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那清靈乾淨的歌聲,院子裡所有人頓時回頭看向院外。
然而,早在方纔因爲羅妖的闖入而敞開的院門外清冷寂寂,無一絲人影,天際相交處的海平面上,歌聲依然悠悠。
“你有精緻的容顏和高冷的臉龐,你有倨傲的心堂……與鐫刻不出的心腸,以雙手雄厚的掌風,化這一夜月輝徜徉……”
歌聲仍在繼續,遠處,還不見人影,可是院子裡所有人,包括羅妖的面色都怔了怔。
這歌聲裡唱的是……
羅妖與地上的帝師當即看向景元桀。
卻見景元桀方纔還沉冷如雪的面容上,鳳眸躍向院子外的極遠處,眸光雖一如往常,可是渾身氣息到底是鬆了鬆,與此同時,那俊長如刀裁的眉宇都似化了明媚春風,只是面上輕微一動,卻都叫人覺得四周一切傾刻化雨沁潤,生機盎然。
然後,羅妖和帝師再看向院子外,歌聲漸近,人影終於出現,淺色衣袂,髮絲輕挽,笑意明媚,如銀月灑落凡間,不是雲初,還是誰。
一點一點,一步一步,雲初輕快的走過,羅妖沒讓人攔,那些人自然讓開,然後在所有人微微錯愕的眼神中徑自走進院子。
“好久沒唱歌,感覺還不錯。”雲初掃了一圈院子裡面,道,聲音清悅。
“你不是應該還在那暗道裡?”就連最變態最不按常理出牌的羅妖,此時此刻,也不禁眉宇緊鎖,看着雲初發問。
一旁帝師似乎也好奇,他在陣法中引導着雲初走進對方的圈套,阻斷了太子的相救,就算雲初福大命大,全身而退,也不會真的在這個時候出現,他之前設陣時,雖對那花樓知之不詳,但是也可觀出,那地道內必有問題,兜兜轉轉,也斷不會如此快的出現在這裡。
而,此時雲初隻身一人,面容清麗絕倫,神色鮮妍而明亮,不理會羅妖和帝師的眼神,而是看向坐在那裡的景無桀,微暗的夜色下,四目對視,眼神交匯,似有千言萬語,自二人眼底流轉而過。
那是旁人難以觸及的另一方領域。
“原來你會爲我做的地步,可以傾盡大晉國命數於不顧。”雲初道,看着景元桀,全然不理會此時定定看着她,正好像等着她回答的羅妖。
景元桀這才起身,顯然是調息這般一會功夫,已經足夠支撐着他站起身,一貫沒有半絲顏色的面容上,脣瓣似乎極輕微的動了動,眼中一抹柔光滑過。
“幾位大人已經被我安排好了,你勿需擔心。”雲初道,沒什麼特別情緒,只是看着景元桀而微帶笑意的眼眸中,有光束輕微跳動,流光溢彩。
景元桀這一瞬看着雲初,確切說來,整個人是有些發愣的,聲音輕輕,“你安好,便好。”
很簡單的五個字,雲初五臟六腑卻好像都飄了飄,“你把陣毀了,出口就在眼前,自然安好。”雲初道。
二人交談似陌生人,可是卻總讓人覺得哪裡說不上來的怪異。
“不可能,前有帝師設陣,後有我在暗道內層層陣法,你絕對不可能這般快的走出來。”一旁羅妖不知是被雲初徹底忽視了,還是怎麼了,總之見得雲初和景元桀這般看似陌生,實則任何人任何事也插不進去的模樣當即一甩袖子,表示他絕不可能相信。
不說羅妖,一旁的帝師此時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雲初,似乎等着解答。
雲初這才偏頭看着羅妖笑,“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你真當我只是無意中闖入花樓,而你……”雲初又看向帝師,“帝師大人也認爲,我雲初就是如此愚笨之人,你設一個陣法,我就真的如此乖乖的往裡面跳?”
