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生右門下兩個小宮女正在竊竊私語,忽而躊躇着相互輕捶幾下。眼瞅見楚鄒向跟前走近,連忙小碎步踅過來,嬌滴滴地對楚鄒屈膝一福:“奴婢見過四殿下。”
“請四殿下安。”
欲語還休的作態,仔細把楚鄒瞥了一眼,又低下頭來。
楚鄒有些不習慣,但還是謙和淡漠地點了點頭,然後一道青衣纁裳從她二個身旁路過。都是才進宮的十四五歲宮女,看着他年輕的英姿,那衣袍上繁複尊貴的宮廷刺繡,天家氣度折煞人也,不免各個心花蕩漾。好半天了纔回過神來,互相打鬧着問:“猜他剛纔可看我了?”
“瞧着像看了。也看我了嗎?”
“呀,兩個不害臊,人家馬上可要復立太子了……”嗤嗤地捂臉低笑。
一貫沉默的小榛子聽見了,便難得地主動開口道:“爺今兒真是威風十足了,朝中那些個大臣現下還在議論着。”
四年漫長幽禁,期間道不清千百個暗無天日的苦鬱與磨礪。楚鄒擡起修長雙腿拐進吉祥門裡,聽見了也只作點了點下頜沒有應。
前頭鹹安門下走出來個八_九歲的小男孩,一隻手提着個糕點盒子,一手抱着個拳頭大點的木雕,黝光發亮的。看見自己迎面過來,表情便顯得有些窘迫。
楚鄒認真一睇,見是小九,不免訝異頓足。看他似在尷尬拿了自己的東西,又不想把它還回來,便動容道:“九弟在這裡?可要進去坐上一坐?”
那目中是有暖意與討好的,叫楚鄎看了像渾身哪兒不自在。他想他原不該與他四哥這樣親近的,怎的就奇怪地過來了呢。手指頭捻着布袋羅漢,用力做一副冷淡語調應道:“不了,還得回去抄四篇《春秋》,回頭康妃要檢查。”
好像在楚鄒跟前把錦秀提一提,就能夠將彼此應有的距離平復。
那八歲身條兒立在楚鄒的對面,兄弟二個面目依稀如昨日,一晃眼一個已是成年。到底是血緣至親,莫名叫人生出幾許時光荏苒的悵然。
楚鄒心底是悸動的,清俊面龐上便浮起暖笑,點點頭道:“也好,院子裡蚊蠅子多,乍然進去的人恐怕沒幾個受得住。”
說着退去一旁往路讓開,讓楚鄎從正中的甬道上過去。
他自小本是備受父皇母后恩寵的皇四子,打四歲進宮起一應用度皆無不講究,當年東宮被廢時亦是這般酷熱的七月,不知乍然進去又是如何忍受。楚鄎想起五歲那年杵在鹹安門外偷探的那幕沉寂,心絃便不自禁顫動。
面無表情地走了幾步,忽然開口道:“我覺着她人討喜着呢,四哥可對她好一些。”話沒說完就趕緊地快步走掉了。
少年男孩背影拂風,偶有側過來的臉龐映透着孫皇后的清晰輪廓。那兄弟手足情愫在風中彌蕩,楚鄒便輕輕抿了抿下脣:“好。”
低頭應一聲,舉步繼續望前。
春禧殿裡,陸梨正在條案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着,背影在昏蒙的光線下纖柔而靜謐。陸安海那個老太監,從小教她的是太監奴才那一套營營苟且的偷生自保技巧,李嬤嬤調-教她的卻是如何更好地做個有上層宮廷氣度的美嬌人。眼見十四歲的她,腰桿兒和肩膀從來都是端得板直,那後腰谷凹進去,沿兩胯嫵媚地迎出來,她卻兀自掩藏得甚好。穿上褂子裙子一遮看不太出,但去掉衣縷後那曼妙起伏的曲線,卻叫人甘願爲她棄之生赴之死。
那天晚上第一次留在楚鄒簡陋的四角牀架下過夜,楚鄒因着那頭初的窒息的痛,一直悸動得難以闔眼。便趁着她熟睡後把她扳去一側,那精緻薄脣沿着她秀美的蝴蝶骨徐徐往下,將她無一不輕輕地撫了個遍。她的腰際後有個可愛的梨渦子,像能夠盛水哩,他用薄脣在那渦子裡輕沾,她竟然在睡夢中就泛成汪海了。像天生爲了他而生,對他竟是那樣的敏感。
午後的日頭打着人眼目渙散,楚鄒站在場院子裡望着陸梨,看着她在灰濛光線下手腕子一動一動,忽然又俯下-身去翻他桌案上的筆記。他便生出光陰不復亦不等人的憫然,輕步踅上了臺階。
陸梨正想偷看他上回寫到小碧綠伢是爲了什麼,眼睛才貼着桌面,忽而腰際就被從後面一抱。一雙清健有力的臂膀環上來,話也不說就照着她的鎖骨徐徐向上摁。
那雅淡的宮廷薰香熟悉,她驀地反應過來,連忙扳着楚鄒的手指推卻:“殿下快別鬧,仔細該被人瞧見了。”
楚鄒把臉貼在陸梨的頸間蹭着,兀自執着不放:“門都關了慌什麼,趁爺不在又在做哪門子壞事?”
