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言一出,四下靜。
雲初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景元桀,“你,方纔說什麼?”
景元桀對上雲初的眸光,似乎有些心虛的移開了眼睛,沒有答話。
雲王爺此時面色也是一怔,似乎沒想到太子會如此命令,明明太子對雲初多麼的不一樣,而且,雲初又是未來太子妃,可是,眼下太子卻叫人將雲初關進大牢,這……但是,動了動脣,觸到太子那冰冷的眼神,雲王爺卻是沒開口,而是看向一旁的雲初。
雲初沉默,只是面色顯見難看,一旁知香和秋蘭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尤其是秋蘭,太子如此的喜歡雲初小姐,莫說相不相信小姐給小侯爺下了毒,就算下了毒,太子也絕對是會站在小姐身邊的,可是爲何……
“太子英明。”而此時此刻,一旁的永昌侯卻像是終於得到支持般,面上還升起一絲極淡的笑容,花落,還看向雲初,那眼神好似在說,看你如何猖狂。
雲初沒理會一旁永昌侯投過來的目光,而是繼續看着景元桀,認真而幽深,“你也相信我對宋玉下了毒?”
“兩權相害取其輕。”景元桀道,陽光落下,爲他剪一個側影,襯其高潔如玉矜貴冷傲卻又神色莫名。
雲初脣角浮起一絲輕諷,“所以將我關進大牢,而讓你給永昌侯以及那些大臣一個交待。”
“此時,別無選擇。”景元桀目光又偏了偏。
“雲大小姐,如果你現在將解藥交出,那……”永昌侯看着太子明顯不會更改命令的樣子,這纔對着雲初開口,神態比之方纔都高了幾分。
雲初卻突然冷冷一笑,打斷永昌侯的話,“將我關進大牢,你兒子就永遠別想有解藥。”
“你承認是你下的毒了?”永昌侯憤怒。
雲初無奈的聳聳肩膀,“你如果非要如此說,我也沒辦法。”
而這時,景元桀身旁,已經有人上來,請雲初往外走。
雲初看了眼低眉順眼的路十和路十下,眸光涼了涼,便要擡腳。
“且慢。”雲王爺這時開口,開口之際,對着太子一禮,“太子,此事並未有真憑實據,不過是永昌侯一人之言……”
“鬧市裡那般多人看着,就只有雲大小姐對我兒動了手,如今太子也說要查,雲王爺又着急什麼?”永昌侯聽着雲王爺的話,自然不樂意了。
雲王他被永昌侯一句話氣得怒也不是,氣也不是,重重後甩袖子,“有太子給你撐腰,你自然有理。”
這明顯的是一句氣話。
一旁雲初看了眼雲王爺沒說話,而是看向景元桀。
“雲王爺不必多說,孰是孰非,我必會明查。”景元桀輕輕一擺手,那般淡定高冷的話語,雲王爺脣瓣動了動,又看了眼雲初。身在官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權力的重要,眼下外面羣臣相激,而此時永昌侯又直指雲初,到底,宋玉中了毒在那裡躺着,形勢比人強,太子如此做,確是明智之舉,當下,雲王爺眸光閃了半響,沒說話。
雲初看一眼雲王爺,便收回了目光,雲王爺不可能爲了她得罪太子,她知道。
“左右不過是去大牢裡轉悠一圈,反正我也沒去過,就當是旅遊啦。”雲初這個時候卻輕輕一笑,對着一旁哭喪着臉的秋蘭和知香擺擺手。
“你要去大牢,我陪你一起去。”而正在這時,前廳外響起一道如清音落琴般的聲音。
雲初偏頭,便見雲楚坐在車輪椅上由華落推着走了過來,人如淡菊,其色雅淡。
他哥哥回到雲王府這般多日,可是脣色依然比常人要淡,淡得讓人心疼,可是偏就那筆直坐在尋裡,卻叫任何人忽視不得,陽光下,目光清透而堅定,是任何人推壓不得的滿滿滿對妹妹的疼愛。
雲初心裡驀然就是一暖,前世裡沒嘗試過的親情,今世在雲楚這裡她是嚐到了。
“雲楚,事情太子自會處理,你腿腳不便……”雲王爺看着雲楚出現面色就不見得好,聽着雲楚說要陪着雲初一起去大牢,面色立馬一變,聲音都不自覺覺了沉,雖然和這個兒子不太親厚,可是到底,如今是他唯一的兒子,怎能有何波折。
可是,話剛落,見到雲楚面色雖未變可是卻分明看着他更爲生疏幾分的目光,這才覺得,自己的語氣太沉了些,對這個兒子,他終歸是虧欠的,尤其是知道他是因何原因雙腿如此之後,每每一見到他,就更爲愧疚。
雲王爺的心緒清清楚楚楚的寫在臉上,雲初自然看到,總歸對雲楚愧疚,愧疚就好,就怕他不愧疚,當然了,別說雲王爺不允許,雲初也不會讓雲楚陪着她一起去大牢,那般個地方,不適合這般清透雋秀的哥哥待。
“哥哥放心,你在府裡幫我看顧好石頭就可。”雲初對着雲楚微微一笑,若明花燦爛。
雲楚看着雲初,心頭一動,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這般直直的看着他,看似清澈如白紙,笑若珠玉,卻始終看不透,須臾,雲楚移開眸光,這纔看向太子,“希望太子儘快找到解藥,還雲初公道。”
“自然。”景元桀頷首,空氣中,四目對視,雖然是在說着話,可是雲初站在二人間,都能清楚感覺剛纔二人目光中的深沉與……惺惺相惜?
