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梨可不要他假關心,往回抽着手:“不是泰慶王。倒要謝他救了奴婢,那天在御花園被蛇咬傷,是他一刀子把蛇斃命了。殿下何以這樣問?”
楚鄒聽了心裡就不悅,老二從戰場回來有兩個多月,他一回也沒見過,除了並無機會見,更因不想面對楚鄺如今的威風。楚鄺也刻意地不來見他,兄弟二個之間的縫隙原是彼此心知肚明的。那廝無事從來不進內廷,眼裡也不把宮女奴才當回事,他可不會無緣無故地充好人。
楚鄒便鬆開陸梨的手:“宋玉柔說丁卯日看見個姑娘,和老二抵在宮牆根下說話。我問你,這宮裡除了那兩個養你的老太監,當年可還有誰人曉得你是個丫頭?”
陸梨才曉得那天的白衣公子哥兒原來是宋玉柔,難怪一步三回頭地盯着自己看。長大倒成個單眼皮了,個子也比自己高了快一個頭,幾乎快要認不出來。
她用牙齒叼着薄紗把傷口繫緊了,因被問及那幼年刻骨的回憶,心裡頭又是一酸:“除了吳爸爸和陸爸爸,皇后娘娘、李嬤嬤、二殿下、三殿下,還有戚世忠都曉得,就唯殿下一個不曉得。”
楚鄒聽了,健瘦的肩脊不由得一顫。那個十四歲冬日動亂的夜晚,父皇震怒的一巴掌又生生刺入眼簾……那麼多人,後來竟是無一個出來替自己澄清。
他想到了老三,前些日還兀自泰定地與他說:“叫個丫頭在身邊伺候,也總比把狗當太監養好。”那年輕的俊臉便隱在殿角的陰影裡,久久的,勾了勾脣角叱一聲笑。
陸梨可不知他在想什麼,亦不知道他在自己離宮後經歷過哪些折難,但看他這樣忽冷忽笑的,打心底裡便又鈍疼。
她就溢出點兒笑容在臉上:“殿下勿要怪娘娘和嬤嬤,嬤嬤原是希望奴婢能出宮的,是奴婢叫她不要告訴爺。但奴婢得蒙娘娘照拂,學了這些必備的本事,理當報答娘娘的一片恩情。今兒在御花園裡,聽張福說那荷葉肉原是皇后娘娘從前的拿手好菜,萬歲爺特地把菜賜給殿下,怕不是有意與殿下緩和關係哩。殿下但把那道菜用了,萬歲爺的氣也就能消了,等今後殿下重新起來,堂堂正正娶了太子妃,當年那個小太監讓殿下背了污名的賬也就還清了。殿下看見奴婢嫌污眼睛,奴婢那時也就不來了。”
說着屈膝搭腕一福,眨了眨霧溼的眼睫兒,預備起身往後殿門走。
那淡香拂過耳鬢,楚鄒這纔回過神來。其實都聽了她的一字一句,方知她對自己的掛心照拂,原也不過是看在母后的份上,多麼叫人心涼。
那兩排潔白的牙齒便不自禁咬了咬,驀地伸出長臂把陸梨一攔。
“啊——”陸梨毫無防備,整個兒頓然被楚鄒撈了過去。背上的蝴蝶骨橫在木盆的邊緣上,身子因着不穩,只是緊抓着盆沿:“殿下可還有話要說?”
