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肚子手巾,三呀三道道藍,咱們見個面面容易拉話話難。一個在那山上喲,一個在那溝,咱拉不上話喲,招一招手。”
冷娃趕着大青騾子走在延河邊上,又亮開嗓子美美地吼了起來。與他剛回到延安時愉快輕鬆的心情不同,信天游那特有的高亢的旋律中,迴旋着他心中難捨的對“家”的眷戀之情。寶塔山上的寶塔靜靜地享受着夕陽餘輝的沐浴,身披着的一抺金色,讓塔,也讓山更增添了一份靜謐和莊嚴。延河邊幾個抗大的女學生卷着褲腿,站在河水中正在打鬧嬉戲,聽到冷娃的歌聲,她們楞住了,停了下來,也靜了下來。不知是被歌聲吸引住了,還是感動了,她們摘下圍在脖子上的白羊肚手巾,向冷娃揮動着。
冷娃從情報部出來,開始盤算着第二天出發前的準備:先把這次去總部的任務交待完畢,把大青騾子寄養在老鄉家裡,再把他那把心愛的德國勃朗寧手槍好好擦一擦。
這把槍是他在延安射擊大賽中得的獎品,雖然他是個玩槍、愛槍的人,但當週部長把槍遞到他手裡的時候,看着槍面瓦藍瓦藍晃眼的烤蘭,把他愛得碰都捨不得碰一下。“這次,槍要派上用場了,”他想。
第二天一大清晨,冷娃出發了。他還是那身老羊皮襖的裝束,雖說沒有了大青騾子的陪伴,人倒顯得更精幹、利落了。小分隊集合的地點是一個叫做劉家窪的村莊。這一帶已經是陝甘寧邊區的邊緣,也是國民黨封鎖比較弱的地方,鬍子的交通站設在這個地方既方便也隱蔽。
在去劉家窪的路上,有一個叫做石頭蛋蛋的村子。村子很小,只有十來戶人家,因此知道它的人很少。遇到這樣一個可過可不過的地方,冷娃一般都選擇繞過去。路越熟越好,人越生越好,這是交通員保護自己的本能。
來到村口的叉路,冷娃正準備從地裡的小路繞過村子,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讓他停下了腳步。時近晌午,家家屋頂的煙囪冒着炊煙,村子裡隱隱傳來雞鳴狗叫聲,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但是一種冷冷的死寂和淡淡的血腥氣味,瀰漫在空氣中,冷娃意識到這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穿村而過的大路上空無一人,路旁各家各戶的小院裡也見不到人影,“難道這裡的人都人間蒸發了?”在一家院戶的門口,冷娃遠遠望見有什麼黏糊糊的東西順着石階向下流,走近看時,一道鮮紅的血流像條小溪,從門檻的縫隙向外不斷地涌出來。院門是虛掩的,輕輕地一推就開了,小院裡的景象讓冷娃呆住了:幾十具屍體不分男女老幼橫七豎八地堆在院子裡,生命在最後一刻凝固的表情都是淡然和僵硬的,似乎所有的人在死前也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屍體上只有槍傷,每個人身上都有數個彈孔,顯然人們是被機槍掃射過的,冷娃從地上撿起的彈殼判斷,是日本的歪把子機槍。
“什麼人,爲什麼?”冷娃從最初的驚悚和震怒中穩定下來,開始思索。從現場殺戮的兇殘、草率可以看出兇手希望速決而且不留活口。是土匪強盜嗎?搶什麼呢?在這貧困得像青石板一樣光溜溜的小村莊?不可能,冷娃馬上否定了這個推論。但是冷娃更不能相信自己第一直覺:日本人乾的。冒險穿越國民黨地盤,派武裝人員深入共產黨腹地,長途奔襲一個毫無軍事價值小村莊,其目的和意義何在?!
在散發着濃烈血腥味的屍體堆中,冷娃強忍着一陣一陣衝上喉嚨的嘔吐感,搜尋着能夠解釋這場慘劇的線索。突然,他看見在幾具屍體堆積的空間露出一條白森森的胳膊。他輕輕地搬開上面的幾具屍體,發現下面竟然是幾具裸屍,同樣是被槍殺,但在殺害這些人之前,兇手先剝掉了她(他)們的衣服,從這些年輕的胴體,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些人不是村裡的人。冷娃再一擡眼,看見在屍體堆積的前方,有一具**的女屍趴在地上,背上有一道軍刀砍劈過的血痕。冷娃突然注意到在屍體旁的沙土地上有一堆灰燼,不遠有一團血糊糊的東西,冷娃展開一看,是一條揉成一團的手巾。他眼前浮現出一幕慘烈的場景:一箇中彈的女孩子掙扎着想跑出去,兇手追上,揮起軍刀沿着她的後背劃了一個弧形……從刀劈的角度可以看出兇手是玩刀的高手。行兇後,殺人者拿起了一條毛巾,揩淨刀面的血跡,隨手將手巾拋在地上。冷娃把手巾撿起來,雖然鮮血浸透了毛巾的大半,但它原本的白色和邊緣裝飾的三條藍道道依稀可辨。冷娃忽然想起昨天黃昏延河邊上,那幾個抗大女學員向他揮舞着白羊肚手巾。
冷娃在屋子裡找了幾件衣服和被褥,把幾具裸屍包裹好。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在他腦子裡逐漸清晰起來:
殺人者所有的目的都是爲了掩蓋!
要掩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