雲楚不跟着去,雲王爺鬆下一口氣。
雲初率先移步,隨着路十和路十一等人一走出去,便見着外面人潮涌涌的場面。
京兆尹等大臣看着雲初出來顯然也極爲吃驚,而且,方纔已經收到消息,太子要將雲初關進他京兆尹府的大牢。
而那些方纔羣情激憤要爲永昌侯伸正義的大臣,此時此刻看着太子,看着雲初,顯然,原本準備的臺詞全部沒了用處。
景元桀站在那裡,一襲明黃輕袍,其人高山鬆雪,只是對着四周淡淡看一眼,像是所有人都沒看,又像是所有人都深深看了一眼,大臣們盡皆垂下了頭。
“人,我交給你了,該怎麼做,你當該清楚。”景元桀的目光最後落在京兆尹身上。
京兆尹忽然就覺得,這一瞬間似被高山壓下,渾身動彈不得,聲音都低了幾分,“太子放心。”
而此時此刻,因爲雲王府外擠滿了人,你推我擠,雲初正要跟着京兆尹走,便見一年輕男子倒在了自己的腳邊。
“哎喲。”伴隨着年輕男子的痛呼聲,雲初目光在男子身上落了落,便要移開。
而幾乎在這時,一雙肥胖的大手突然橫伸過來,一把抓那年輕男子的肩膀,緊接着粗嗓門響起,“原來躲在這裡看熱鬧,快起來,趕緊跟着我回去,把活幹完。”
“啊,我不要,我不要。”那年輕男子被那隻大手一抓,渾身如被蛇附似的,忙抖動着,往後退。
雲初往後退一步,腳剛擡起,卻被那年輕男子抓住裙角,“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雲初沒動,周圍有人看着這一幕,卻是一怔。
雖是年輕男子裝扮,竟然是妙柔的女子聲音。
“小姐求求你救我,我如果再被抓回去,會死的。”那男子裝扮的女子苦苦哀求着雲初。
而那雙肥胖的大手一邊拉扯着她,手的主人一邊很尷尬的看着雲初,“小姐對不起,府里人不懂事,衝撞了你,我這就帶她回去。”
“小姐,你別聽她的,我不是她府裡的人,是被她騙來的,他要將我賣到青樓去,我好不容易跑了出來。”那女子哭訴道,拉住雲初裙角的手卻死也不放開,雲初身旁有人想上前拉開那女子,可是見一旁太子身邊的路十和路十一都沒動,自然更不敢上前。
到底,雖說太子下令將雲初關進大牢,可是那是未來的太子妃,事情還未查清仔細呢。
而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高官權貴在,百姓們不敢言聲,生怕衝撞了,朝臣們或許也覺得這一幕太讓人不上眼,所以,最後,幾名朝臣,永昌侯,就連走出來的雲王爺此時竟然都有些不知如何處理,然後衆人皆將目光移向站在那裡似高山矗立的太子。
景元桀沒動,彷彿萬物不在他心,目光只是凝視着雲初。
“小姐,求你救救我,你如果不救我,我會死的。”
“我現在也是被冤枉要送進大牢裡的人了,我又如何救你。”好半響,雲初低頭對着那女扮男裝的女子開口。
那女子聞言,也沒氣餒,眼底竟然還是一喜,“大牢,大牢是不是就不會將我賣走,那好,我跟着小姐進大牢去。”
“大牢,你也要去?”雲初微微怔愣。
那女子聞言,死死點頭,“總好過被賣進青樓,生不如死。”
“大牢或許更生不如死。”
“至少我可以選擇怎樣死。”那女子突然道,神色間微微落寞而憂傷。
而拉拔女子那雙大手還沒有停,聽着她和雲初談話,目光變了變,趕緊道,“小姐莫聽她亂言,她……”語聲突然被雲初擡手一止,與此同時,還拉扯着女子的手也被雲初攔住,聲音淡淡卻不容忽視。
“這名女子,我要了。”乾脆簡要。
“啊?”那中年婦女是個力壯的,腰粗膀圓,似乎沒反應過來,其實她本來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這般情形下出現,可是好不容易找到這女子,眼看她就要跑,她這才跳出來的,眼下,這個雲王府大小姐竟然真想救她?
