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烈士陵園出來,冷娃就迫不急待地要往鳳凰鎮趕。
“冷大哥,我知道你急着要見鬍子,可你好歹也要把門牌地址搞清楚吧,偌大的鳳凰鎮,不說是茫茫人海,現在也有十幾萬人了。”小虎子,現在的李廳長,怎麼也勸不住冷娃。
“老冷,風風火火,這可不是你辦事的風格。”秀娟知道他的倔脾氣,但凡事未雨綢繆,深思熟慮纔是他的作風。
“誰說我風風火火,我早已是胸有成竹。這點小事還能難倒敢在太行八陘路上跑過的老交通?!”冷娃的眼中閃着神秘、狡黠還帶點孩子般頑皮的光芒。
“老冷,我看吹牛倒是你的風格,沒聽說過,幾十年沒聯繫剛聽見名字就知道人在那兒的,小心可別把牛皮吹爆了。”秀娟咯咯地笑着,乾脆也開起了玩笑。
“到了鳳凰鎮你們就聽好吧!不過約法三章,進了鳳凰鎮一切聽我調遣。”
“就依你。”衆口一致地回答。
鳳凰鎮,這座從火的沐浴中誕生的小鎮,自從最後一縷戰火從大地上消散以後,才真正變成了金鳳凰。這座曾是三教九流的麇集之地的小鎮,現在成了商業集散地,由於明、清時期的各種建築沒有受到更多的破壞,讓它更好地保留了古鎮的風貌,現在成了旅遊的豐富資源。
冷娃一直關注着這座小鎮的變化,也許他的淡定並非吹牛。
汽車穿過甕城,開進了鎮中的主大街,冷娃望着車窗外記憶中依稀可辨的景物,竭力地回憶着……
“停下來,請停一下。”冷娃招呼着司機。汽車在街邊停了下來,冷娃下車望見了離車不遠的“說書人茶館”。
“你們先等在外面,聽我的信號。”冷娃回頭對車裡人煞有介事地說。然後,他忐忑不安地走進了茶館。
“不該變的都沒變。”冷娃不禁感嘆道。一樣的門臉、一樣的木樓、說書檯、八仙桌……冷娃想起了幾十年前那天進門的情景。
“該變的都變了,”一個胖堂倌肩搭毛巾,手提瓷茶壺湊了過來,“先生要點什麼茶?”
“臺上正在說哪個段子?”冷娃所問非所答。
“三岔口。”
“能不能點個‘林沖雪夜奔梁山’?”
“先生見諒,說書人不會這個段子。”
“好吧,那就先來‘三炮臺’吧。”
“三炮臺……”胖堂倌拖着長腔高喊了一聲,驚得滿座的茶客們都回過頭來望着這邊。那胖堂倌又俯下身,輕聲輕語地對冷娃說“跟着門口那個穿蘭花褂子的女人走。”冷娃擡頭向門口望去。
“冷大哥!”
喜鳳沒有看見冷娃走進茶館,但很快注意到丈夫那身奇怪的裝扮,跟一個茶客嘀嘀咕咕地說什麼,鬍子冷不丁的大喊一聲“三炮臺”,更讓喜鳳感到奇怪,早年茶館裡做的老法,多年都不用了。她擡頭向鬍子那邊一看,正趕上鬍子和茶客往她這邊看。
突如奇來的驚喜,讓她三、二步奔了過去,三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就你一個人來了?”
“都來了,在門外等着呢!有……”不等冷娃讓下說,鬍子和喜鳳已經跑出了門外。
“啊!秀娟!小虎子!”
“鬍子!!喜鳳!!”
