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喊我的,不用猜也知道,還是畜仙柔兒。她尾隨我又返回了李瘸子家,或許她還對玉刻不死心吧。這時見李瘸子把玉刻送給了我,讓她感到很意外,同時,也替我高興。 她翹着尾巴,得意地對我說,看看,這玉刻是屬於你的吧,現在你有資格拿它了吧,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你不要也不行,哼哼。 嗯!我衝她狠狠點了點頭,然後說了幾句拜年話感謝她。 揣着玉刻,想着爺爺如果知道了一定很開心,我像個孩子似的一蹦一跳回到了家。 到家後一看,頓時小小失望,因爲爺爺並沒有在家,可能又到金燈寺門口轉悠上了,真不知道他最近爲啥老去金燈寺。 等我從喜悅中冷靜下來一想,不好,爺爺如果在金燈寺,肯定會知道我出家未遂,搞不好回來還會抽我一頓,還有玉刻的事兒,也不能和爺爺講,講出來我就解釋不清了,總不能說去找李瘸子剃光頭,是他送我的玉刻,這麼說,無疑不打自招。爺爺最恨我撒謊騙人。 思來想去,最好先不要爺爺知道玉刻的事,等我偷偷溜進城裡找人賣了錢再說。 打定主意,我擡頭看了看客廳裡的老座鐘,已經六點多了,再看看外面的天色,太陽已經偏西,天邊出現幾片血紅色晚霞,到做晚飯的時間了,我把玉刻藏好後,忙活起來。 晚上七點半左右,爺爺揹着雙手,一臉陰沉地回到了家。這時我已經把玉米粥煮好。見爺爺進門,而且看樣子不大高興,忙從鍋裡盛出一碗飯,然後把鹹菜饅頭一併放在桌上。 爺爺沉着臉瞥了我頭頂一眼,問:“和尚收你了?” “嗯”我小聲嗯了一下,眼睛不敢和爺爺對視,我怕他從我眼睛裡看出什麼。 “那就好,吃飯吧,吃了飯早點睡,子時和我出去一趟。” 我很奇怪,爺爺這時應該問我,既然出家了爲什麼不住在廟裡,怎麼又回來了,還有,爲什麼我沒穿僧服,可他竟然連問都不問,太不合常理了。 我忐忑地坐在了爺爺對面,小心問道:“爺爺,咱晚上出去幹嘛?” 爺爺這時剛好把一根鹹菜夾起來,剛要往嘴裡送,聽我這麼問他,又狠狠丟進了鹹菜碗裡,嚇的我一顫,他不高興道:“別問那麼多,到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吃過晚飯,洗了碗筷我就睡下了,不過因爲今天發生的事挺多,腦子裡一直胡思亂想,在牀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人推我,我猛地睜開眼睛,就見爺爺一臉嚴肅站在我牀邊。 “時辰到了,穿上它跟我走。”爺爺說着,一揚手,把一件土黃色長袍扔在了我牀上。 “去哪裡?” 我忙拉過袍子穿上,下牀後往身上一看,居然是件僧袍。 “到了你就知道了。” 外面黑漆漆的,天上鉛雲如墨,遮住星光。傍晚時出現過火燒雲,預示着可能要變天,這時天陰下來,估計不久就要下雨了。四下裡非常安靜,偶爾能聽到幾聲蛐蛐叫。 離開家後,爺爺也不說話,把步子邁的很大,帶着我一直往村子北邊走。 我們這個村,在清朝道光之前,叫山窪村,四面環山。後來爲了紀念我們
一位祖上,更名爲道士墳村。 具體的典故,聽爺爺說,在清道光十七年,道光皇帝的寵妃彤貴妃(舒穆魯氏,郎中玉彰之女),突發怪病,太醫院衆多太醫束手無策。後來有位見多識廣的大臣,向道光密奏,說彤貴妃得的可能不是病,或許是撞邪了,不如找位法力高深的道士進宮給貴妃看看,並且推薦了我們祖上,於是道光就把我們祖上秘密接進了皇宮。 等祖上到彤貴妃病榻前一看,發現這位貴妃得的果然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腐屍術(這或許牽扯到一些宮廷內鬥,具體不詳)。 腐屍術,又叫老陽喪魂咒(老陽在易卦中爲“九”),源於民間一個邪教,教衆大多是被道家逐出師門的叛逆弟子,他們專以道術爲基礎,研究害人的邪術,老陽喪魂咒只是他們邪術中的一種,而且是非常惡毒的那種,其手法融合了道教控魂術和南洋降頭術,非常難破。 中咒者,三天全身起血泡,疼痛難忍;六天皮膚潰爛,渾身腥臭;等到第九天頭兒上,全身皮肉由外至內,漸漸化成膿血,最後腸穿肚爛,等不到第十天天亮,整個人就會變成一堆白骨。 我們祖上被接進皇宮時,已經是第七天,彤貴妃渾身爛的血肉模糊不成人樣兒,不但牀上、被褥上污穢不堪,而且整個臥室奇臭無比,三魂七魄中僅剩一魂一魄,猶如風中殘燭,眼看就要香消玉殞。 祖上向道光說明彤貴妃病因後,得到道光許可,在皇城施展巫祝術,首先找回彤貴妃的二魂六魄,隨後又狠心耗盡陽壽,從地府請來一位大人物,從那位大人物口中得知下咒之人的姓名和地址,最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法,破了老陽喪魂咒,把彤貴妃從鬼門關硬生生拉了回來。 