聞言,四下一靜。
帝師看着前方不過幾米遠的年輕女子,不過十四五歲,可是此時看向他的眼神,卻比見貫風雨年過半百的他還要來得震人心神,且如此時刻,如此形勢,還能這般從容不迫,處變不驚,言辭淡定,當真是……不能小看。
一旁羅妖面色也揪緊了,“雲初你就算再聰明,走一步看三步算慧矣,可是今晚本來這看似計謀,爲的就是不讓太子發現端倪,步步算計卻也多爲隨意,你難道還能走一步看二十步……”
“所以,我入陣了啊。”雲初突然看着羅妖一笑,“所以,我如你們所願,入陣,不是都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帝師之陣普天之下除了太子本身,無人能破,那是名華府與皇氏之間所結的血契,如果,太子不破陣,你一旦走進了,根本不可能……”羅妖一張豔媚至極的面容上沉色閃過,話至此處,突然頓住,然後眸光比方纔更重的落在雲初身上,“除非,除非,除非……”
“很榮幸,我賭贏了。”雲初突然打斷羅妖的話,還輕鬆的聳了聳肩,然而出口之時,卻是看着景元桀,“賭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還是我能成爲你的全部,然後,景元桀,你說,我們誰贏了。”
“不要臉,堂堂女子,如此公然示情於男子成何體統。”這時,一旁的帝師顯然看不下去了,當先出口,語氣極爲不悅。
雲初這才微笑着看着帝師,“帝師大人你知道嗎,方纔有一個人,身份不比你低,也這樣說我,也這樣自以爲是,我於是呢,就一不小心把他給丟進了亂葬崗,當然了……”雲初既而再笑,“如帝師這般人物區區亂葬崗肯定是不會怕的,但是……”
“放肆。”雲初話未落,卻突然被帝師怒聲打斷,“你不過區區雲王府嫡女,我堂堂帝師豈是爾等可以如此猖狂的。”
“堂堂未來太子妃面前,也可以隨意叫囂,到底誰更放肆。”雲初沒開口,一旁景元桀卻是開口了。
清冷的聲音卻叫帝師當即失了聲。
雲初偏頭看一眼景元桀,撇撇嘴,好像不是太領情。
被太子那幽冷的眼神看着,帝師面色變了變,隨即眼光一閃,卻是道,“是不是太子妃還……”
“我記得方纔好像遠遠聽見太子說,廢除帝師身份呢。”這個時候,雲初卻突然託着腮輕悠悠道,尖瘦白皙的小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亮燦燦的看着景元桀。
那帝師聞言,瞳孔深處光束都晃了晃,原本想喝斥雲初,可是卻被太子維護,原本想說,雲初並不一定能當得太子妃,卻生生被雲初此時這語言給弄得駭然變色。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方纔太子意欲說要廢除他名華府帝師身份時,可是在雲初出現前的小半柱香時間之內,可是雲初卻是在方纔出現的,也就是說……
到底是內力太高,還是聽力太好?