大家喜做一團。
“冷大哥,你可真行,你怎麼就知道鬍子哥在這兒,用你們的行話說,怎麼就接上了頭?”小虎子不得不從心裡頭信服。
“問你鬍子大哥。”
“嘿,嘿,當年的接頭暗號沒錯唄。”鬍子憨實地說着,這讓剛纔的一幕更添加了說不出來的戲劇性幽默。
“還是讓我來說說咱老交通的判斷吧。當年,你,鬍子,偷偷看着喜鳳就像那秋天的蚊子一樣死盯着不挪眼,我早就注意到了,大家想一想,這麼盯下去,還能有什麼結果?!再者,咱西北漢子,要做什麼事,犟得幾頭牛都拉不回來,要說愛,也是一輩子不回頭;三者,說書人茶館是八路軍重要的情報站,這地方既成全了他們的好事,也成全他們的事業,非它莫屬了。”
哈,哈,哈……衆人都笑了,“真不愧是當年的地下工作者!”小虎子在衆人的笑聲中插了一句,不知他說的“地下工作者”是他的幽默呢,還是讚揚。
大家一路說說笑笑趕回鬍子家,急着要見喜鳳娘。衆人剛開門進了院子,喜鳳娘就從房子裡衝了出來。
“冷娃、秀娟、小虎子,你們都來了。”喜鳳娘說着,不停地擦着激動的淚水。
“老大姐,身體還是當年那麼棒,真不愧是練功之人吶!”
“功是不練了,再練就真成了女媧,要上天了。”喜鳳孃的這一番話,把大家都逗笑了,“怎麼都只有大人,孩子們呢?”
冷娃回答:“大姐,這裡沒有光棍,都有孫子了,現在的孩子們忙得我們都見不着,別說你了。”
“好吧,那就一家一家地跟我細細地嘮一嘮。”
夜深了,月光像一湖水面,世間所有的一切,森林、山崗、城郭、村莊,連同他們的聲音彷彿都沉到了湖底,只留下了湖面上閃閃發光的靜謐。
衆人都已歇息,只冷娃和鬍子面對面坐着,不時呷一口酒,說着心裡話。
“老冷啊,當年你怎麼一下子就人間蒸發了呢?”
“自從消滅日本的鋼軍以後,秀娟和杏花很可能成爲日本間諜組織的刺殺目標。我向吳宇要求把秀娟帶走,吳宇答應了。當時的情況很複雜,咱們就連鳳凰鎮那幫有舞鶴刺青的殺手的來歷都搞不清。吳宇說爲了秀娟的安全,讓我們以後切斷與任何人的聯繫。於是我倆就作爲一名普通戰士,隨着部隊走了。吳宇既是我的老首長,又是我和秀娟的恩人,從此就沒了聯繫,也不知他後來怎麼樣了。”
“吳宇後來在公安部工作,還是他的秘密工作。後來在一次偵破敵特准備搞的爆炸案件中,幾天幾夜沒閤眼,就在爆炸前一個小時才把特務抓住。案子辦完了,人也累得不行了。葬禮是內部辦的,很隆重,但知道的範圍很小,我也是在打聽消息時,老戰友告訴的。”
“……”
“對了,富民,也就是張一鳴有信兒嗎?”
“沒有。他呀,一個大俠,來去無蹤,我想,一定過得瀟灑着呢!”鬍子接着說,“對了,我還想問你呢,冷大哥,知道不知道杏花的消息?”
“多少年前了,有一次我去上海出差,事辦完了,閒着逛商店,突然看見一家大商場的門口有一個身影閃過。幹咱們這行的,認人辨物,只須一眼,我馬上認出是杏花。我幾步跟了上去,不想,她一下子匯入人流當中,我又追了幾步,她幾閃,幾閃,沒了,我到底沒跟上。後來,我收到一封莫明其妙的來信,從上海寄的,我的地址詳盡、準確,但沒有寄信人地址。我打開一看,信封裡只有一張照片。就是這個。”
冷娃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遞給鬍子。
照片上是一個漂亮的少女,長像與杏花幾乎一模一樣。
“你看看背面。”
鬍子翻過來一看,上面用鋼筆寫着:冷大大留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