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着雲初,縱然他九五之尊,帝王高位,卻也在此時不得不正視面前這個承着他的怒意卻絲毫不動的年輕女子。
女子明眸善睞,眉如翠羽,此時正笑顏如花,遠山青黛層層暈染而來,鋪紅疊翠,卻也鋪及不過那一身散發的的清冷氣勢。
“雲初,朕不會同意你和太子在一起。”須臾,皇上眼眸微眯,語氣不容任何人反駁。
雲初毫不意外,更無任何急色,反而淡淡道,“難道皇上兩下賜婚聖旨,是要和天下人開玩笑。”
“如果在二度下賜婚旨意時,朕知曉你是霧氏一族之人,朕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斷然不會下旨。”
皇上話落,雲初眸光輕微一緊,似有些意外。
“朕是皇上,是天子,萬人之上,只要是朕想知道的事情,自然能知道。”皇上適時的給雲初解惑。
雲初一緊的眸光又一鬆,不置可否間輕揚着臉,又頗爲好奇的看着皇上,“那臣女敢問皇上,霧氏一族又如何就不能和太子在一起了,別說什麼因爲自小與南齊交好,就會再加害太子,我想,這理由太過牽強。”
皇上也不遮掩,雙手往背上一負,眼底又透着幾分複雜,“因爲關於曾經姜國公主的預言,大晉這一代的天命剋星就是霧氏一族,霧氏一族,毀我大晉。”皇上看着雲初,一字一句的說完之時,帝家威嚴的氣勢絲毫不掩。
雲初看着皇上,卻一點不驚訝,不僅不驚訝反而還面無波瀾的一笑,“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皇上目光驟然一沉。
“是。”雲初揚頭,“那又如何,不過一個預言,就能這般當真?我看大晉江山不是還好好的。”
“自古以來,女子或溫遜恭謙,是家中之幸,若出類拔粹,且太過聰明,那便,是禍,紅顏,禍水。”
“所以,皇上是覺得,如太子這如神祉般的人物,就這般膚淺的甘願爲紅顏而牽制,我將成爲禍水。”雲初面上笑意微收,也不客氣。
皇上負在背後的手輕輕一握,卻是看了眼四下,方纔那些以劍相對着雲初的護衛這才退向兩旁,只是,那嚴肅又冷血的目光依然還落在雲初的身上,看得一旁的律戒人雖在雲初的示意之下退開一些,可是,整個身體都做着隨時出鞘攻擊的準備。
“朕原以爲,霧氏一族早就在幾千年前就消失了,畢竟,庫冊中,就連兩千多年前擅蠱毒,會異術的烈國宗族一脈的記載都快寥寥無語,不再記得世人心中,那比烈國更早存於世的霧氏一族早就該消失了,卻沒曾想,竟然還有,還一直存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曾經溫言恭聽的雲王妃,還做出了那般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朕的太子,竟也差點在朕對皇后的縱容下而殞命離世。”皇上突然嘆了口氣間好像也頗爲餘悸,看着雲初,話到最後,竟有些語重心長,“朕在意太子,自小培養,也放心將江山交於他的手中,所以,萬不能允許任何人阻擋其腳步”。
雲初不爲所動,纖瘦的脊背挺得筆直,好似能拱挺起浩瀚無際的穹蒼,讓帝王之勢都不禁儼然失色。
好半響,雲初面色方纔動了動,聲音一如以往的清麗而沉靜,“皇上既然天下之事盡在掌握,那也當知,太子體內的雙心蠱是我所解,以事推及,若什麼預言真的有用,那太子早就死在我的手中,而太子更有無數的機會死在我的手中,無關乎什麼……”雲初言及此,語聲微微輕諷,“什麼,紅顏禍水,那都是子虛烏有的屁。”
“大膽。”雲初話剛落,皇上身旁一名護衛便對着雲初厲聲一喝。
雲初直接掃她一眼,袖子順勢一擡。
“砰。”那一看便知武功不弱的護衛當即飛出去老遠,直接撞擊在高高的屋牆上,發出砰響,半天沒起來身。
