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風雨漸至

**衛孤辰**

衛孤辰發現這天地之間,忽然沒有什麼地方,是適合他停留的。

在納蘭府,他是一個外人,一開始,不過是被安置在一處簡陋的小院子裡,一間塵封的舊房、幾件破舊的傢俱,用來應付他也就是了。在旁人眼中,他不過是個依靠小少爺寵愛,一心往上爬的低賤之人罷了,就連府中最下等的奴僕,眼中,也未必看得起他。

就連納蘭明,對於某一個名義上的兒子,也常常會忘得一乾二淨,就算他偶爾忽然間想起來,要把人招來見一見,總是會碰上些莫名其妙的事,不是京城忽然多了很多亂子要趕去處理,就是在自家花園走路也會莫名其妙扭傷腳,必須急忙治療。總之,這場召見,無限期開始拖延,時間一長,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納蘭府於衛孤辰,只是別有用心時的臨時駐地,如果不是有那個孩子的話。

那個孩子,玉雪可愛,每一次從宮中回來,得意洋洋笑得眉眼彎彎,變戲法般從衣服裡頭掏出各種各樣好玩的,一點也不藏私地隨他挑,笑咪咪掏出一堆又一堆好吃的,往他嘴裡塞,還誇誇其談,是如何如何從皇帝老子眼皮底下,偷出來給他嚐鮮的。虧得那個小皇帝喜歡他,睜隻眼閉隻眼地任他胡鬧。

那個孩子,彷彿水遠不懂,什麼是尊卑貴賤,對他來說,被皇帝、太后喜歡,和與一個平民替身投緣,是同樣讓他開心快活的事。

那個孩子,極和氣、極好說話的性兒,卻會爲他吃的不好,住的不好,用的東西不好,而鬧得昏天黑地,滿府下人全都面如土色。他的住所,用度一點點提高,到最後,就連總管見着他,多少也陪陪笑臉,他雖不在乎,卻也不是不感念的。

那個孩子,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有什麼背景身份,也完全不理解,他的力量有多麼強大,如此純純粹粹,只是單純地喜歡他,那樣清澈的眼眸,只屬於孩子的眼睛,清亮地望過來,清亮地聲聲喊:“大哥。”

很多時侯,他會忘記,這個孩子是秦人,是敵人。很多時侯,他會恍然間記起,許多許多年前,也有一個同樣有着清澈雙眸的孩子,那樣一聲聲叫他做哥哥。

當年,他不曾保護過那個孩子,那麼現在,他可以守護這個孩子嗎?

他知道,不可以。儘管那是孩子,但依然是敵人。所以,明明知道,那孩子眼中有那麼多的熱切期盼,他依然不肯教他武功,所以,明明知道,是在利用一個孩童的純真,他依然一字不漏地聽孩子高高興興地講述宮中的一切見聞。

納蘭玉不回家的日子,他就是納蘭府的閒人,沒有事情要他做,沒有人會在意他在哪裡。也很少有人會注意到,當納蘭玉不在的時侯,他總是消失無蹤,彷彿根本不存在。

然而,這個時侯,他一般也不會回到自己的夥伴當中。因爲,他身邊的人,都在爲復國而努力。而努力。

因爲需要錢,因爲需要勢力,於是他們開始在各地組建幫派,於是他們開始開賭場,放高利貸,收保護費,辦各種生意,並且賄賂秦國的官員們。

爲了擴展勢力,爲了擴大生意,爲了染指官場,他們必須不斷地和各地大大小小的勢力,陰謀鬥爭,明面械鬥,很多時侯會波及百姓。爲了融入低層官員當中,他們也必須學習官員們的肆意胡爲,欺壓百姓。

他安靜地看着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的疲倦,復國復國,這樣復了國,真的會痛快開懷嗎?然而,他什麼也不說。那麼多人,捨棄一切,以生命爲注,爲他嘔心瀝血,鞠躬盡瘁,他還能說什麼?只是,每次議事,他總是懶洋洋說,你們決定吧,總是漫不經心地答,些許小事,你們自己拿主意便是。

從來王者的路,只能由鮮血和荊棘所布,登上最高的位置時,雙手不可能再保持潔白乾淨,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無法坐在那裡,聽大家商討,無法若無其事地,親自做下決定無數回暗夜中,望着自己掌中的寒鋒,恍惚間,會錯疑,自己必然要用一生去追尋的一切,是一場荒謬的夢。

他的生活,漸漸和所有人儘量減少了聯繫,他總是獨登高山,孤泛長河,自舞劍,自練功,只有到那個孩子回家時,他纔會準時地出現在納蘭府。

有那樣清澈得不染塵埃的眼看他,有那樣明淨得不容一絲邪惡的聲音叫他一次又一次。哥哥,哥哥,哥哥……

就此,流年如逝水。

**寧昭**

逝水流年中,寧昭在一點點長大,漫漫秦宮中,總有一個小小的孩子,吵着叫着鬧着,蹦蹦跳跳,胡作非爲,給那陰鬱的深宮,增添一點亮色。

然而,那個孩子不會知道,面對他,笑得最歡樂的皇帝哥哥,也許會在他轉身的那一刻,露出憂傷的神情。

那小小孩童,或許是年少的皇帝在那深深宮禁裡,唯一的快樂與驚喜,但是,再多的快樂與驚喜,都不是完全的。

每回宮中家宴,看那孩子在祖母膝前撒嬌胡鬧,看祖母笑意慈祥,卻會忽然想到,如果納蘭明出賣他們,那祖母會對納蘭玉……然後,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再也不肯去深想。

