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人領着容若纔剛進二門,聽到消息的謝遠之也已迎了過來。
這位歷過無數商場風雨的老人,神色間再不見往日悠然閒適,見了容若,遠遠就道:“容公子……”
容若不等他說,即刻道:“謝老,我已下令,調日月堂所有的現銀,送到謝家名下的錢莊,以救一時之急,也令本城所有日月堂弟子,幫助維持混亂的秩序,不叫局面失控。”
謝遠之微微一怔,眼神異常地亮了一亮,簡直有點讓人懷疑,這個久歷風雨的老狐狸,眼睛裡泛起淚光來了。
謝遠之總算也是個不俗的人物,值此大亂,不再沒口地道謝,浪費時間,只是迅即地說一句:“公子相助之情,謝某必銘記於心。”
容若把手一擺:“這些客套不要說了,我助的不是謝家,而是要讓濟州百姓免去這一場混亂大劫,我幫的也不是謝家,而是整個濟州。只是,日月堂在我手中的實力,絕不可能似當年明若離那般動用自如,日月堂能調多少現銀出來,我自己也沒有把握,如今局勢混亂,謝老應早做打算,想辦法把這場大亂消弭下來。”
謝遠之沉沉點頭:“容公子,請放心,我已讓人往各處錢莊運去銀兩,暫時還可應付。”
容若頓足道:“謝老,我來得太快,可能消息還沒來得及傳過來,你送去的銀車被人砍破……”
謝遠之渾身一震,眼中終於露出驚慌之色。
容若嘆道:“百姓就是因爲看到銀車中的石頭,所以才憤怒起來,一起衝擊錢莊,這個勢頭若是不能阻住……”
謝遠之往日顯得雲淡風輕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異常深刻,忽的大聲傳令:“還不快去把人給我請來。”
旁邊有僕人小聲迴應:“老爺,已經去請過三四次了,幾位爺那邊,都說不在家。”
“那就再去請,給我守在他們門口,拿我的名帖,全城給我找去。”謝遠之幾乎是怒吼出來的。
因爲過於激動,他身形微微踉蹌。
容若忙一把扶住,感覺到這位財勢足以影響一個國家的老人微顫的身體、枯瘦的手臂,心中忽的一陣不忍,對於一位在事業上已站到頂點,萬事順遂,已近暮年的老人來說,現在面臨的打擊也實在太大了些。
“謝老,萬事勿驚,總有辦法的。”他低聲寬慰,親自扶了謝遠之進廳,扶着他坐下,這才問:“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謝遠之蒼老的容顏裡,全是無奈:“我也不知道,一切發生得太快,沒有任何預兆,讓人措手不及。忽然間就流言滿天飛,忽然間所有人都知道謝家要帶着銀兩逃走。於是,所有人都去提銀子。就算謝家財勢宏大,也經不起這樣擠提。”
容若想起那自人羣中忽然掠起的身影,一刀揮落的光芒,心下也是瞭然:“有人故意針對謝家,否則在正常情況下,就算有謠言,也不會流傳得這麼快,而散佈謠言的人,甚至還藏在人羣之中,首先起鬨,帶着別人衝擊錢莊,當謝老你運的銀車送到時,忽然衝出去,砍飛箱蓋,掀起更大的混亂。只是,他能知道銀車裡是石頭,可見謝家內部,已有了他的耳目。而謝老你爲什麼要用石頭去冒充銀子,以謝家的財勢,不過半天,怎麼至於到了這樣的地步?”