楚鄒單臂橫上來,扣住她問:“誰人都不告訴我,你也從來不?太監們一把火弄了個燒死的假象,你可好,靜悄悄出宮了,留下爺一個人日夜自責。你便記得我母后對你的恩情,爺咬你嘴的時候就不該裝啞巴。”
那可是他頭一回,他若不親她,不是因着親了她而把她害死,或許她死便死了,出宮便出宮,他都不會自責成那樣。楚鄒陰慍地盯着陸梨,那俊瘦的面龐上鳳目閃爍着睿光,嗓音亦是皇室男兒的清澤與決絕。
早前已聽宮人們說過他如今寡情易躁,陸梨今兒纔算是窺見一斑了。滿腹的冤屈分辨道:“並非是從來,那小太監自個也不曉得自個是丫頭。太子爺討厭她,當着小碧伢的面翻她白眼兒,帶小碧伢去看戲,她跟着小碧伢,看見蹲尿盆子了才曉得……”
“胡扯,爺從沒說過討厭她。”楚鄒憎惡那個名字,眼前又浮起一口笑起來不太整齊的牙,面色一瞬愈加難看。
又不承認了,剛剛還說過看見自己就刺眼哩。
陸梨的眼睛酸起來,一直憋在心底裡的怨,是他一定要提及。身子被楚鄒壓着往下斜,眼見着頭髮就要滑下去了,吃力地喘着氣:“爺說過。爺說奴才與主子就是一桌子菜的情分,差事若免了,情分也就沒了。那小太監從前一心一意服侍主子,是她小人兒蠢,得了皇后娘娘的囑咐把爺當成了天。如今她死了,奴婢是尚食局的司膳宮女,伺候的是全宮的娘娘和小主,再不歸爺一個人差遣了……唔,殿下快把手拿開……”胸兜上兀地一緊,痛得她一聲喚。
楚鄒下意識低頭,這纔看到自己原來把掌心扣在了陸梨那裡,梨瓜兒似的被他聳起來一座山,難怪豐軟得那樣詭異。他忽然想起幼時在紗帳外看到的父皇母后一幕,母后似要與父皇置氣些什麼,父皇便咬住母后那裡,那紗帳內便只剩下來沙沙綿綿。他彼時才四歲,半夜裡睡得稀裡糊塗地抱着枕頭過來,便杵在帳外頭看得呆愕。
後來便厭倦父皇與別的妃子扯帳子,打天欽二年宮裡徵了秀女,父皇召幸了小主,他就再也不去父皇的龍榻上蹭牀了。
女人有什麼好?古往今來多少帝王都逃不過這一對繾綣。
楚鄒陰鬱地沉默着,忽然鬼使神差地俯下薄脣,照着陸梨的衣襟就咬了下去。
他咬並不好好咬,亦許是不知該怎麼咬,只是兩排牙齒毫無章法地撕扯了一下。
“唔……殿下在做什麼?”陸梨毫無防備,只覺得小衣上一陣溼痛,連忙擡手去遮擋。那梨兒看着乖嬌,咬下去卻不聽話,楚鄒一肚子苦鬱愈發不得勁,到底有什麼滋味可言?乾脆把陸梨的手剝開,越發重重地咬下去一大口,痛得陸梨整個兒便脫力地滑去了木盆裡。
“撲通——”
涼卻的水迅速漫過頸子,那柔亮的青絲沾了水汽再探出來,少女的嬌顏便仿若出水芙蓉般靈媚。一手還無意識地攀在楚鄒的肩頭上,兩個人就這樣近距離地貼在水裡,互相面對面看了一眼。
長到十四歲的她已蛻變,絕美含香地抵在胸口,看一眼就叫人心也柔軟,想給她天給她地的寵護。
楚鄒英俊面龐上有些彆扭的倨傲:“咬疼你就不說了。從前都算我欠你,今後你要的我都給你補回來,你但記得我母后的囑託,就該曉得先頭答應過她的話……要麼你就別回來。”
答應過他母后什麼呢?小路子告訴過他,他一字一句原都是曉得的——
“若是將來一直留在宮裡,那你就答應本宮,替我好好照顧他。只對他一個人好,不管他將來是好了還是壞了,都對他不離不棄。不要吃他的醋,也不要因他對你發火了而冷落他。天冷了替他暖腳兒,咳嗽了給他燉梨子,下雪了在他身邊給他暖牀……總之,把你在這世上能對一個人的好,全部都給他。你說你會做到嗎?”