皇上見此一銳利的精深的眸子看着雲初,眼周淡淡黯影濃縮,竟也沒有阻止。
“皇上若沒有任何吩咐,那雲初便告退了。”雲初收回手,輕輕的理了理袖子,這纔對着皇上一禮,轉身欲走。
“雲初,帝王之愛如生死,可重於泰山,也可輕於鴻毛。”皇上出聲,沉然如冰。
雲初腳步微頓,轉身卻笑看着皇上,“那雲初一定是景元桀的重於泰山,而且,我們還會長長久久子孫滿堂。”
“南齊太子爲你着迷,季神醫爲你停留,謝家主爲你背叛襄派,大長老之子爲你命不久矣,北皇也間接因你而英年早逝,只餘孤子維艱……雲初,衆力相幫,你之力已經快要大於太子。”皇上依然不放棄,聲聲厲言。
雲初聽到此處,突然冷笑出聲,“皇上,你太看得起雲初了,雲初交朋友,只是比別人,比事事都要談一個謀的皇上更多了一顆心,一份坦誠而已。”
“南齊終將因你而與大晉爲敵。”皇上衣袖一拂,怒戾不掩。
雲初同樣不退,“那是大晉幾百年前欠姜國公主的,他的子孫爲她討回公道,與我雲初無關,霧氏與姜國公主也從來沒有半毛錢關係,幾百年的家仇國恨,我雲初可擔不起,而且,皇上此時更應該關心的,後悔的,是這般多年來,應當及早謀劃毀去的襄派竟然是百年前救於姜國公主之人。”雲初說到這,看着皇上越來越難看的面色,捋了捋袖子不慌不忙的又道,“再者,皇上爲了打壓我,不惜將與襄派交好,將歸附於南齊的方家小姐賜婚給我哥哥,這不是變相的在向南齊示好?怏怏大國真到那一日,還怕了南齊?皇上是不相信你的兒子,還是覺得,南容凌有本事能從你兒子手中奪走我?免你後顧之憂?”雲初一連串話不急不人徐卻擲地有聲,話落,面色冷然間,便直接走向了馬車。
律戒緊跟其後,面色森嚴,握着劍的手,卻青筋直冒。
空氣,突然死一般的寂靜。
秋意微寒,風,自層層遠山流雲間掠來,本夾着空氣中的花香林香,只是在庭院門口打了個旋兒,空氣中似乎便多了一絲鐵戟般的森嚴之味,暗處好像有什麼,在悄悄的走近,在龐大的逼迫。
雲初在馬車前站定,扶着馬車柱子那纖細如蔥玉的手指緊了緊。
好像有什麼就要一觸即發,不可收拾。
馬車內,知香都緊着一口氣,生怕喘不過來。
“雲初。”半響,皇上突然仰着頭,輕嘆一聲。
然後,雲初清楚的感覺到,暗處,方纔那龐然而滿是肅殺的氣息頓時一消,然後,雲初聽皇上道幾分愴悲,“雲初,老安王妃死之時,其實曾暗中讓人給朕帶過一句話。”
雲初睫毛微顫。
“她說,讓我放過你。”皇上道,這一刻,退去了幾分怒嚴之勢,就像是一個尋常的老人在親切的說話。
雲初眼神緊了緊,迴轉身,卻見皇上此時擡起頭,滿是細紋的臉迎着天空,看着高遠的流雲,幾分落寞,甚是孤憐。
“朕這一生,就愛過這麼一個女子,朕欠她,如此之多,永生……都難償,而她,對於朕,就這麼一個要求……”
雲初看着皇上,看着此時此刻不像皇上的皇上,眼前好像突然拂過老安王妃死時的畫面,腦中也瞬間掠過老安王妃臨死前對她說的話,她說,將有一日,皇上一定會放過她一次,她說……
而此時看來,曾經那掩埋在腐朽黑暗中的秘密,皇上顯然並不知道。
“今天放過你,也算是朕對虧欠她這一生的彌補,唯一一次。”皇上終於對着雲初擺了擺手。
雲初不動聲色的收起心思,淡淡看一眼皇上,須臾,不驕不傲,微微一禮,“臣女告退。”就像是方纔什麼也沒發生過般。
簾幕一掀一落,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律戒一直趨車走出這條安靜的巷子,緊握在另一隻手上的劍方纔緩緩收起,而手中已經有了一層細密的薄汗。
馬車內,知香一直緊着一口氣也方纔一點一點松下,滿是後怕的看向雲初,“小姐,幸好皇上念在當初老安王妃的情意,否則今日,我們今日是不是都要……”馬車內,知香心有餘悸的說到這,手幾乎是輕顫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一個一劃的姿勢。