“知香,將她交給哥哥。”雲初這時已經轉身對着一旁的知香吩咐,知香忙上前扶起那女子。
那女子感激涕零,又受寵若驚,看看知香,又看看雲初,“小姐……”
雲初只是對她笑笑,然後看向那婦人,“不想自找麻煩,就不要多生事端。”滿是警告的話語,那女人自然聽懂了,當下眼色惶了惶,忙一下子躥跑開了。
雲初這纔要隨着京兆尹離開,只是走了幾步,又停下,偏頭看着已經走過來的季舒軒,面上微微一笑,“季大夫是想要和我一同去大牢。”
“這般時候,雲初小姐還能談笑風生,季某真是佩服。”季舒軒容色溫潤,陽光溫暖而迷人。
雲初卻是輕撇了撇嘴,“你現在心裡是不是很高興,我關進大牢,如果還能順利被定了罪名,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白喝你的酒了。”
季舒軒聞言,輕微一笑,“原來季某的在雲初小姐心裡這般小肚雞腸。”
“不然你以爲?”雲初挑眉。
“季某之前可是曾給雲初小姐和太子千里送衣。”季舒軒輕輕嘆一聲,好像在邀功。
雲初不置爾爾,攤了攤手,“事實是,我眼下要進大牢。”
“憑着雲初小姐的三寸不爛之舌,若不想進大牢,也是進不了的,在下倒認爲……”季舒軒聲音頓了頓,眼底流光溢轉,隨後輕聲道,“倒像是在和太子置氣。”
雲初眸光輕微眯了眯,“這都能被你看出來?”
季舒軒突然竟有些落寞似的,“雲初小姐沒有表面上的那般萬事不在意啊。”
雲初瞟一眼季舒軒,“不要告訴我,你愛上我。”
“呵呵……”季舒軒輕微一笑,不再說話。
“不會有人拿命來置氣。”雲初的聲音卻低了低,竟然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季舒軒面色難得的怔了怔,隨即,一笑,疏朗而潺潺。
最後方,京兆尹走在二人身後,額間都出了細汗。
他方纔,什麼都沒聽到。
而遠處,景元桀的目光看着雲初和季舒軒說笑着走遠,目光在雲初身上流轉過幾瞬,方纔移開,又無情無緒的掃了那幾名大臣和永昌侯一眼,對着身旁輕輕一擺手,“回宮。”話落,便上了玉攆。
那些大臣由始至終都垂着頭,大氣都不敢出,如果,太子想要包庇雲初還好,他們這般大張旗鼓的還有說辭,可是……太子越是這樣什麼都不說,他們更覺得壓力山大,當下互相對視一眼,又朝永昌侯看了一眼,便抱拳告辭,似乎本還想和雲王爺打個招呼,可是觸到其那沉黑的面色,訕了訕眉色,離開了。
永昌侯看一眼身旁緊閉雙眸,氣色枯槁的兒子,也不去看雲王爺,這才一揮手,回永昌侯府。
他眼下,就等着太子給他的結果。
人羣中百姓見此,自然也都散了,心中百般言論,卻也不敢言說,上層的事情,他們摻合不了,只是多少,不勝唏噓,這雲初小姐才名滿京城,又得太子之心,可眼下……
方纔還人潮擁擠的雲王府一下子又復清靜。
而暗處,雲花月和一名丫鬟這才走了出來。
而云花月目光悠且長的看着太子玉攆離開的方向,久久未收。
……
“真不相信,太子竟然真的把大小姐交給京兆尹關進了天牢。”雲花月身旁的丫鬟出聲道。
雲花月面上沒特殊情緒,卻是笑笑,“太子到底是太子,身居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羣臣就是他的基石,他如何會爲了一名女子而多生事端。”
“那依小姐你的意思是,太子對大小姐……”身旁丫鬟眸光閃爍。
雲花月絕美的五官上卻爬起一絲冷意,“太子方纔不是也警告了京兆尹嗎。”
秋寧聞言,面上升起疑惑,隨即有些複雜道,“小姐你的意思是說,太子將大小姐送進天牢,是爲了保護她?”
