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國破家亡

餘伯平沒有等自己病好就迅速地下令,大家分批喬裝撤出京城。

他第一次在白天,走在了京城的大街上。地上到處都暗紅的色漬,聽說那是永遠也洗不淨的鮮血。滿街都是沒有收拾乾淨的屍體或殘肢,兩旁的街道,隔幾步就有破敗的門板、空洞的房屋,或火後的餘燼。

有的房子大門敞開,可以清楚看到,廳堂正中,那懸吊在半空的屍體,有的物資,已燒燬一半,還有人坐在灰燼中,癡癡笑笑。

街邊有人嘆息,有人搖頭,有人說造孽啊!

然而,這一切都比不得城門前,那被槍尖高高挑起的小小屍體更讓人驚心動魄。城門前圍着不少百姓,指指點點,他們的議論聲,如此清晰地傳來。

“這就是太子啊!”

“就是爲了他,我們城裡死了多少人。”

“要能早找出他來,我孫子就不會……”

“那個昏君,活着害人,死了還要連累我們啊!”

“真是太子嗎,不會又說找錯了,再要殺小孩吧!”

“肯定是,搜城時發現她們的藏身之地,他身邊的護衛眼見無望,就把一塊玉砸掉了,那玉的碎片拼起來,好像就是玉璽。那護衛拼死護着他,到最後壓在他身上,不讓別人動他,怎麼都拉不開,後來還是把護衛的手腳全剁掉,才把他從這小孩身上拖走的。

“聽說首領看到玉璽碎了,非常生氣,把護衛釘在城牆上,萬箭射穿,把這孩子挑再槍尖上,遊走全城,說是要讓所有大雁的遺臣看看他們太子的下場。

“可憐那個小孩,聽說才六歲,被槍尖挑着,卻沒立刻死,在槍尖上,慘叫掙扎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死掉,真是可怕。”

“真是造孽啊!”

他木然地聽着,手腳麻木,再也走不動路。他木然的望着城牆,那裡生生釘着一個手足皆無的身體,無數支箭插在他的身上,看起來,像一個猙獰的怪物。那屍體的雙眼突出,七竅無不流血,恐怖詭異如惡鬼。

他努力地想,努力地想,卻還是想不起,這個人誰,這個人曾經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有一個人,爲他死得如此慘烈,而他,甚至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不知道,那人可曾在他身邊出現過。

他慢慢地擡起頭,那小小的身軀被挑的太高太高,他看不到那孩子的容顏,看不到那清澈的眼睛,一兩個時辰,那有多長,被挑在槍尖上,很痛吧!

那個叫他哥哥的孩子,那個拉着他遊戲的孩子,那個對他說,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的孩子,那個和他在黑暗中擁在一起,彼此取暖的孩子。他仰着頭傻傻地看着,那個孩子曾叫他很多聲哥哥,可他,沒有喚過他一聲弟弟。

他定定地望着如血殘陽中,飄零無助的小小身軀在槍尖晃動,很痛很痛吧!他輕輕伸手按着胸口,被殺的時候,他的小弟弟,可知道這是爲什麼?他可曾大聲嚎哭,呼喚着父親來救、母親來護,呼喚着他新認的小哥哥?

他很用力地握緊拳頭,那微笑着死去的婦人,那爲什麼至死還那樣溫柔,爲什麼她不恨他、怨他罵他,爲什麼在最後一個,依然呵護他、叮嚀他爲什麼……

然後,有一雙手臂在他身後抱緊他,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別哭,不要哭,男兒流血不流淚,堅強起來。”

那聲音破碎哽咽,彷彿雖是都會放聲大哭。

他眼睛乾澀地望着上方,他想說,餘叔叔,我沒有哭,我不會哭。

他已經見過了太多的鮮血和死亡,他已經雙眼麻木乾澀得忘記了怎樣流淚。

他想要回頭,用小小的手臂抱住那個不斷顫抖的女人,他想要用同樣的話語對那人說:“別哭,不要哭,男兒流血不流淚,堅強起來。”