當然,帝師自然不會問雲初這個問題,更甚至於,眼下這般時候,他連想問雲初爲何這般快的安然出現在此的話都不知如何開口,脣瓣合了合,滿臉鬱色。
而且,眼下,他們此時還被羅妖的人包圍着。
一旁的羅妖面上的表情也是詭異的,詭異之後是震驚,震驚之後是複雜,深諳皇氏暗流是的他最是明白,這此中驚險。
看似雲初此時在笑,可是她卻確實是賭了所有。
帝師之陣,如果太子不打算撤陣呢,如果在太子的心裡大晉皇朝更爲重要呢,那雲初……
可是這個女子,竟然賭了,拼盡所有的隨心所意。
同時也是對自己的狠,但凡太子晚到,帝師動動手腳,讓雲初深陷陣中,摒除關於太子的記憶,那……
表面上看,是太子爲了雲初處處例外,就算在此時的帝師眼中,想必都認爲,太子爲了雲初破除了這皇氏幾百年沿承的陣法,可是雲初卻是拼了命的也拼了一切,他這一生所經頗多,眼光也算毒到,與雲初交手不過爾爾,卻也大抵能知,雲初絕對不是會如此不顧一切去賭之人。
所以,這一刻,羅妖神色複雜。
“帝師行事偏頗,確實該廢除。”這個時候,景元桀出聲,說話間,看着雲初,那眼睛肆無忌憚的溫柔。
雲初心頭跳了下,卻當即移開了目光。
一旁帝師聞聽景元桀之言自然不安生了,不止他,他身後的幾名中年男子,包括名華府如今的當家人,面色都青了,廢除帝師?他名華府如今富貴至今,皇恩浩蕩,依仗的就是世襲帝師,如果就此廢除,那……
不說這世襲幾百年,說廢除就廢除,這話,若自別人口中說出,可能不會讓他們如此心驚,就算是皇上所說,他們也會覺得有所轉機,可是偏偏這話是出自太子之口,太子自來心思難測,行事不依常例,萬不能猜其一分,就如眼下,他們就着實想不透,雲初是美,男子愛美,人皆有之,可是,再美再出色的女子,能比得上大晉江山重要?看方纔太子所行所爲,分明就是雲初大過天。
當然,帝師幾人的表情如此明顯,雲初自然猜到了,當下餘光瞄向景元桀,卻見其就那般站在那裡,玉朗風清,似白雲出岫,如山羣傲立,而方纔,因着那陣法所破,灰暗下來的天,也在此時一點一點漸漸明瞭,清輝灑落,他自成風景。
……
而此時此刻,在遠離大晉數千裡之外的一處高山洞穴裡,有一名少女,正抱着下巴看着面前那青色的大盆裡轉動着的清汩汩的水疑惑着,好半響,她方纔喚醒身旁那隻一個側面便可知年輕俊美到極致的男子,“恩公,恩公,你看,這水怎麼變得越來越透明瞭。”
“水不是透明的,難道還是黑色的?”那男子此時躺在厚重綿軟的狐狸皮上,渾身裝束精貴而講究,墨發隨黑玉簪挽起,臉掩在寬袖下,眉頭都未欣動一下,只聲音懶洋洋的傳來。
可是那少女好似不甘,又更不解,直接伸手過來拉男子的衣袖,“不對,不對,你看,這水真的越來越透明……”
那男子卻飛快的將衣袖退開,似乎嫌棄少女的觸碰,懶洋洋的語氣裡也多了一絲不悅,“我有潔癖,有潔癖,你不知道嗎?”
“……哦。”少女聞言,瞬間收手,垂頭,曲膝,委屈得像個小媳婦似的。
“啪嗒啪嗒。”瞬間,眼淚便似斷了線的珍珠落在少女的手背上。
聞聲,男子這才拂開寬大繁複的衣袖,看着已經哭成淚人的少女,“什麼鬼?”
“你之前說不對我兇的。”
“我哪有兇?”男子顯然有些無奈,然後擡手去拍少女的肩,“好了,別哭了。”
“那你過來看這水。”少女聞言,當下擡起頭,擡手一抹淚,眉開眼笑,一切動作乾淨利落,行雲流水,表情轉變之快速,簡直讓人咋舌,男子眉心抽了抽,卻是順着少女的手指,看向前方青色大盆裡的水,然後深濃的長眉輕微蹙了下,“哦,這是大晉,可能什麼血契之類的東西被毀了,整個氣數都變暗了。”
少女聞言,小臉一揚,“可是這水很透明啊還很漂亮。”
男子聞言,似乎也輕輕的“咦”了聲,然後又靠近一步,聲音極輕,“是啊,照理說,血契毀了,水應該是清之後變黑纔對,怎麼會越來越透明。”還有方纔的天空,也不過一柱香時間而已,就回復如常。
