要嫁給高桓的,那是她的表哥,是她見過身份最高,相貌最俊秀的少年。

見識過了高桓,她怎能忍受沈桐?

沈桐一無所有,他家世寒微,相貌平平,身無官職,李蓁蓁怎麼能夠嫁給他?

更何況自從登聞鼓一事後,她的名聲被玷污,以往卑躬屈膝的沈家竟然開始對她隱隱輕視起來,這讓向來心高氣傲的李蓁蓁憋屈到吐血。

她厭惡沈桐算計的打量,厭惡沈母市儈的鄙夷。

不知是宮裡受的傷沒有養好還是近來被沈桐母子氣的,她纏.綿病榻許久,往日明豔的模樣都消退了三四分。

吳姨娘扶着李蓁蓁坐下,看着李蓁蓁憔悴的容貌,吳姨娘心中擔憂不止。

她輕聲安慰:“也許是中間傳話的時候沒有說清楚,六殿下當然會幫我們。”

院子裡響起腳步聲,李蓁蓁和吳姨娘一同往外看去,竟然看見是沈家的婢女走了過來。

沈家婢女對李蓁蓁說話:“二娘子安,吳姨娘安,我們夫人想要問姨娘,什麼時候納采合適,我們家要抓緊準備着了。”

李蓁蓁臉色慘白,她的聲音似從牙縫中擠出來:“還早,不用着急。”

沈家婢女嘆了一口氣,說道:“二娘子,你們李家的情況,你也清楚,你自己又沒有了好名聲,哪裡還能找得到我家郎君這樣的人才呢?二娘子不要太過眼高手低了。”

李蓁蓁牙齒咬得咯咯響。

沈家婢女轉身走了,李蓁蓁氣得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