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廂房內。

高桓微微倚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絲輕薄的笑,看着垂頭跪在地上的李桑桑,眸中現出諷刺的光。

長安的浪蕩子曾經說過,李家三娘子是一個小古板。

但每當談起來的時候,他們眼中會有一絲漂浮不定,像是那位小古板引.誘了他們一般。

面前柔順跪着的,是一個絕世尤物。

李桑桑嬌小的身軀被一件黑色大氅包裹住,肌膚極白,大氅極黑,奇異地衝撞出令人心顫不已的畫面。

頭上的發冠已經被高桓扔到了地上,她頭上釵飾全無,只有髮髻像鴉雲一般墜墜。

她的眉是細密又淺淡的,讓她平白多了幾分柔弱可欺,眼含秋水,總讓人疑心她方纔哭過,眼尾卻絲絲絨絨的,像是帶着勾子。

高桓看着李桑桑的臉漸漸透出羞赧的薄紅,他的目光太過銳利,讓小娘子幾乎招架不住。

她的頭垂得很低。這絲絲薄紅頓時讓她整個人生動起來,豔光四射,活色生香。

高桓微微擰了眉心,似乎對李桑桑忽然在這裡出現感到意外,他明明認出了她,卻問道:“你是誰?”

李桑桑吶吶道:“我是李三娘子。”

窗外響起爆竹聲,高桓面色更寒,他望向了李桑桑,聲音很冷淡:“孤看不清楚。”

李桑桑愣了一下,然後領悟到了高桓的意思,遲疑地擡起頭來。

這下高桓能夠更加清楚地看見李桑桑的臉,他的目光像刀子,一寸一寸地割着。

高桓覺得,他一手就能覆住這張臉,若是稍微用力,這吹彈可破的肌膚就會被劃傷。

高桓伸出手,托起李桑桑的下巴,他的手因爲常年握刀而有了薄薄一層繭,他用這粗礪的手指緩緩擦過李桑桑的臉頰。

如他所願,李桑桑的臉霎時間被按出一道紅印子,然後她的眼中蓄滿了淚。

高桓忽然想起來了,那天夜裡,他似乎默許了太監們的惡意,讓少女誤解了他的用意。

高桓只是隨性爲之,隨後,他將這件事拋之腦後。

高桓的笑忽然有些發冷:“李家就是這樣教養女兒的嗎?”

李桑桑擡頭,愕然地望着他,並不知道他爲何生氣了。

高桓的手從李桑桑的臉上往下劃去,劃過她的脖頸,沒有停下,像是準備往下繼續。

“爲了苟活,隨便是什麼男人,都可以給,對嗎?”

李桑桑從未面對過這樣的奚落,她眼眶酸酸澀澀,嘴脣微微顫抖着,像是稍不注意就會跌倒一樣。

但是高桓沒有因爲她的柔弱而放過她,目光沉靜如水,等待她回答這個莫名的問題。

是爲了家人,爲了家人要討好高桓,爲了家人,要將那封信拿到手上,爲了家人,要攔住高桓劫親。

但是這理由無法說出來。

李桑桑輕聲說道:“不是的。”

“嗯?”高桓只給了她一個慵懶的尾音。

這時窗外傳來喧囂的聲音,高桓側臉看過去。

李桑桑也不安地追隨着他的目光。

外面在起鬨鬧洞房。

高桓眉心一跳,站了起來,李桑桑驚訝地睜大了眼,同時緊張起來。

不會是要劫新娘吧?

如果高桓任意妄爲,劫了李蓁蓁,他會得償所願,心平氣和,但是李家會面臨滅頂之災。

李桑桑腦子裡一下子亂糟糟,行動比腦子更快,她抱住了高桓的小腿,鹿皮靴上冷硬的皮革貼在她的臉頰上。

“殿下三思,您是太子,若是做出了劫親的醜事,天子會如何看,天下人會如何看?”

高桓頓住腳步,攫住了她的下巴,捏着李桑桑的手一用勁,李桑桑便倒在了地上。

李桑桑能夠感到他勃發的怒氣,但是下一瞬間,這怒氣消失得乾乾淨淨,高桓像是在笑着。

“你是出於什麼目的,跑到孤跟前胡言亂語?”

李桑桑咬脣,那膩着胭脂一般的脣色很快變得和她的肌膚一般白。

她聲音有些打着顫:“我……我一心仰慕殿下,不願意看到殿下做錯事,若殿下心中有恨,有遺憾,那、那就由我……由我……”

她說不下去了。

高桓站在原地,看着窗外,他的神色變換幾回,然後像是累極了,他坐了下來,恢復到微微向後靠着的姿勢,眯了眼。

李桑桑緊張地看着他,對於李桑桑的話,他似乎是相信了,又似乎是不相信。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只是在權衡利弊之下放棄了劫親的想法。

高桓嗤笑一聲:“哦?仰慕孤?

