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可以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窗外明媚的陽光了。臥室和陽臺之間的窗戶沒有關嚴,風從窗縫裡吹進來,米色的窗簾隨着風輕輕的擺動着。
我茫然的睜着眼睛,盯着那條隨着窗簾的波動不斷變化的明亮的光縫看了一會兒,大腦才逐漸開始運轉起來。
屋外傳來模模糊糊的人說話的聲音。
“他怎麼了?”這是蘿絲的聲音,“他生病了?有讓醫生看過嗎?”
“已經看過了。”這是賴福傑先生的聲音,“醫生說只是風吹得太多了,多休息多喝水就好了。”
“那就好。”
一陣高跟鞋的鞋跟撞擊地面的聲音。
“對不起,小姐,伯爵正在睡覺,您不能進去。”
“爲什麼?我只是想看看他的情況,又不會吵醒他。”
“抱歉,小姐。”
“請讓開,我只是想看看亨利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我的弟弟生了病,作爲姐姐,我連看看他的權利都沒有嗎?”
“伯爵並無大礙,只是……”
“啊,我還沒問你呢,亨利自己帶了僕人,爲什麼這裡是你在服侍?他們呢?”
“抱歉,小姐……”聲音低了下去,賴福傑先生似乎是在解釋什麼。
“那就讓我進去看看。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攔着我……你們是不是對亨利做了什麼!讓我進去!”爭吵變得激烈起來。
身上的痠痛感已經沒那麼嚴重了,但是還是非常的疲倦。肩膀處的咬傷似乎已經結了痂,只是扯到那塊皮膚的時候,纔會感到疼痛。
我掙扎着坐起來,想開口讓蘿絲進來,一開口,卻發現嗓子啞的厲害,咳嗽了幾聲,只讓我的嗓子越來越癢,越來越想喝水。我正想下牀親自去開門,就看到放在牀頭的搖鈴,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來搖響。
門外的聲音立刻停了下來。
“讓開!”蘿絲氣勢洶洶的說,“亨利已經醒了!”
而下一秒,房門就被猛地推開,蘿絲快步的走進來。
“哦,天哪!”等她看清我的狀態後,立刻吃驚的叫道,“亨利,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她連忙在我的牀邊坐下:“你的眼睛怎麼會腫成這個樣子?你哭了?”
我搖搖頭,捂着脖子艱難的說:“一杯水……咳咳……”
跟在她身後的賴福傑先生立刻倒了杯水遞過來。我也沒有拒絕,接過來全部喝下,才覺得又能說話了。
“沒事兒。”我又清了清嗓子,“沒什麼事兒。”
“胡說,你這幅樣子簡直糟糕透了!”蘿絲瞪大了眼睛。
我搖搖頭,“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和霍克利先生吵了一架。”
“……霍克利,先生?看來你們這一架吵的可真厲害呢。”蘿絲用手指按了按我的眼周,“用冰敷一下吧,不然你好幾天都沒有辦法見人。”
“好吧。別告訴媽媽。”我趕緊加了一句,“我不想讓她擔心。”
賴福傑先生立刻讓人送來一桶冰,以及足夠的紗布。蘿絲讓我躺下來,用紗布包裹住冰塊,輕輕的按在我的腫脹的眼眶上。清涼的感覺讓我忍不住舒了口氣。
“這裡有我就夠了,賴福傑先生,你可以出去了。”蘿絲把人趕出房間,然後又問道,“你們在吵什麼?居然讓你哭成這樣。”
“不是你會感興趣的話題。”我閉着眼睛笑了笑,覺得臉都有些僵硬麻木,“你怎麼過來了?”
“你忘了今天是禮拜天,要去餐廳做禮拜嗎?”蘿絲說,“媽媽讓我來叫你。不過現在看來你恐怕只能在牀上歇一天了。”
“是啊。”我說。
“媽媽昨天晚上大發雷霆。”蘿絲又說道,聲音聽起來非常沮喪,“她要我不許再去找傑克。她說既然我馬上就要訂婚了,那麼就應當像一個已經結了婚的女人一樣,對卡爾保持忠誠,檢點自己的行爲舉止。”
聽到這兒,我心中又是一陣劇痛。
“蘿絲。”我把眼睛上包裹着冰塊的紗布拿下來,視線因爲眼球剛剛承受了一些壓力而變得非常模糊,我看不清蘿絲的臉,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我揉了揉眼睛,便這樣躺着說,“蘿絲,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不用和卡爾霍克利訂婚了。”
蘿絲似乎是驚呆了,她愣了好幾秒才遲疑的問道:“你說什麼?”