謝遠之長嘆一聲:“不錯,容公子,謝家的確富可敵國,可是龐大的生意,必須要運轉,纔有銀兩。謝家主營鹽業,如今叛軍作亂,城池封鎖,各郡道路難通,鹽行生意早就停了。其他各項生意,也大多受了損失打擊。再加上,爲了相助官府,早平叛亂,謝家把手頭的大部分現銀全都捐了出去。而這段時間,以前和謝家生意往來的許多夥伴,都陸續以戰亂將至,需要大量現銀以防不測的理由,把往日掛帳,或是一兩月才清一次的帳全都結清了。我本想着,戰亂危機在前,別人害怕擔憂,要早些清帳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所以一般都毫不阻礙,能清就清。而欠謝家銀兩的一些商家,我又念着戰亂之時,人心惶亂,謝家既然家大業大,也就不必在這個時候催討債務,所以也沒有去追。沒想到,這一時心軟竟會使我在面對忽如其來的擠提風波時,難以應付。”
“當日謝老捐出巨銀,結清舊帳時,就沒有爲可能的危機做一番打算?”問出這話時,容若心中有諸多不忍。
這位商場巨豪何嘗不知世間風波險,只因爲熱愛濟州這一地繁華,不忍其蒙難,所以捐巨金於官府,只因心懷仁義,不願逼人於絕地,所以爲人清舊帳,自己卻不去逼債,或許這等仁厚胸襟、誠信態度,纔是他得到各方尊敬,成爲濟州商場魁首的原因,但面臨鉅變,也是這樣的仁厚,使這濟州首富,竟然拿不出可以週轉的銀子來。
“老夫在商場多年,怎會不知道防一手,不過,濟州鹽茶互利,商行互助,各大商號,共扶共存,大多有個彼此扶持,絕不自相打壓的默契。一家有難,各家相幫,這是舊例,從無更改。更何況我是鹽商會長,沒想到……”謝遠之慘然一笑:“今早我一聽驚變,立刻發帖去請其他各家大商號的老闆,卻一個人也找不到。老夫也是無奈,只好把石頭當做銀子,希望能讓百姓狂躁的情緒消減一點,我好緊急調度所有生意的銀兩,一齊放到錢莊應急。沒想到……”
謝遠之臉上終於露出淒涼之意,搖了搖頭:“沒想到,幾十年的交情,幾十年的患難與共、相互扶持,大難來時,竟只有容公子你一個新交,伸手相助。”
容若站起來,在廳中來回踱了幾步:“只怕不是患難袖手這麼簡單。暗中之人料定了謝老必會捐巨金於官府,然後,連續的清帳,使謝府存銀越來越少,也絕非偶然。忽然而來的流言,過份狂暴的人羣,忽然出手的神秘人,甚至還有一再請不到的商場朋友,謝老,那暗中之人,謀算之深,手段之強,關係網之廣,只怕出乎你我預料。謝老能否猜到,到底是什麼人,一心一意,謀算謝老?”
謝遠之搖頭道:“商場混跡多年,要說一個仇家都沒有,那是假話,但我一向自問,做事處處留有餘地,從不逼人太甚,何至於仇深若此。要說圖我謝家產業的,也不是沒有,只是如今濟州混亂若此,不但謝家隨時可能被打劫搶掠一空,其他商家也都有可能受到牽累,什麼人要做這損人不利己之事,我實在是想不出來。”
容若心亂如麻,信步往前踱出幾步,又回頭走去,見謝遠之坐在椅子上,與己不過十步之遙,卻是孤寂伶仃,鬚髮蒼白黯淡,神情憔悴傷懷,心中一陣感嘆:“怎麼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謝兄和謝姑娘不陪在你身邊。”
“醒思最近一直身體不好,臥牀多日,連房門都很少出。瑤晶一大早就出門去找蕭公子了,只怕這時候,還在蕭公子家裡陪他聊天,根本不知道外頭出了這天翻地覆的大事。”謝遠之嘆道:“其他的管事、得力的下人,不是被派去各處商號,緊急調動資金去錢莊,就是拿着我的帖子滿城找人去了。”
容若心中一陣煩亂,對於謝醒思和謝瑤晶忽然生出許多不滿。這般自幼被人護在手中長大,任性而爲,只知享樂,臨此大難,竟仍然不能陪在祖父身邊,實在太過份了。