那嗓音少見的溫柔與霸道,叫人不知他忽然情出於何起。陸梨瞥眼一瞧,果見殿門不知幾時被他無聲掩上了,她便略鬆口氣,向後抵着他下巴道:“爺可是在覷覦江南白蓮教那個案子,這當口爺纔剛起來,可千萬別出什麼棘手的亂子了。”
楚鄒用薄脣蹭着陸梨的頭髮,聽了勾脣戲謔:“操心婆,還說不肯做爺的‘謀臣’。”卻也不願過多談論那個案子,只敷衍應道:“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莽撞的太子了,心中自有城府與分寸。要的不過是這次去江南辦案的差事罷,男兒膝下黃金萬兩,從哪兒栽倒的便要從哪兒再爬起來。倒是你,今兒與老二在丹陛下說了甚麼,看着挺親密的。”
一邊吃味地說着,一邊把手探進她的小衣下若有似無地欺負。他的壞好像在她的面前從來不虛僞亦不生澀,從小一顆枕頭一張牀長大的,知她是自己的了便兀自隨意。
陸梨的衣裳都被他隔變了形,他再這麼不知疲倦地欺下去,她該沒一件小衣能穿得上了。
陸梨就把楚鄒的手摁住,不讓他繼續亂動,語含嗔怪道:“還能說什麼,泰慶王他早就認出了我的身份,說爺只怕就要開始冊妃納嬪了,要等着看我的好戲哩……爺不說,可奴婢也猜着那個女子是誰了。可是宋玉柔的胞姐兒玉妍小姐麼?她家世鼎盛,容貌亦是生得人中佼佼,配爺倒是天作之合呢。以她宋家在軍中的聲望,將來爺也易與二殿下對抗。爺可喜歡她?”
此刻寂寞宮樑下兩個人貼得甚近,那細語輕言間怎的感覺像是一對小夫妻。只得今朝,而不知明日。
楚鄒愣了一怔,動作就不禁慢下來。他是沒預料陸梨如今的心思已是這般洞透與聰敏的,默了一瞬便道:“你想讓爺娶她麼?只此一次機會容你回答。你若想讓我娶她,若不肯做你爺的女人,我娶誰便都娶了。”
那睿毅的鳳目中光芒熠熠,陸梨仰起下頜,凝着楚鄒的瘦與孤與寂,她的眼裡便也像有了水霧。含笑道:“梨子今兒在後右門下看到六公主和她的選侍娘了,在這後宮裡沒有身家地位的妃嬪,連帶着膝下的骨肉亦都是卑惶。梨子打小吃過那樣的滋味,不願意將來自己的孩子亦在宮牆根下繼續牽狗兒晃盪。若殿下一定要納妃,最後我更願意出宮哩。爺寵幸誰便寵了,隔着三丈高宮牆,裡頭的望不穿外頭,外頭的望不見裡頭,殿下他年九五至尊、廣開後廷,梨子心裡也不惦記。”
她的聲音很輕,怎得笑着卻有些酸澀,便迅速把頭低下來。輕輕地絞了下衣角,復又泰然一擡頭:“這些話挑在今天說也好,殿下眼看就要復立東宮了,我們把距離剛剛好斷在這樣的時刻,日後分開了要回憶也有得回憶,彼此也未有造成傷害,這輩子怎樣都是好的呢。”
這四方紫禁城裡難蓄親情,便是榮華盛寵如當年的自己,亦不是難逃在牆根下繞迷宮的茫惘?
楚鄒用指尖撫了撫陸梨姣好的顏頰:“可你捨得把爺棄在這座牢籠裡不要麼?爺不是父皇,亦不願重複走父皇的那一條路。爲政之路莫若一定要犧牲女子乎?你且容我點光景,便是他日必須要暫時選妃納嬪,爺也只記着你的好,在安置走她們之間斷不會異動一絲一毫。”
她的美如沉魚落雁,笑着亦是,酸楚了亦是。楚鄒說着,不自禁動情地吻上陸梨的紅脣,那靈巧的舌-尖在她脣齒間勾絆着,使人被纏綿得無有呼吸。他對這些方面也好像很容易無師自通,這纔沒多久的時日,便從一開始的生澀不諳過度到對她輕易拿捏了。那用情糾纏間陸梨被他緊緊地吸附,只是無力地把腰肢熨帖而來。楚鄒便抵上她的額頭,輕喘着對她祈求道:“給爺一次好麼?再勇敢一點,讓爺真正成爲要過你的男人,你便不會再害怕與猶豫了。”
清澤的嗓音中夾含着一股決絕與隱痛,陸梨下意識把手在他那裡一觸,果然便碰到了他修朗袍服下軒昂起的囂張。她如今已是曉得了他的精悍,連忙爲難推搡道:“殿下切不可使亂,奴婢昨兒日子就來了的!”