被禁閉在宮院的最深處,他總是嚮往着外面的世界,他的國家,他的子民,是怎麼樣的。只是隨着他年紀漸長,祖母和權臣都同樣不允許他想出宮就出宮了。

那個膽大包天的臭小孩,竟敢帶着堂堂皇帝鑽狗洞,硬是仗着身子小,擠出洞去。小小納蘭玉,得意洋洋,興高采烈,一心只要玩,他卻看到這堂堂大秦都城的殘破、狼籍與悲涼,然後,做爲君王,感到深深的屈辱。

回宮之後,納蘭玉年紀小,皇祖母又疼他,點着額頭罵兩聲也罷了,可憐他被罰端端正正,坐着背了三個晚上的書。小小的納蘭玉,夜晚冷得哆嗦,卻怎麼也不肯睡覺,在他身邊亂竄,啊啊啊,我們有難同當。害他頭疼欲裂,原本能背的書,也忘得差不多了挨罰完畢,小小狗洞被堵死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只是,所有頑皮的孩子,都有發現秘密通道的神奇本領,納蘭玉硬是在皇宮最冷清的角落找到一處極矮的廢牆,一個少年加上一個小孩,站石頭,爬大樹,居然也能翻出皇宮去,有了上次的教訓,倒也不敢在外頭多留,轉了一圈就回來,宮裡的太監、侍衛,還以爲皇上又被壞小孩勾引得不知藏在哪裡,和他們繼續玩捉迷藏呢!

一大一小兩個壞心腸的傢伙,假裝被發現,灰溜溜地出來,滿足一下太監、侍衛們的成就感,然後,相視大笑,彼此都有一種幹完壞事之後的得意。

然而,夜深人靜的時侯,想起那一堵連小孩都可以翻過去,卻不爲人注意的宮牆時,寧昭遍體生寒,再不能入睡。他從牀上坐起,幾乎就要立刻下旨去鑄高牆,然而,心念一轉之後,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吞回去。

第二天,他以好玩爲名義,叫一班樂人,天天在暢月樓奏樂,滿宮皆聞。爲此,暢月樓頂,多加了一班侍衛,沒有人知道,他派去的,是宮中少數忠於他的侍衛,這些侍衛們真正的工作,只是監督一堵牆,從那以後,無論白天黑夜,若有人借用宮禁中的這個破綻,往外私通來往,必會被他發現。

發完命令後,納蘭玉又蹦蹦跳跳地跑來纏着他玩,他微笑着牽起那孩子的手,卻感覺到自己掌心的冰涼,他不願承認,卻也不得不面對,做爲君王,他甚至無法全心相信,身邊一個令他如此喜愛的孩子。

時光如逝水,身邊的孩子一點點長大,再天真的眼眸,也會看出他的憂傷。

每每他對權臣強顏歡笑時,那孩子靜靜跟在身旁,也不出言勸解,只是小心地、輕輕地,去拉他的手。

每每他面對朝臣,無力作爲時,那孩子安靜地守在他身邊,也不出語激勵,只是輕輕地喊:“皇帝哥哥。”

那麼多孤獨的日日夜夜,看長空麗日,望萬里雲天,眺蒼彎孤月,那孩子,總是相伴在旁邊。

每一年李太傅的祭日,他不擺香花供果,只是一個人整夜地睡不着覺,在宮殿小小一角窗前,遠望萬里雲天,對着流放地的方向,久久不動。那小小的孩子,總是默默無聲,靜靜守在他的身後。

直到那一年、那一日,他收到納蘭明傳來的秘密消息,知道秦何傷有意入宮要求把年紀還小的安樂嫁給自己的獨子。他知道,只要秦何傷開了口,他將無任何拒絕的權力,只能任由他至親的妹妹,那還沒長大的手足,就此陷入虎狼之手。

於是,他用摧殘自己身體的方法,讓自己病重昏迷,根本無力接見秦何傷,而皇祖母也總是守在他的牀前哭泣,秦何傷不管說什麼,也只裝沒心思聽。

他一病許多天,皇祖母年邁,精神不濟,不能一直守着他,身邊很多太監、侍衛,對於照顧一個沒實權的皇帝也並不是很盡力,反而只有年紀幼小的納蘭玉和安樂,沒日沒夜,守在他的身邊,覺也不睡,一心盼他醒來。

**衛孤辰**

那一日,明明是納蘭玉回家的日子,可是,左等右等,等了兩天,終不見他歸來,衛孤辰有些不耐煩了,悄悄地潛進了皇宮。辰有些不耐煩了,悄悄地潛進了皇宮。

這個時侯,皇宮裡,只住着無足輕重的小皇帝,皇宮的防衛工作,非常地鬆散,而那又是衛孤辰自小就熟悉的宮廷,平日又總是細心記下納蘭玉常說的話,知道皇帝起居飲食大致常在什麼地方,清楚宮中的侍衛守護的位置路線和換班時間,所以他輕車熟路,找到人最多,燈最密的地方,夜深人靜之時,悄無聲息潛入殿中,指風彈起,房中僅有幾個還保持清醒的人,一一昏睡,然後輕輕一拍那守在御榻前的大孩子。

納蘭玉愕然擡頭,因爲好久沒睡而通紅的雙眼中閃過驚喜:“大哥,你怎麼來了?”