雲初卻是一笑,然後,拿下知香的手。
“所以,皇上也不是那麼壞,可能從心底裡,還是不想害小姐你的。”知香又顧自念念着。
雲初聞言,淡笑不語。
“不過,小姐,你真是強大得讓知香五體投地,那是皇上,皇上啊,皇上震怒啊,這世間有多少人是能活下來就不說了,你還敢和皇上叫板,你也不怕觸怒皇上,皇上若真不念老安王妃的情面,真把我們……”知香縮了縮脖子,面上的顫色還未退。
“皇上並不是因爲念着老安王妃的情意才放過我。”雲初搖頭出聲。
知香一愣,大惑不解,撲閃着一雙大眼睛,“小姐,皇上方纔不是說……”
“皇上想殺我,恨不能殺之而後快。”雲初道。
知香更不懂了。
我間接的害死了安王景知煦,讓皇上與安王妃之間的牽繫都沒了,皇上如何會不恨我,我還讓景無桀違揹他命令的選擇了我,一國之君的尊嚴受到了挑戰,皇上如何還會在這般好的機會下放過我呢。
帝王,如皇上之人,天下皇權在手,老安王妃還在,他可能會顧忌,又可能,皇上對老安王妃當真是情意深深,可是,如今,人走如黃土,對心中江山遠大於愛情與人命的皇上如何會當真顧及着老安王妃的情意。
不過,這些太深徹,太黑暗,太無人性,雲初不打算和知香說,只是挑眉一笑,“知香,你覺得你家小姐是一個毫無準備人嗎?”她知道,她只需要提點這一句,以如今的知香,必定明瞭。
知香確實瞬間恍然大悟,“所以,小姐……”
雲初點頭,“越是高位之人,越是比誰都怕,皇上對我,已經有了百般顧忌,而且,皇上,到底是年紀大了。”再者,方纔,暗處……
雲初沒再說話。
而方纔那長巷子裡,庭院的大門又被緊緊關上。
庭院裡個個黑衣勁裝滿身肅殺之氣的護衛齊齊跪在皇上面前。
“先退下吧。”皇上沉着雙目,一臉肅然。
他是真的想殺了雲初,可是,雲初方纔那般坦然的樣子,絕對不是無所準備。
若是一招不慎……
而與此同時,遠距此處,高樓之上,眼看着層層黑影自那庭院裡悄悄散開,景元桀這纔對着身後路十揮揮手,“皇上放棄了,讓他們退下吧。”
“是太子。”路十應聲。
“她不想再看到那個公公了,做點讓她高興的事。”景元桀又緊跟着吩咐了一句,路十再次應聲退下,面上卻爬起一抹喜色。
太子妃總會原諒太子的。
知香肯定也高興。
而一旁路十一看着太子那一瞬間好似與天地融合的落寞背影,面上躊躇許久,少言寡語的方纔訥着臉開口,“太子,你方纔如果出現,那太子妃必定不會因爲聖旨的事再怪你,你爲何……”
景元桀聞言,偏眸看向路十一,“你最是話少,此時都在擔心我和她的大婚不能順利進行嗎?”
“屬下……”
景元桀卻並沒有怪罪的意思,而是輕搖了搖頭,“雲初能撇開我去見皇上,就說明她心中已有定奪,我出現不出現,於她而言,都一樣,而且……”景元桀聲音低了低,“她還不一定想見我。”
的確。
太子慧智。
馬車內,知香也問了雲初同樣的話。
雲初眉頭都未掀一下,“如果太子那混蛋當真如你所說英雄救美的出現,我可能會以爲他和皇上是一夥。”
“啊?”知香當然覺得太子不可能會對小姐不好。
雲初看着知香,卻是不再說什麼,而是直接擡手過去,探向知香的脈搏。
“小姐……”
“初嘗人事,多吃點好東西。”
知香聞言,面色當即一紅,頭都低到了腳脖子,“小姐,我都沒和你說,你……”
雲初難得的沒有取笑知香,而是上前一捏知香那圓圓滑滑的小臉,“你方纔都說對小姐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聞言,知香面色更紅了,聲音低若蚊蠅,“那小姐,你會不會……”
“路十如果不準備封厚的大禮,小姐我必定不會首肯,放心。”雲初卻突然一笑,明亮的樣子絢爛了整個馬車。
知香擡頭,傻愣愣的看着雲初,好半響,這才擠出一句,“小姐,你……太壞了,明知道……”