難道,其中,出了什麼差錯。
“恩公,你在想什麼?”那少女見男子半響靜在那裡不說話,當下湊着一顆小腦袋過來詢問。
男子卻是搖搖頭,又放眼一望,頓時,方纔看着極狹窄的洞穴,瞬間燈光依次亮起,竟有數十個青色大盆裡盛着不同顏色水,汩汩流動,油穴內溫潤溼氣撲面而來。
“應該出了什麼變故。”男子瞬間又收回目光。
“什麼變故?”少女好似對男子極其仰慕,整張小臉上都洋溢着興悅和好奇的光芒。
男子看着少女嬌嫩的臉,突然一笑,然後又以方纔一樣的姿勢躺了下去,“師傅不是在大晉京京中嗎,他自會關心,本公子纔不管。”只是,話落,側身間,眼底一絲異光快速閃過。
會不會……是她。
……
院落靜靜。
須臾,一直許久未說話的羅妖卻突然看着雲初輕柔開口,“初初兒,你看這樣好不,我們做一個交易,我們一起把帝師殺了,然後,你跟我走。”
“你這人可真是壞心腸,我若是殺了帝師,那不是招惹上一身腥。”雲初恬淡的笑,不過,說話間,卻已經向一旁的景元桀走去。
不過,剛距離景元桀還有兩步之遙,整個身子卻是被大力一吸,瞬間,便撲進一個結實而清香的懷抱。
不用置疑,肯定是景元桀。
“你吃醋?”雲初自景元桀懷裡揚起頭問。
景元桀眸光閃閃,耳根後似有一抹經暈閃過沒說話。
“我就是喜歡你這吃醋不說,卻霸道至極的方式。”雲初又道。
景元桀眸光再次閃了閃,假意輕咳一聲,沒說話,只是,四目對視,總有什麼東西自兩人眼中閃過。
“羅妖,不如,和你做一個交易,你今夜若能打敗帝師,帶走我,我就放了你,如何?”不過對視半響,雲初便移開眼眸,看向羅妖。
“雲大小姐說這話會不會太猖狂。”帝師豈是任人魚肉的,當下看着太子,“難道太子就眼看着臣……”
“你要記清楚,對付你的,是羅妖。”景元桀看着帝師聲音寡淡,帝師眸光一變,太子的意思是,一會不管如何,不會再管他。
“太子果然好算計,竟妄想以我之手鏟除異己。”一旁羅妖此時輕撩鬢髮,笑得輕諷,只是看着雲初和景元桀親密的模樣,面色暗了暗。
雲初卻自景元桀的懷裡擡起頭的,看着羅妖,“你怎麼不認爲,是帝師想要對付你。”
“我如此謀劃,辛苦這一局,今夜,你們誰也跑不掉。”羅妖突然道,不輕不慢,面上具是得意之色。
“是嗎?”雲初卻突然揚了揚衣袖,下一瞬,在所有人反應不及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羅妖而去,羅妖不慌,身子瞬間後退,然而空氣中雲初卻是一聲冷笑,隨即身子在空中一個彎轉,袖中匕首,直向一旁坐在地上的帝師而去。
殺氣盡露,毫不掩飾。
太子沒阻止。
路十與路十一更沒阻止。
帝師此時身受內傷,躲無可躲,其身後之人也援救不及,很顯然,被雲初這一劍刺中,必死無疑。
可是,這個時候,原本以爲雲初要刺向他的羅妖原本後退的身子卻是一閃,瞬間擋在了帝師面前,掌風一厲,直向雲初拍去,可是拍到一半,眼光一閃,又瞬間收回,而正在此時,面色突然猛的一變。
因爲,身後,攜千金萬重的的壓力瞬間觸及腰背,一口鮮血瞬間吐出。
“好你個帝師,我救你,你卻傷我。”羅妖身子在空中一轉,跌倒在地,瞬間被路十路十一以劍架着。
那帝師這才撫着胸口站起身來,“以名華府的聲望富貴爲賭注,讓我不得不對不起你了。”
情勢逆轉不過頃刻之間,主子被擒住,那些墨閻閣之人互相望望自然不敢動彈。
“呵呵……”羅妖這時卻看着帝師冷笑,“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可是,帝師就以爲,你如此送太子和雲初天大人情,他們就會放過你。”
好吧,這個情節還沒寫完,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