耳畔似又響起孫皇后仁和的笑語,陸梨抿着脣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傻傻地靠在水裡。那櫻櫻滣瓣沾了水如清晨花蕊,楚鄒默了默,精緻的薄脣就試探地觸了過來。
陸梨本能地躲了一躲,卻沒有躲開。清涼而甘的味道,轉瞬即離,只剩下彼此隱捺的氣息婉轉。
楚鄒接着籲聲道:“回來了就要對爺一心一意。”
“可奴婢不想再和殿下這樣……”陸梨糾結地擡起下頜。可惜話音還未落下,卻對上楚鄒熠熠閃閃的眸光,夾雜着一絲決絕和乞求。她又憐恤他,忽然也不曉得怎麼了,那才分開的嘴脣卻又雙雙不自覺地膠着在了一起。
嗯……那吻是陌生而又有着久違的熟悉,和十歲時的懵懂亂撞添出許多不同的意味。此刻的陸梨是個韻致的少女,而他亦是個長成的年輕爺兒,可從她柔嫩的口脣中吸出來情裕的味道。楚鄒先還在外頭輕輕的咬着,後來便扣開陸梨的牙關,整個兒用力地探了進去。
陸梨被堵得呼吸不得,心口緊張得怦怦跳。盆子太小,她只得下意識揪緊他素綢的衣帛,後來楚鄒的掌心便本能地往她小衣抓了上去。他原也是不知技巧,那經年射箭的指骨蒼勁,只把陸梨弄得喃喃溢疼,渾身微妙地顫-慄着。他也不管她,他自己的也張得難受,兩個人就那樣泡在水裡扣緊着,青春萌動的心漸漸迷離起來。
前院沈嬤嬤看時辰這樣久了,廢太子邪還沒動靜。他今天回來的時候,容色非常的陰鬱。原本早上忽然見他要出宮,他還特意換上了一套修挺的袍服,結果擡腳跨進宮就命她去燒水,然後衣服也不脫就泡了進去。
她是在楚鄒十五歲的時候,才接觸到這個天尊一樣的皇子爺的。默默看着楚鄒那樣一個清貴的少年,在一座死人的廢宮裡苟活殘喘着,心中是不無憐憫的。但她本是個卑微偷生的人,話從不多開口。看楚鄒半天不出來,怕出甚麼意外,拎了桶熱水往前走。
高高的漆紅殿門推開,人才擡腳進去,便看到左殿角里一幕這樣的畫面。那十八歲的皇子纏着那天那個姑娘,兩個人衣衫掛水地在盆子裡咬着,揉着,一個嚶嚶嬌喃着,吃力推搡着他的動作卻不能阻擋。
“啊……”她看了一眼陸梨氤氳羞嫵的模樣,驚得手上赫然一抖。到底是相似的命運逃不過啊,此情此景莫如當年麼?唉,沈嬤嬤連忙腰一彎,赧然歉聲地退了出去。
楚鄒的動作便被打斷了,兩個人往掩合的門上一看,頓時從癡纏中恍然過來。那緊含着的脣齒分開,果然是有口水絲兒相連的,分不清誰是誰。宮裡頭那些碎嘴長舌們難得沒說一回謊哩。
雙雙擁着對看了一眼又各個低頭,夏日衣裳薄,這會兒浸了水便把底下都印得半透明,看到她被他掐得盈盈綻放的小杜鵑,那樣嬌好勾勒;看到他不知幾時蹭起來的壞魚兒,竟是比小時候給他搓澡子的時候還要嚇人。陸梨的臉就紅得不行,用力地把同樣容色窘赧的楚鄒往後推開——
“噗——”春禧殿後院裡,小榛子看見主子爺換了一襲玄青色團領袍出來。那修長臂膀擰着水,院子裡便有少女的裳裙撲開。他往楚鄒身後虛掩的殿門睇了一眼,裡頭靜悄悄地沒動靜,主子爺的俊臉上倒是有點淡淡的紅胭脂。他就自動自覺地避去萱壽堂那頭的小僻門守着了,等衣裳晾乾前可不許容人溜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