“嗯,我知道,正因爲知道,纔不會讓我的知香這般輕易就嫁了,你放心,我家知香是要去享福的,可不能讓路十那小子把你欺負了。”
“他敢。”知香當即一插腰。
雲初咯咯一笑,“對,他不敢。”
“啊,小姐你……”
“好了,不逗你了。”雲初覺得知香的皮膚真好,滑滑嫩嫩,擡手又捏了捏。
知香這下沒躲,卻是輕聲點頭,不止面色紅,眼眶卻也紅了紅。
雲初這纔對着馬車外吩咐,“律戒,去季舒軒那裡。”
馬車外,律戒愣了瞬,卻是當即調轉馬車。
“小姐,你不是說去行宮會會那個方家小姐嗎?”知香收起紅色,大爲不解。
雲初紅脣一勾,明媚粲然,“不丟出個餌如何引人上勾。”
“小姐,名小姐去王府了,如今在二公子的院子裡吵得厲害。”知香正想問,馬車內便響起律嚴的聲音。
雲初眉梢眼角都綻着笑意,“就知道少不了她。”旋即,雲初吩咐,“去季舒軒那兒。”
知香原本聽到這,以爲小姐是要打算回府,去沒曾想,自家小姐不慌不忙的,竟然不是打算回府。
“小姐,我們不回府,名小姐會不會把二公子……”知香欲言又止,雲初卻笑意如水,“沒關係,真若要怎麼樣了,哥哥也不吃虧,律戒,走。”
車裡車外一片靜寂。
這話,也就小姐敢說。
馬車外律戒當下也不多言,一揮馬鞭,馬車便朝着季舒軒府邸而去。
暗處,律嚴見此,抽了抽嘴角,也沒有聲息。
而馬車內,知香還愣在那裡,呆呆的,有些恍不過神,待她回神時,馬車已經停下。
“小姐……”知香看着前方季府的大門,有些猶豫,她承認,也知道,很清楚,季大夫很好,整個就是人間少有溫和男子,沒有一點兒缺點,待人親切又溫和,曾經,她還想着小姐可能會和季神醫在一起,只是,後來小姐選擇了太子……
不過,如今小姐又和太子鬧了彆扭,還被太子的父親,皇上算計,這又到了季神醫這裡,這若是太子知道了,這……
知香一幅欲言又止,又百般擔憂的表情在面上那般明顯,雲初如何看不出,彈手就給知香額頭上一拍,“想什麼呢,我找季神醫打聽點事兒。”
“啊?”
“啊什麼啊,你這麼傻,我怎麼放心把你嫁出去。”
知香一跺腳,“小姐……”
“跟上。”
知香當即了閉嘴,就知道拿她開唰,小姐太壞了。
季舒軒的大廳裡一走近便能聽到陣陣交談聲,囑咐聲。
而云初一眼所見,大廳正中,季舒軒玉冠束髮,雪白衣袍,正執手給人看診,笑容溫和又親切,眉目烏黑又俊逸,任誰見了,也該是要喜上眉梢的人物。
季舒軒自從參加南齊太子選妃之後,便直接到了大晉,一直沒有回季家,之前聽說,季家主幾次三番來信,他都未回,至於原因……雲初不想深究。
而且,季舒軒總會離開就是了。
季舒軒身邊的僕童已經認出了雲初,當即請她入一旁安靜的院落。
空氣中,雲初隔着人羣對着季舒軒點點頭,這才轉身。
“公子再過一會兒就過來。”那僕童長得細皮嫩肉,脣紅齒白,一邊引着雲初往前走,一邊道,如其主人一般,溫言細語中,讓人甚覺舒坦。
一個小小的下人,也可看出其主人這的細煦溫和。
雲初示意無礙,反而對着那僕童笑嘻嘻的打趣,“最近有沒有美人來找你家公子啊。”
以往雲初來時,也沒少打趣他們,是以,僕童也不隱瞞,當下道,“有啊,不說這大晉中的世家小姐們,就說俞家那位大小姐還隔三差五讓們送信來。”那僕童倒是對雲初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且言辭間竟還有自豪之意,只是方話間,眼兒餘光卻是有意無意的掃向雲初。
雲初自然注意到了,沒作聲兒。
“不過,我家公子總是讓屬下等把信給退了回去。”僕童又道,說到此,好像是爲季舒軒惋惜似的。
雲初輕揚眉宇,輕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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