謝遠之的神色悵然,低聲道:“如果沉淵還在世……”
他聲音雖低沉,卻逃不過容若的耳目,聽到這聲音,心頭也不由一嘆。
他也知道,謝醒思貪好逸樂,謝瑤晶嬌憨天真,全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倒是謝遠之的獨子謝沉淵,聰明沉毅,靈活決斷,大有青出於藍之勢,只可惜三年前染病身亡,否則有這麼一個能幹的人物給謝遠之做臂膀,豈會有今日之災厄。
謝遠之雖精明能幹,畢竟年紀大了,太多事顧及不到,盤算不及,纔會陷入這樣的困境中。
容若念着初到濟州時,謝遠之的照料之情,也感於他寬仁的胸懷,亦不忍見老人伶仃無助,更加不願濟州陷入混亂中。
只是就算是他,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才能幫得了謝遠之。
日月堂的生意雖然不錯,但臨時能拿出的現銀畢竟還是有限的。容若從京城出來時,固然偷出了半個國庫,但大部分都是銀票,在這個混亂的關頭,如果不能換成現銀,對於百姓來說,銀票和白紙也差不多。
總不能爲了安撫百姓,利用他那假冒王爺的身分逼陸道靜開府庫,且不提現在掌大權的齊雲龍不可能答應,就是爲國着想,在這大戰在即的關頭,開府庫,把可以用於軍備的錢,用在給百姓兌換銀票,那也是絕不可能的事。
容若心中焦躁,百思無策,忍不住在謝府的大廳裡,來回走動,雙手亂搓。
謝遠之見他這般真心關切,如同身受,心中感動,反倒寬慰他:“容公子不必爲老夫太過憂心,正所謂富貴在天,生死有命。老夫得享富貴數十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垂垂老矣,就算被暴民殺死,也無可遺憾了。”
容若跺足道:“謝老寬厚待人,守信從商,何以要落到如此地步,更何況,我更不忍濟州百姓被人煽動,因爲過份恐慌而激發人性中的醜惡,人人變做強盜,這樣的混亂,所造成的死傷、損失都太大了。”
謝遠之被容若言語中悲天憫人的真誠急切感動,怔了一會兒,才拍案長嘆:“我謝遠之縱橫商場近四十年,多少血雨腥風、驚濤駭浪、兵連禍結、天災都遇上了,生意猶自不斷壯大。奈何時不我與,竟受卑鄙小人之辱害。否則以我謝家之財勢,就算手上沒有足夠現銀,但能給我三天時間,我就有辦法湊齊銀兩,應付這舉城的擠提。”
三天?容若倒吸一口涼氣,日月堂的資金,頂得到三天嗎?
他心中正自計算,正巧有一個僕人,飛一般跑到廳外,大聲報:“老爺,日月堂有人要見容公子。”
謝遠之竟然站了起來,大聲道:“快請。”
隨着一聲請字傳出去,不一會兒,肖鶯兒已經出現在廳堂上。
她趕得太急,竟也帶着嬌喘,人一進廳,立刻就對容若彙報:“主上,官兵在每處謝家錢莊,投入上千人,維持秩序,阻止民衆暴亂砸搶,再加上本門弟子的協助,暫時把情況壓制下來了。本門緊急調派的銀兩也全部運進錢莊,讓百姓們可以排隊兌換。所以,現在的情況還算穩定。可是,各個錢莊外,排的長隊有增無減,趕去的百姓不少還拿着棍子鏟子,準備一旦提不了銀子,就衝上去搶。人羣中,不斷有人煽動做亂,動輒說,銀子不夠,兌得晚的人就換不到銀兩了。幸好本門弟子也混在人羣中,只要一發現有人做亂胡說,立刻先下手爲強,以迅快的手段,儘量在不驚動其他百姓的情況下把人擊暈。所以,情況還能掌握得住,只是……”
容若和謝遠之同時追問:“只是什麼?”
“兌銀子的人太多了。日月堂所有的生意,臨時調動的銀兩實在不夠,最多也就撐上一天,如果人羣還不散的話,到時兌不出銀子,就算有再多的官兵,除非可以血腥鎮壓,否則肯定無法阻止得了暴亂。”
容若咬咬牙,右拳重重擊在左掌心:“只能撐一天,怎麼夠。日月堂不是號稱財勢顯赫嗎,就這麼點銀子可用?”