李桑桑只能用最依戀的目光去看着高桓,可是她不夠大膽,偶爾觸及到高桓的眼,又急忙躲開,她急得快要哭出來。

高桓笑得冷淡:“你不會是想告訴孤,那日晚上,什麼都看不清楚的時候,你就對孤情根深種了吧?”

李桑桑輕輕說道:“殿下忘了,那日在含涼殿外,纔是第一次見面。”

李桑桑低垂着眼,只管盯着高桓的靴子。

“那日,殿下從含涼殿出來,穿着柘黃綾袍,配着紅鞓帶,腳步很輕快,殿下隨手將手上的柳枝給了我,問我:‘是李家三娘子嗎?’”

李桑桑鼓足勇氣擡眼看了一下高桓,然後飛快地移開眼睛:“殿下也許忘記了,我卻一直記得……那時殿下好像很快活,後來,殿下就再也沒有那樣快活過了……”

爲了讓高桓相信她的真心,她娓娓談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說完後她自己都微微怔忪,彷彿這場景在記憶中藏了很久一般,彷彿,她的“真心”並不是作僞。

高桓有些失神,他不知在沉思着什麼,這神色讓他不再是冷冰冰的,也不再是充滿戾氣的。

他臉上多餘的表情不見了,又露出一種無所謂的輕浮態度,眼中不經意間泄一點瘋勁。

他笑着摸了摸李桑桑的頭髮,語氣冰冷:“讓孤看清楚一些。”

李桑桑仰頭看他,不明白高桓的意思。

高桓從李桑桑的臉上劃過,看着她一握就能折斷的瓷白的頸,然後黑色大氅遮住了一切,戛然而止。

李桑桑咬脣,遲疑着解開了大氅的繫帶。

大氅落地,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李桑桑裡頭穿着的是襦裙,上面是小團花對襟窄袖襦,外罩雪緞半臂衫,束帶從胸上穿過,往下是鼓鼓囊囊的,再往下,裙幅奔騰直下,十二破相間,是深深淺淺的紅。

這襦裙實在是遮掩不住李桑桑的身材,在高桓的目光下,李桑桑難堪地抱住了自己。

高桓卻不放過她:“放開。”

他輕輕地說。

他命令道:“站起來。”

李桑桑有些手足無措地放開了胳膊,在高桓的目光下緩緩站了起來。

而高桓是坐着的,他平視着李桑桑,透過月洞窗透過的光,他彷彿能夠看到下裙裡隱藏着的細細腰.肢。

他想到這裡,就伸手上去。

李桑桑不敢躲,強忍着,一動不動。

高桓的手,緩緩往上。

他似乎是故意爲了折辱李桑桑,看她究竟能忍受到哪一步,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娘子出奇地乖順。

束帶鬆了,李桑桑揪住衣服,不讓它下滑。

高桓手指微微一頓,收回了手,自始至終,他的表情沒有多大變化。

李桑桑慌忙束好衣帶。

高桓神色倦倦,說道:“你走吧。”

外間已經沒有了聲響,新人早就入了洞房,一切塵埃落定。

李桑桑心一鬆,提着裙子,幾乎想要逃竄。

高桓問:“誰送你過來的?”

李桑桑擡頭望過去,只看到高桓面容冰冷,似乎對李桑桑出現在這裡這一件事感到惱怒。

李桑桑小心描述了一下錢太監的模樣,她屏息往高桓那邊一看,卻見他已經闔上了眼,似乎根本沒有在意她說話。

李桑桑腳步輕輕地走了出去。

李桑桑走後,高桓叫道:“丁吉祥。”

丁吉祥不知從哪裡小跑着出來,跪在地上:“殿下。”

高桓把玩着腰上的團龍白玉佩,眯着眼問道:“死了沒?”

丁吉祥知道高桓是在問那個被抽了一鞭的太監,有些憐憫地說道:“受了重傷,半死不活的。”

“重傷?那就是還沒死透。”高桓冷笑,意義不明地說道。

丁吉祥不明就裡,卻感到一股冷意。

高桓又問道:“姓錢的那個呢?”

丁吉祥按下心裡的鄙夷,說道:“在外頭等着殿下賞。”

“都拖出去,”高桓冷淡地說,“喂狗。”

高桓站了起來,像是沒有什麼精神,慢悠悠走了出去。

丁吉祥在廂房裡怔了半晌,等一身冷汗乾透,忽然明白過來。

捱了鞭子的那一個,前些日子和含涼殿的太監私下有往來,說不準就賣了太子的消息。而那個錢太監,平日裡就愛自作聰明地揣摩太子的意思。

太子怎麼能容忍這兩個人在身邊?

想明白後,丁吉祥感到渾身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