然而,他依舊什麼也沒喲做。他就這樣,被帶出了京城。

和離開皇宮不同,他一直回着頭,一直遙望着那城頭槍尖上的身影。

他知道,這一幕,他會永遠記在心間,他知道,這死亡,會成爲他一生一世的噩夢。

即使如此,他也要強迫自己記住、強迫自己面對。

他終於記起父王的話。

“他是我大雁太子,他要親眼看着這一切,他要明白,他擔負着怎樣的血海深仇。”

忽然之間,他知道了,這句話,讓他一生也擺脫不了隨之而來的一切痛苦和災難。

離開京城,離開家,離開所有的親人,離開曾經的過去,那一年,他只有六歲。

六歲之前,他逝去了他一切的親人,逝去了他的家;六歲之後,他逝去了他在人間僅有的溫暖和慰藉,逝去了他最後的一點童真。

在幾天之內,這從曾經天真的孩子,無可奈何的長大了。從此,他逝去了哭泣的權利、撒嬌的權利、求助的權利。從此,他再也沒有了天真的笑容、真切的換了。他擁有的,只有一條由血和火染成,絕望而無助,卻不得不面對的道路。

面對那麼多因他而流淌的鮮血,他再也沒有第二個選擇。

六歲之前,他逃出了皇宮,六歲之後,他逃出了皇城。命運奪走了他可以擁有的一切,卻還不打算放過他,更多的無望、更多的殺戮、更多的殘忍,就在前方,無聲地等待着他的到來。

離開了皇城,不代表安全。在那些紛亂的世道中,沒有安全,沒有依靠,沒有幸運,隨時隨地都會有災禍從天而降。

剛剛出京,她們就遇上了一路亂軍,對方並沒有發現她們的身份,也許僅僅只是心情不好,想要殺人,也許是因爲他們一行人中,男子衆多,讓亂軍生起拉壯丁的心意,總是,在他們陪着笑臉,想要送點金銀以求脫身時,亂軍已是刀槍高舉,利箭上弦,縱馬圍了過來,然後便是一場慘烈的混戰。

爲了怕驚動城裡的軍隊出來聯兵圍剿,他們不惜犧牲,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闖出去。身旁的夥伴,一個一個倒下去,一隻把他牢牢護在胸前懷中的侍衛統領鄭元化,身中八箭七槍,猶自不倒,直到最後,負他衝出重圍。

在那之後,他們潛蹤匿跡,他們抄小路、翻羣山,他們忍飢挨餓,他們屢屢與見人就殺,見壯丁就強徵的亂軍拼鬥,他們還露宿於荒郊,任寒風侵襲,他們一夜三遁,常常剛剛找到個可以歇息的地方,還不及喘口氣,聽得風吹草動,就要立刻啓程。

他被保護得很好,走路不用自己動腳費力,乾糧食水全部留給他用,晚上睡覺,不敢點火,唯恐被人發現,幾個大人把他護在中間,用身體爲他遮擋風雨。

他神奇般成了個小大人,再累再苦,也不出聲,半夜被叫醒,匆忙上路,也不發出一句異議。每次大人們裝成很飽地把食水交到他手上,他從來不敢放量多吃多喝,裝作天真,纏着餘叔叔和其他幾個人,也多少吃上一點。然後看到大人們欣慰的表情,看着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因爲感動而被轉身抹眼淚,轉過頭來,很老套地說沙子進了眼睛。

餘叔叔說,他們呢不會流浪太久,亂軍雖攻入了京城,但各地仍有忠心之將、勤王之師,只要大家能逃到仍在大雁軍隊控制下地地界,以太子之名,召天下義師揮軍掃平亂黨,便大有可爲。