肖鶯兒忙道:“日月堂固然財勢赫赫,但濟州最賺錢的鹽茶生意都被正經商家分營了,誰也插不進手。日月堂在濟州做的主要是青樓賭館的生意,錢莊也只有一兩所而已。近日戰亂將至,還有多少人會有閒心進青樓賭館,錢莊的銀子也要留一部分,應付慌亂的百姓提現,現在能緊急調動的現銀自然有限,如果能有五天的時間週轉,必能調到足以應變的銀子。”
容若廢然長嘆:“五天?如果能有五天時間,謝傢什麼也能應付了,又何必我們插手。”
肖鶯兒輕聲道:“既是如此,何不求助於旁人,比如茶商行會的趙遠端,還有鹽商行會的副會長姚誠天,都是富甲一方,素來與謝老爺交好,若肯出手相助……”
容若苦笑:“如果他們肯相助,早就已經坐在這裡了,何至於……”
話音未落,忽聽得外面傳報:“茶商行會趙老爺、鹽商行會副會長姚老爺、錦慶隆大東家孫老爺、富祥林大東家賀老爺、鹽幫孫幫主、護民會程會長,還有蕭遙蕭公子都到了。”
謝遠之眼神訝異:“快請。”
肖鶯兒釋然笑道:“想來是要來幫忙的了。”
容若神色卻並不寬鬆,目中隱隱閃動異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向廳門,那徐徐走來的一羣人。
那麼多的錦衣華服,他眼中卻只見一個青衫的身影。
當日江上初會,他藍衫布服,獨立小舟,卻把那富貴畫舫,驕奢淫逸之氣,壓得一絲不剩。他品美酒,戲佳人,是真名士自風流,真個有詩有酒可傲王侯,讓人大是羨煞敬煞。
今日他依舊布服,卻不見灑脫風儀,只覺冷肅之氣。他仍舊含笑,不過,笑容終是到不了眼底。
心間漸漸絞痛起來,容若凝望他,幾乎脫口喚出一聲,二哥。
謝遠之親自接出廳外,還不曾靠近一塊兒光臨的貴客,就聽得笑聲如鈴,一個人影飛一般地撲過來,到了謝遠之身旁,扶着他的手,連聲道:“爺爺,是誰造的謠言,竟說我們謝府要把銀子連夜捲走,我們謝家怎麼會做這種事?”
容若見謝瑤晶這位大小姐,到了這個地步,還不當回事,竟還笑得銀鈴一般,心中一陣不快,悶悶道:“謝小姐既知道有事,就該早早回來纔是。”
謝瑤晶瞪他一眼:“我爺爺是天下最最能幹的人,什麼事他處理不了。而且還有蕭大哥啊!我今天在蕭大哥家,聽到外面的傳言,嚇了一跳,蕭大哥立刻就讓下人請來了程叔叔、趙叔叔他們,現在一起趕到爺爺這兒來,有大家幫忙,當然立刻就可以把謠言平息下去。”
容若凝望蕭遙,淡淡道:“是嗎?”
謝遠之臉色也是微變,看向蕭遙的眼神異樣古怪。爲什麼他派人怎麼也請不到的貴客,蕭遙卻是一叫就到了。
蕭遙對這奇異的眼神,恍如不覺,只是對容若笑一笑:“容公子也在,這倒真是巧了。”
他聲音低沉,似有無盡深意在其中。
然後蕭遙才上前一步,對着謝遠之一拱手:“謝翁,請問謝公子何在,這麼多日子,病情也該好多了,還請出房一見,也好叫我這個朋友放心一些。”
不等謝遠之開口,謝瑤晶已是笑道:“蕭大哥,你別胡鬧了,這個時候先談正事吧!快想想,怎麼應付外頭那些發了瘋圍着我們錢莊不散的人才對。”
蕭遙神色淡淡,語氣悠悠:“探望朋友的病情,正是我的正事啊!”
“蕭大哥。”謝瑤晶的聲音裡已帶了訝異,對於她來說,這些日子,天天去見蕭遙,整天關心他的衣食住行,覺得他漸漸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覺得他漸漸接受自己,自覺已經不是外人了,忽然聽了這樣的回答,不免覺得驚愕。
謝遠之伸手按在謝瑤晶肩上,阻止了天真的孫女兒繼續問下去,徐徐伸手肅客:“各位,請入內奉茶。”
“多謝了。”在場有地位、有勢力的有好幾位,但是開口說話的卻只有蕭遙一人。
他當先入了廳,其他人才入廳,每人都帶了兩三名隨從,無不侍立在後,一時間,偌大廳堂,竟全都是謝府之外的人了。
謝遠之坐下後,並沒有招呼下人進來奉茶服侍,他只是一個個看過去,看着自己幾十年商場上的朋友夥伴,好幾次開口想說話,最終竟是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
在這老人深刻的目光注視下,有人不由低下頭,有人悄悄側開眼,但也仍然有人帶着冷笑,毫不羞慚地回望他。
容若胸中激越之情忽起,再也坐視不下去,目光凌厲地掃視衆人,代替謝遠之大聲問了出來:“爲什麼?”
