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培茄長吼了一嗓子,餘音繞樑。
兩個男人站在走廊裡,擡頭望着頭頂上的頂板,沉默了幾秒鐘。
“你覺得他接下來會是什麼反應?”劉培茄問。
“來一段踢踏舞?”史騰盯着樓上,“就像上上個世紀美國好萊塢的舞王那樣?你玩過《植物人大戰殭屍》嗎?裡面有個殭屍就叫舞王殭屍,一邊跳踢踏舞一邊撬開你的腦殼。”
“我覺得更可能是貓王。”劉培茄說,“一邊抖胯一邊過來咬你。”
兩人擡頭看着天花板看到眼睛痠疼,看到天荒地老,看到山無棱天地合,遺憾的是既沒有踢踏舞也沒有電臀貓王,樓上的那人都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它是被我嚇着了嗎?”劉培茄問。
“可能是。”史騰點點頭,“它想到自己樓下就有個癲狂的神經病,它可能會很擔憂自己不再安全了。”
“這個是我才應該擔心的。”
“世人皆怕鬼,但你怎麼知道鬼就不怕人?”史騰說,“說不定鬼走夜路的時候也怕碰到人,它們在碰到人之後也會尖叫,好可怕啊好可怕啊,我碰到人了!”
“現在該怎麼辦?”劉培茄翻白眼。
“兩個選擇。”史騰說。
“第一個?”
“第一個,劉培茄同志,組織上決定派你上去看……”
“下一個。”劉培茄斬釘截鐵。
“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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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進入工具間,一排一人多高的鐵浮屠收納櫃立在房間裡,七個小小的隔間,劉培茄和史騰像是踏進了公共廁所。
拉開門彷彿就能看到馬桶。
劉培茄拉開門,門後不是馬桶,是黑色的纖維內襯、複雜的排線和和金屬爪扣,它按照鐵浮屠的外形設計,能和鐵浮屠完美契合,劉培茄總有一種奇怪的想象——他覺得自己踏進收納櫃就會變成壁龕裡的雕塑和神像,就好比電影中的塑像在魔法失效之前就會迴歸原處,然後失去生命變成石頭,一動不動地屹立在高臺上。
他和史騰進入相鄰的兩個櫃子,打開櫃門,轉個身靠了上去。
輕微的“咔嚓”一聲,鐵浮屠被固定了。
接着胸前的綠色指示燈亮起,說明充電電路接通。
收納櫃是鐵浮屠的專用夾具,它的作用就是讓鐵浮屠的穿脫更方便,同時也能爲鐵浮屠的蓄電池充電,在沒有收納櫃的情況下,鐵浮屠幾乎無法一個人穿脫,必須要兩個人互相協助。
劉培茄站在櫃子裡,把頭盔摘下來,塞進手邊的隔板裡,深吸了一口氣,“咱們就這麼回去睡覺?樓上那哥們不管了?”
“怎麼管?”隔壁櫃子裡傳來史騰的聲音,“派你去管,你去不去?”
“不去!”
“那不就得了。”史騰的櫃子裡丁零當啷的,聽上去他不是在脫衣服是在拆坦克,“你不去誰去?無論樓上那哥們是什麼,它在幹什麼,踢踏舞也好,抖臀扭腰也罷,只要不對我們造成干擾,我們就不必去管它。”
“你不好奇樓上究竟是什麼?”劉培茄扭頭對着櫃子隔板問,“這可能是幾百年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發現!”
“不好奇。”史騰淡淡地說,“二十年前的那批人也有一個幾百年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發現,可最終結果是什麼?我的唯一義務是保證你們都活着回去,如果樓上那玩意兒真在那裡待了二十年,那我們就不用擔心它會跑掉,等我們所有人都安全了,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搞清楚它究竟是什麼。”
史騰一直很淡定。
劉培茄嘆了口氣,解開鐵浮屠外殼的搭扣,然後拉開拉鍊。
“可是老有這麼個人在你頭頂上窸窸窣窣,你能睡得着?”
隔壁沉默了一下,“就算有人在我耳邊放鞭炮我都能睡得着。”
劉培茄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來史騰是打過仗的人。
“當年你是炮兵麼?”劉培茄問。
“算吧。”史騰回答,“副炮手。”
“搬炮彈的?”
“不……炮彈早就不需要人力搬了。”史騰說,“副炮手名義上是支持協助炮手作業,實際上是陪着聊天解悶的,你知道我們當時是釘子嘛,紮在那裡不能動的,三個月一輪換,駐防的時候生活窮極無聊,三個營地守着一條線,衝突當天對面先動的手,一輪炸下來打得我們措手不及,他孃的。”
“然後呢?”
“然後就打回去唄,指導員都急炸了,當時按照要求是沒有命令不能還擊的,扯淡吧?”史騰哼哼,“所以電話一打過來我們就果斷還擊了,當時就打空了一個基數,打完對方就啞火了,接下來就是三天三夜的對轟,上午兩個基數,下午兩個基數,晚上再打兩個基數,輪流來,其實我估摸着也沒打着,就是聽個響。”
“準頭這麼差?”
“故意的。”史騰說,“對方也心知肚明,炮都往天上放了,哪兒沒人往哪兒炸,他們真要敢炸死我們一個人,軌道上的神仙就要下來了,這年頭陸軍算啥啊……那段時間我天天枕着炮彈殼睡覺,算算都十幾年了。”
他把艙外服的雙手塞進卡扣中,接着把自己的胳膊抽出來。
鐵浮屠被固定在收納櫃的夾具內,處於直立狀態,這麼脫是最方便的,史騰可以直接鑽出來。
他從鐵浮屠中鑽出來,劉培茄也鑽了出來。
兩個人輕飄飄地落地,換好鞋子,然後把收納櫃的櫃門關上。
他們望着眼前高大的收納櫃,同時深吸氣又深呼氣。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世界很荒誕?”劉培茄忽然問。
“這個世界一直很荒誕。”史騰說,“有時候晚上做夢,我夢到十幾年前當炮兵的時候,我想我會不會那個時候就被炸死了?我這麼多年來的生活,都只是一個瀕死之人的臆想……走吧走吧,越扯越沒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