每個人都抱着希望,每個人都期待着將來爲國戰於沙場,但因爲希望越大,所以失望之際,才愈加悲涼。

在那段顛沛流離的生活中,小小的他,看盡了所有的忠誠和背叛、高尚與卑劣。

好不容易逃到還沒有被各路叛軍勢力所波及的青原,他們夜訪致仕名臣顧太之的莊園。

顧太之傾家接待,禮僅甚恭。備受流離之苦的他們,終於可以吃一頓飽飯,終於可以安下心來,在柔軟的牀榻間安睡。

所有人都精神鬆懈下來,所有人都微微鬆了一口氣,經歷了太久的跋涉艱辛,他們太過需要休息。只有餘伯平不能安心,暗中派人守夜,並悄悄觀察顧家的動靜。

大家都說他杞人憂天,自顧自到頭沉沉睡去,然後在睡夢中被叫醒。

他迷迷糊糊地被抱出房,看到黑夜中人影憧憧,寒光閃閃,不知多少人拿着兵刃正在潛行。

然後是悄然潛退,被發現之後是拼力硬闖。在然後,只是鮮血飛濺,又是生命隕落。

他看着這段日子,日夜相伴的人一個個倒下去,前進的道路,寸寸血淚。他感覺懷抱着他,守護着他的身子,一次次寒冷僵硬,他一次次被另一個人抱走相護,而以前用生命守護他的身體則無力地倒下,再也沒有動彈。

又是鄭元化帶傷斷後,爲他們阻擋追兵,才使她們可以擺脫追蹤,遁入山林。

逃入密林之時,除了他,每個人都帶着傷,可是,沒有人顧得自己的傷痛,大家都被他一身濺着的鮮血嚇壞,七手八腳,檢查了他半日,方纔鬆了口氣。

餘伯平儘量把聲音放柔:“殿下,被嚇着了吧!”

他沉默不語,儘管他要回答餘伯平,這世上,最可怕的事,他已經看盡,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他被嚇着了。他並不害怕,他只是非常非常擔心,那個在皇宮中看着他長大的侍衛長,那個在黑暗中、烈火裡、兵刃寒光中,半步也不肯退去的身影。

然而,他不說出來,所人人也都避免提到鄭元化,儘管每一個人都面色沉重,每一個人都神色鬱郁,但都儘量做出高興的樣子,勉強用輕鬆的語調,談論着元化最愛逞英雄,這次頭功又讓他搶去,下回可再不能讓他一個人這般出盡風頭了。

說得幾句閒話之後,便要商量眼前大事。商議大事之時,衆人當然不會徵詢一個六歲小孩的意見,但也不會揹着他。多麼神奇,災難讓人成長得如此迅速,那些在以前,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事,現在,僅僅旁聽別人說話,就完全明白了。

顧太之有心向亂軍投誠,這白白送到眼前的小太子,當然是最好的進身之階。

就此一事之後,餘伯平等人,對於人心再不敢信任,雖然一路潛行,尋訪各地雁國重兵,卻再不敢輕易相投。而正是這樣的謹慎,才昂她們一次次保住性命。

餘伯平派人前往試探定遠將軍動向,以決定是否投奔,定遠將軍因此猜出太子正在附近,表面上厚待使者,暗中派重兵四處掃蕩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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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分路逃竄,餘伯平爲引開敵人注意力而親自誘敵,風嶸帶着他血戰突圍,在亂軍中爲救護他而右臂中了毒箭。風嶸毫不退縮,一手斬下右臂,棄開長刀,用殘餘的左手,抱着他躍上快馬,僅憑雙腿控繮,在莫蒼然,洪雲濤等人的拼死力保下,一夜奔逃,直到最後力盡落馬,猶記得用身體做墊,不讓他跌傷。

等到雙方人馬在約會地點再度相會時,他身邊的護衛僅存十餘人,各個遍體鱗傷,而餘伯平身旁,也只剩兩個人,拖着傷疲交加的身體,勉力相隨。

說起此事,衆皆慘淡。亂世之中,手握重兵者,無不暗懷野心,太子往投,便是他們最大的旗幟,可以號召天下英雄來投,以復國之名,擴張勢力,但太子將會變成傀儡,再無半點決斷之權。