“這時侯你不回家,我來看看你。”衛孤辰淡淡說一聲,目光一掃御榻上昏睡的少年:“就是爲了他,耽誤了你回家。”

納蘭玉臉露憤怒之色:“都是因爲秦何傷,把皇上害得不能不弄病自己。”

衛孤辰眼中劍氣一現即隱,語氣依舊淡得聽不出起伏:“怎麼回事?”

納蘭玉便是一五一十,將秦何傷爲子逼婚,寧昭無力拒絕,只得借病拖延之事講來。

衛孤辰靜靜地聽,目光平靜地望向寧昭,縱然明知他是敵人,此時此刻,也不由對他浮起一絲同情。這個帝王,也不過是個孩子,一個連唯一的妹妹都無法保護的孩子。身份尊貴如帝王,身邊卻竟沒有一個像樣的人守護保衛,就連病到這個地步,身邊的太監們,也大多是應付了事,剛剛進來時,滿殿的下人,多已昏昏欲睡,料來那小小帝王的生死,根本不放在衆人心間。

他輕輕問納蘭玉:“這件事不解決,是不是你就不回家了?”

納蘭玉愕然睜大眼:“皇帝哥哥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怎麼能回家?”

衛孤辰不說話,只淡淡看看伏在牀前昏睡不醒的女孩一眼。這樣玉雪可愛的孩子,與那口口聲聲叫他哥哥的納蘭玉,同樣的年紀,同樣的秀美,也許很快就得嫁給一個三十餘歲,性好暴虐,常以殺人爲戲,曾凌虐死無數幼嬸佳儷的男人。

如此玉雪兒,豈堪虎狼摧。

那一天,已經很久沒有回到寺院的衛孤辰再次來到了他的下屬們中間。

面對衆人有些意外,有些驚喜,有些熱切的聲音,他淡淡地問:“我們在寧州是不是正在籌劃一場起義?”

衆皆愕然:“是,不過,還沒有完全準備好。”

衛孤辰點點頭:“不用再準備了,通知他們立刻發動。”

衆人更加驚異:“主上,依秦何傷好戰的性格,凡有戰事,必定親征,所過之處,皆作血海,我們還沒有準備好,如果發動,也不過白白給秦軍殺戮。”

“以前發動的起義還少嗎?準備得再充足也沒有用,在戰場上,義軍還從來沒有贏過秦軍一次。這一次先發動起事,攻佔府衙,但不要煽動百姓和我們一起動手,只要製造出假的情勢,在飛報的緊急公文中做假,讓京中誤以爲寧州有大起義,引秦何傷離京,然後再迅速化整爲零,四下分散,潛隱匿跡,讓秦軍無可尋覓,可寧州百姓因爲不曾參與其中,想必也可以遴過秦軍的瘋狂殺戮了。”

“爲什麼?這樣做,並不能打擊秦軍。”衆皆愕然。

“秦王與秦何傷之間暗有心結,退早要爆發,這一次,秦何傷能離京,將會給秦王機會,從容佈置對付他的方式。”衛孤辰淡淡將宮中一行之事說出。

衆人神色凝重,低聲私議了良久,方先後表示同意。

“不錯,秦何傷雖驕橫無道,卻也是戰場上的不世天才,有他在一日,我們不管組織多少次起義,都只有失敗。在他的血腥手段下,有志之士,慘被殺戮,民間百姓,也被嚇得再不敢有反抗之心。偏偏他又對自身安全防範極嚴,府外有大軍駐守,平日行蹤也從來不定,就是想刺殺他,也無從下手,若能借小皇帝之手除掉他,將給我們喘息的機會。”

“那個小皇帝怕也不是簡單人物吧,只怕我們前門驅狼,後門進虎?”只有餘伯平略有憂思。

洪雲濤不以爲然:“怕他什麼,一個沒長大的孩子,武功也不高,又沒威信,又沒軍功,由他主控大局,對我們來說,怎麼也比秦何傷好吧!”

紛紛議論聲中,決議已然定下。

衆人都欣慰地微笑着望向他:“主上此計確實大妙,於我方大計必有助益。”

衛孤辰只淡淡地聽,心緒卻已經飛得很遠很遠,那遙遙宮禁中,有一個軟弱得只能用傷害自己來保全妹妹的少年,有一個因爲關心他所親近的人,而愁眉不展的孩子,有一個冰雪般可愛,渾然不知面對着何等災難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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