楚鄒不信,探手一試方只果然如此。那好容易醞釀起的一腔強勢頓地被她打擊,他便痛苦地咬着她耳朵呢喃:“那你就忍心爺這樣爲你難受?你幫着我一回,就一回爺就繞過你!”
說着就把陸梨的手摁上去,陸梨五指頓熾,一隻手都夠不上他哩。嚇得立刻把手鬆開,楚鄒又迅速地將她抓上去,叫她“總捨不得你爲難,可今兒就不許你逃。”聲音亦變了,那俊美面龐上眉宇蹙起,竟叫人道不出拒絕。陸梨咬着脣央求:“可我不會。”
可那纖柔指尖一拭,卻分明與他自己一個人想她的時候全然不一樣。楚鄒頓地便從隱匿深處激出從未有過的衝動,猛然地將陸梨抵去了牆角。
薄脣迷亂地吻着她的眼睛,換着他央求她道:“你不會,爺教你,一次教不會,兩次三次今後就熟稔了。爺不想因爲女人傷害你,亦不想傷害別人,這項活計你莫不須學會麼?他沒你不行,爺還能靠誰?”
說着就固執地把陸梨的衫衣拂上去,紅顏雪地落滿芳華,他輕輕閉目俯身,少傾就將她桎梏了起來。陸梨疼得發出一聲輕嗯,魂靈便不自覺跟隨楚鄒漂浮去了,兩個不知未來的年輕人兒,在這座廢舊寂曠的死人宮下鬧着沙沙綿綿的旖旎動靜。
“咔——”去了又回的楚鄎從外頭推門進來,口中說着:“我想好了送你什麼,這個是我去雲南治眼睛時買的南海音螺。湊近耳朵可聽見大海的聲音,我把它送給你抵你的糕……”
“糕”字話音未落,擡眼就看見殿角的灰濛光影裡,四哥正把那個叫陸梨的小宮女抵在牆壁上一動一動。年輕男子頎俊的身軀覆罩着,他看不到陸梨在幹什麼,只看到她顯然很無力,只剩下一隻手用力攀附着四哥筆挺的脊樑,而四哥的手正摁在她的喵喵位置,還有些奇怪的聲音。
楚鄎的話音就驀地一滯,尷尬失語起來。
“糟了……是小九爺?”好容易纔給他二個維繫起來的兄弟情分,陸梨慌得緊忙清醒。那頓愕中楚鄒便覺身心俱赴,猛地軋倒在她已然無有衣縷遮掩的鎖骨下。浮生赴死,陸梨的指尖沒預兆便被他一股奇怪溢漫。
聽見身後動靜停滯,楚鄒空曠得亦不能回頭,只用清展的肩膀擋着陸梨,然後吃力地啞聲:“就擱在花盆座上吧……叫她一會自取!”
那樣的嗓音,怎得竟帶有奇異的狠絕與鷙烈,竟無端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狼。楚鄎第一次見到四哥這樣陌生的一面,八歲的小臉上眉宇糾結地擰着,應了聲“嗯”連忙迅速地卷袍子跑開。
“殺了爺才解恨呢。”陸梨重重地在楚鄒肩上捶了幾下。無措地兜着手心裡的透明,連梨花兒上都被他濺到了,怎的就那樣壞。是恨怨的,不想見他也見了,不想心疼他也疼了,他便是這樣的帶着毒,偏要霸道地桎梏着她一步步陷進去與他好。
楚鄒任隨着陸梨打,她此刻嬌虛脫力,便打着也是叫人不痛。只是憐寵地凝着她道:“九弟是你帶回來的?”
“還問,好容易哄到這兒了,也肯主動進門,這下被你嚇跑,看回頭爺自個兒怎麼挽回……唔!”那棱角分明的俊顏上鳳目生輝,叫人目不能長視,陸梨嗔惱不看他。只話音還未泯,呼吸卻又被他將將堵住。
聽見楚鄒溫柔地俯在耳邊動情道:“蠢麟子太監,你就是爺在這座紫禁城裡唯一的光。你便不要我,爺今生該將何去何從……”說着便將她的兩手環上自己的頸。
……
那藍綠格子天花下再度復了寧靜,兩個人便在無人的廢宮下緊緊相擁着,久久癡纏着沒有容她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