他無聲地低下頭,慢慢蜷起小小的身子。

這一路逃亡,他已經知道父王不是最好的帝王。他已經知道,很多百姓對父王都充滿怨恨,但是,爲什麼,爲什麼那些被父王所善待、鎖信任,鎖提拔的大臣和將領們,竟然也會用這種方式來對待他這失去一切的孤子。他覺得自己已經長大,可爲什麼,這個屬於大人的世界,依舊,如此複雜難懂。他能瞭解的僅僅是,他的父王曾經富有四海,所有雁人都是他的子民。而如今,他能信任相托的,僅僅只有身邊這些人。

在那段流離的歲月中,唯一一點歡喜,就是與鄭元化的重逢。沒有人能想到,鄭元化竟能不死。青原一戰,他領着八名壯士一力斷後,苦戰三天三夜,強撐不退,力盡劍折,方纔倒在重重屍體上。所有人都以爲他戰死了,敵人急着去追蹤小太子,沒有空在一個已死的人身上多加幾刀,他竟能掙扎着從屍體堆裡,微弱地呼吸着,慢慢地爬起來。他一個人四處漂泊遊蕩,尋找他們的行蹤,跟着她們一路留下的暗記,終於與大家重逢瞭然而,這小小的重逢之喜,卻終抵不過,越來越複雜詭異的局勢。整個雁國,一片混亂,一方面,各地亂軍,爭權奪勢,殺作一團,各地的舊雁軍隊,都盡力不陷入戰爭,以求保存實力,以便有朝一日爲自己爭得更多、更好的利益。

明明還有許多地方仍在雁軍控制之中,明明還有許多城市有雁國官員主政、雁國將領控防,他們卻都不敢輕往。而前不久從北殺來的秦隊,使得一切局面,更加紛亂。

當雁國君臣,爲直攻到京城外的亂軍而心慌意亂時,誰也顧不上那個打着旗號,口口聲聲,要幫助雁國平亂的異隊。直到這支軍隊直攻入雁國腹地,甚至在國君於戰場上中流箭身亡後,也即刻推舉隨軍小王子登基,繼續前進,以爲雁人報俊父之仇,直往京城而去。

沿途雁軍,有人爲保存實力,不肯出力阻攔,有人相信那報君父之仇的口號,不但不攔,甚至備酒食相迎,並軍馬同行,而有的將領,則根本認爲大雁已無作爲,直接投奔秦軍。

就連他們的小集團,內部也起了紛爭,有人認爲,既然秦國有助雁報父君之仇之意,何不前往共商之,借秦軍之勢復國,也免得被家奴下屬所執,秦國國小族弱,無力吞併大雁,事後多贈金銀,甚至割幾處城池相謝便是。

餘伯平疾言喝叱,喝稱豈可與虎謀皮,白白葬送了大好河山與異族。

幾番爭執之後,分歧終於被餘伯平強力平息,大家決定,先隱遁起來,靜觀其變,再作打算。

未幾,秦軍攻下京城,那些曾把駐京雁軍打得丟盔棄甲的亂軍,在強悍的秦軍面前,卻如紙紮的一般,不堪一擊。

秦軍主將秦何傷攻入京城之後,卻沒有絲毫把京城交還大雁的意思。幾個投奔秦軍的雁軍將領,聯名上表,稱雁君無道,國家大亂,百姓流離,乞秦主憐憫蒼生,永鎖京師,以救天下。

秦何傷大笑稱善,下令撥重兵回舊京,迎接秦國皇族,就此永駐京城。

另外幾名和秦軍合作的雁國大臣、將軍,前往爭辯,出來的時候,便只剩下人頭高挑在旗杆上,其家人九族,皆被問斬,舊部軍隊,不是被肅清,就是被兼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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