沒有人回答,偌大廳堂,一時靜得可怕。
容若忽的衝到蕭遙面前,大聲問:“爲什麼?”
蕭遙脣邊掠起一抹冷笑,並不迴應。
謝瑤晶忍不住大聲說:“你在叫什麼,發瘋了嗎?”
“閉嘴。”容若毫不客氣的一聲斷喝,回頭狠狠瞪她一眼,眼神兇惡得讓這位大小姐立刻閉上了嘴。
謝遠之這才慢慢開口,聲音沉痛:“蕭公子,爲什麼?這幾年來,我可曾薄待於你嗎?”
“沒有。”蕭遙毫不停頓地回答:“你對我非常客氣,爲我置家宅,替我請傭人,供我夫婦安然生活的一切費用,從不以普通客卿的身分來看待我,只當我是貴客,處處照料,時時尊敬。不過,同時,你也有意無意,把我本是王子的消息,讓其他人知道。有我在你謝家爲客卿,官府對謝家販的鹽,檢查都要少了許多,稅也絕不多增。各地關卡,大多通融開放。其他商家,也都對謝家更爲客氣。謝翁,你給我的不少,我回報你的也不低。你不曾薄待於我,我又何曾虧負於你。只是……”
他脣邊笑意,冷意更甚:“謝翁對於多年來共同進退的朋友,只怕多有虧負吧!濟州鹽茶生意,通行天下,可是濟州大小商會的事務,多由鹽商行會一力把持,茶商行會,處處低頭,趙老闆早已有諸多不滿。謝翁你身爲鹽商會長已有二十八年,姚老闆就給你當了整整二十八年的副會長,要到哪年哪月,這正會長的位子,才輪得到他來坐。錦慶隆、富祥林,和你謝家做了足足三十年的生意,人人都說他們沾謝家的光,是謝家給他們的生意,才捧出了他們今日的成就。各位老闆都是富可敵國的身家,卻還要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你當他們心中就沒有一點微詞嗎?鹽幫幾百年積業,代代主掌鹽運,可是自謝老爺控制濟州鹽業以來,鹽幫表面上是協助謝家,實際上,不過是喝你謝家吃剩下來的粥,鹽價、運價、時日,沒有一樣他們做得了主,忍了你謝老爺幾十年,也算是給足面子了。還有民團鄉勇,無不盡力協助地方安全,使商人船隊可以來去自如,不受匪擾。這麼多年,也不見你這位楚國首富,有點大方的表示,少不得要來向謝翁討教一二了。”
他眉目英且朗,顧盼而神飛,此刻侃侃而談,說的都是傾軋之事,神色卻一如縱酒吟詩般自在。
謝遠之聽得神色漸漸慘淡下去,謝瑤晶卻是目瞪口呆,顫聲說:“蕭大哥,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你別嚇我了。”
這美麗多情的少女,再天真無知,也意識到事情不對了,正因爲感覺到悲慘事實的降臨,心中痛極,更不願承認,一邊搖着頭,一邊怔怔落淚:“蕭大哥,你,你……”
謝遠之長長嘆息,伸手想要安撫傷心的孫女,卻最終無奈地道:“原來,各位竟有這麼多怨言,倒是我辜負諸位了。”
仍然沒有人說話,有人沉着臉,有人還勉強裝出笑顏來,有人張張嘴,不知還想說什麼話,但最終,都沒有出聲。
只有謝瑤晶那驚惶的啜泣聲,響在這偌大廳堂裡。
容若怒極之下,反而大笑了起來。
整個大廳裡,一時竟只有謝瑤晶的哭聲,以及容若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