“或許吧。”雲花月眸中碎出一絲不明的意味,輕撫了撫額,眸中思緒飄忽,似乎有什麼東西發生了改變,軌跡,不太一樣了,但是,那個人,也該來了吧。
“不過,小姐,照你所說,雖說看不出大小姐心中到底作何想,可是確實是心思細密,方纔就那般隨便救一名歷不明的女子,如此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這般做,看似好像是顯示她大善大義,可是……”
“雲初,慣會做人處事的,這是她的本色。”雲花衣美眸裡一絲光影微閃。
秋寧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好半響,雲花月這纔對着秋寧點頭,“馬車備好沒,我們去忠勇將軍府。”
“回小姐,準備好了。”秋寧擁着雲花月離開,而遠處,高牆上一道身影看着離開的雲花月,面上神色輕微變了變。
……
皇宮,御書房。
投着花枝剪影的窗戶旁,景元桀身姿筆立,對着身旁問道,“如何?”
身旁路十一上前一步,“稟太子,最近翁老一直給皇上施針,皇上精神好多了,依翁老的話說,不出半月,主持朝中事,沒有問題。”
景元桀點點頭。
而這時大門外景元浩走了進來,邊走邊道,“方纔收到消息,北拓有人來了,幾個時辰前已經入了大晉邊境。”
景元桀轉身看着景無浩,似乎等着他說下文。
景元浩面色隨即有些尷尬,“咳咳,那人一進了大晉邊境,便沒了蹤跡,我的人竟然被甩掉了。”
聞言,景元桀俊長的眉峰微身輕蹙,“一人?”
景元浩有些訕訕的點點頭,隨後又立馬轉移話題道,“嗯,那個,你將雲初關進了天牢,那解藥怎麼辦,天黑之前找不出解藥,宋玉保不住小命,永昌侯肯定會翻天。”
“那就翻天吧。”景元桀黑亮的鳳眸裡光色沉了沉。
景元浩斂了斂眉峰,一雙桃花眼裡流光溢轉,似乎也不以爲意。
“太子。”一旁路十一正要退下去,突然雙耳一動,然後看着景元桀,神色前所未有的謹嚴,“範語小姐說有急事尋你商談。”
聞言,景元桀輕微一動,而一旁景元浩方纔還一幅不以爲意的面色瞬間變得有些複雜,開口道,“範語從來不主動尋你,就算有要事也會提前和我說,除非……”然而景元浩話未落,面前便已經沒了景元桀的身影。
“我其實,還想說……”景元浩站在那裡,還想說,北拓好像有兵馬調動,還有,雲王三小姐似乎有些不對……
不過,這些話,景元浩都沒有說出來,反正,也無傷大雅。
……
夕陽西下,相較於鬧市靡音繁華,遠離此入的京兆尹府卻是異常謹肅。
京兆尹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次辦了個頭疼的差事,這把雲王府大小姐關在牢裡,說是讓他審,他敢審嗎,又敢怠慢嗎。同時的,還要防着萬一天黑之前沒有解藥,永昌侯會帶着人來找事。
所以,人近中年的京兆尹此刻很憂傷,彷彿一下子都老了幾歲,坐在桌案後,扶着頭,面色複雜而凝重。
“老爺,這太陽都下山了,你怎麼還在這裡。”這時候,一不過十八九歲的粉嫩美人端着茶水推門走了進來,言態輕媚,當即吸引了京兆尹的所有神思,看着她,“紅兒啊,今天老爺我心裡煩。”
“哎呀,煩什麼啊。”叫紅紅的是京兆尹新娶的姨娘,柔態媚骨,將茶往桌上一放,白嫩的指法一挑,整個人便如水蛇般坐在京兆尹的懷裡,纏了上去。
京兆尹抱着美人兒一頓狂啃之後,這纔將頭移開,拍拍姨娘的肩膀,柔聲愛撫,“哎,你先下去,等過了今夜,我再和你好好敘叨敘叨。”
“嗯,不嘛。”小姨娘賴在京兆尹的懷裡撒着嬌兒,一手還去扒拉京兆尹的衣裳,“老爺,人家想嘛……”聲音嬌滴滴軟糯糯,聽得京兆尹身體發熱,眼底本來欲退下去的異樣光色又漸浮上來,小心的看了眼門外和四周,當下一把將小姨娘攔腰抱走,走向後面的內室。
頓時,春風旖旎,滿室生情。
茶香繚繚,光色漸暗。
……
雲初此時坐在四處高牆卻又不算太陰暗的牢房裡,心情,還不錯。
看此處地形,光線,應該是這整坐大牢裡最佳的位置,平時一般人還享受不到呢。
四周雖有淡淡黴味,但好在通風,也不太難聞,還有這飯菜,兩暈兩素,不錯。
而且,還勝在安靜,她就算在這裡翻了天,估計都沒人知道。
雲初越看這牢房,越歡喜。
而暗處,一雙眼睛靜靜的看着她,直至,平靜變幽深,幽深變複雜,再轉而,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