妃子康復後,道光大喜,知道祖上喜歡抽旱菸,就御賜了祖上一根金菸袋,名爲“長壽”,也就是爺爺現在手裡拿的那杆菸袋鍋。文革時,家裡爲了保住這根御賜金菸袋,用棺材漆抹成了黑色,直到現在那根菸袋還是黑的。 我那位祖上得了名叫“長壽”的金菸袋後,並沒有長壽,回到家裡就因爲陽壽衰竭,一命嗚呼。 祖上死後,道光皇帝特意派來兩名一品大員,代替自己爲祖上吊喪。 後來,祖上的事蹟在村子裡傳開了,村裡人都覺得臉上有光。他們爲了紀念我們這位祖上,又因爲祖上的遺骸就埋在村子南邊山上(那是我家祖墳的位置),就把村子的名字改成了道士墳村。 後來我問爺爺,我們那位祖上爲什麼要耗盡陽壽救道光那個妃子。爺爺說,爲了藉助皇帝的勢力,振興咱們太一道。我又問,祖上的目的後來達到了嗎?爺爺一臉沮喪說,當時佛教盛行,而且下咒之人,又是道家叛逆,所以道光骨子裡對道教並不支持,特別是祖上死後,彤貴妃接着失寵,這件事,很快就被道光忘掉了。爺爺最後說,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這樣,他們只能記住你的惡,從不會記你的好。 言歸正傳,爺爺帶着我走了能有半里地,最後在一家院落不遠處停下。 這是一戶窮苦人家,石頭院牆,土牆老瓦房,房子看上去都不知道有多少年頭兒,早就該劃成危房,不能再住人了。可以說
,比我們家那破道觀有之過無不及。 遠遠的,我看看到院子裡燈火通明,人影綽綽,走來走去不知在忙活着什麼。 我問爺爺:“爺爺,您帶我來這裡幹啥?”爺爺目光直視着那戶人家,嘆了口氣:“這家人的孩子,在一天夜裡路過村西邊的亂葬墳,被一隻惡鬼給覓上了,都鬧了好幾個月了,要是今天再不救他,就沒得救了。” 我奇怪地問:“爲啥您不早來呢?” 爺爺不答反問:“你知道這家姓啥不?” 我搖搖頭:“這家離咱家挺遠的,雖說同村,我還真不知道他們家姓啥。” 爺爺嘆了口氣,語氣裡充滿滄桑,淡淡地說:“姓魏……” “魏?”我立刻把牙咬了咬,一股恨意涌上心頭,憤憤地問爺爺:“就是過去帶頭批鬥咱們家的那個,紅衛兵頭子魏老三的家?” 爺爺沒出聲,遠處院子裡的燈光映在爺爺雙眼裡,凝成兩個很亮的小點,因爲院子里人影晃動,導致小點一閃一閃,似乎在述說着什麼、又似乎在回憶着什麼。 許久後,爺爺緩緩點了點頭:“五年前,魏老三死在了精神病院裡,這些年他們家爲了給他治病,借了不少外債,要不然,他們家現在也不會這麼窮。”爺爺說着,又嘆了口氣:“他們家現在這個樣子,都怪我當年一時氣盛造,我對不住他們……” 我不痛快地叫道:“爺爺,您這話說反了吧,是他們家對不住咱們纔對,您不是說,我二爺就是被魏老三帶人活活打死的嘛,他打死您的親弟弟,您只叫他當了一輩子白癡,已經夠便宜他了,要擱着是我,非弄死他們全家不可!” “胡說什麼!” 我話音沒落,爺爺擡手用菸袋鍋子敲了我腦袋一下,由於沒了頭髮,這一下敲的比平常疼的多,眼淚好懸沒下來,我抱着腦袋就蹲地上了。 爺爺語重心長地說:“冤家宜解不宜結,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該死的人也已經死了,我不希望仇恨再延續到你們這代人身上,再說,你二爺當年的死,也不能全怪魏老三。當時那年月兒,亂的很,全國都是這樣,像你二爺那樣被人活活打死的,不知道有多少。”爺爺說着,頓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腳下,又說:“當年我就站在這兒,用咱們的巫祝術請來五鬼,附在魏老三身上,直到他陽壽盡了爲止。不過,我在請五鬼時,被一個村裡人看到,第二天魏老三就瘋了,我在這裡作法的事,也就在村裡傳開了。你不知道,直到現在,這十里八村的人,背地裡還都在喊我妖道士,咱們太一觀香火不旺,也跟我直接有關係。” “魏家這孩子被惡鬼纏上的第二天,我就去了他們家,可是……” 爺爺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金燈寺的和尚正在院子裡做法事,爲那孩子驅鬼,他們那些什麼佛珠佛經的,根本不成事。你去吧,這些年你一直在外面上學,村裡沒幾個人認識你,再說你現在是和尚身份,他們家裡人不會把你罵出來的。” 爺爺最後這句,好像爺爺之前去他們家,是被他們家裡人罵出來的。 我狠狠搖搖頭說:“不去,魏老三家裡人被鬼覓上,那是報應,活該,憑什麼該我去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