“你不需要嫁給卡爾霍克利了。”我低聲緩慢而清晰的重複道,感到自己的視力正在逐漸的恢復,“沒有訂婚儀式,我們也不會在美國有過多的停留,我會讓僕人去定返航的船票,爭取下船後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家。而且以後,我們也不需要再和他有什麼聯繫了。永遠都不會了。”
“哦上帝啊。”蘿絲捂住嘴巴,緊跟着用手掌貼住了我的額頭,“你是不是發燒了?”
“你不高興嗎?”我微笑着說。
“我當然高興!”蘿絲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笑容,驚喜的像是要哭出來,“但是、但是你爲什麼會突然,突然就要取消這門婚事?明明昨晚你還希望我……這跟你們吵架的內容有關係,是嗎?”
“我只是突然發現他是個人渣。”我低聲說,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並儘可能的讓它看上去沒那麼哀傷,“這和我們……我們吵架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個人的低劣的品行是讓我決定取消婚事的原因。”
“天哪……”蘿絲又捂住了嘴巴,眼睛睜得大大的,“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是在做夢吧……你以前那麼喜歡他,現在居然說他是個人渣……”
“喜歡”這個詞頓時刺痛了我的心,我覺得眼睛一酸,似乎又要哭出來,連忙又把包着冰塊的紗布放在眼睛上擋住。
“亨利,”蘿絲突然嚴肅的說,“你不會過幾天和他和好了,就又要我履行婚約吧。”
“當然不!”我立刻放下紗布,半擡起上半身,看着她的眼睛,“我保證,我不會再讓你嫁給他。我不可能原諒他。永遠都不可能。”
蘿絲神經質的笑了笑,我又躺了回去,她連忙伸手幫我扶着眼睛上的冰袋,“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雖然這樣說很幸災樂禍,但是我真的很高興你和他鬧翻了。至少是現在……”她又笑了兩聲,“你們到底因爲什麼吵成這個樣子?出了什麼事?”
我沒有回答她,過了一會兒,長長的嘆了口氣。
“對不起。”我說,“我很抱歉,差點把你嫁給一個混蛋,毀掉你的一生。”
“沒關係,反正你已經及時改正你的錯誤,不是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蘿絲的聲音聽起來輕快極了,“哦,對了,媽媽那邊……”她變得猶豫起來,“媽媽那邊,你打算……”
“我來說。我會說服她的。別擔心,她不會不同意。況且不論如何,我纔是理查蒙德伯爵,在你的婚事上,我和媽媽有同樣的話語權。”
“我還以爲你這輩子都不會反抗她呢。”蘿絲笑道。
我對她這句揶揄微笑置之,又說道:“雖然又恢復了單身,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關於你和道森先生之間的關係。”
“哦,又來了。”蘿絲立刻變得不耐煩起來,“媽媽已經說過了,我不需要你再重複一遍我們之間的地位差距,我們有多不可能,傑克多配不上我……”
“蘿絲,你還記得威廉表哥的曾祖母是誰嗎?”我打斷她的話。
蘿絲停了下來,想了想,說:“我記得好像也是一位布克特?”
“是的,她叫凱瑟琳布克特。”我說,“在她嫁給威廉表哥的曾祖父之前,曾經和阿克頓的一位佃戶的兒子有過一段地下戀情,甚至還懷了孕。”
“我可不知道還有這種事情。”蘿絲驚訝的說,“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你當然不可能知道,既然她能嫁給普雷斯特伯裡公爵,就證明這段醜聞已經被很好的處理掉了。不過這樁醜聞被記在了凱瑟琳的哥哥,也就是第十四任理查蒙德伯爵的日記裡。”我說,“我想告訴你的不是我們家也有過這類醜聞,而是要告訴你那個佃戶的兒子的結局。”
“……他們對他做了什麼?”蘿絲猶猶豫豫的問道。
“他們殺了他。”我說,“他們把他絞死在鎮上的廣場上,理由潛入城堡盜竊。他們從他身上和他的家裡搜到了大量的屬於伯爵的珠寶,證據確鑿。”
“這太卑鄙了!”蘿絲驚呼。
“凱瑟琳的孩子生下來後就被遠遠的送走了,直到她去世,她都再也沒能將見到她的孩子一面。”我睜開眼看着她,“所以,如果你執意和道森先生,我不能保證他會發生什麼。”
“你要對他做什麼!”蘿絲小聲的尖叫道。
“我不會做什麼,但我不能保證媽媽。”
蘿絲抿緊了嘴脣,臉色血色全無。
“這太荒唐了!”她顫抖着說,“現在是二十世紀了,怎麼會有這麼野蠻的事情發生!”
“只要特權階級存在。”我言簡意賅的說,“你要學會爲你的行爲負責,蘿絲,你要知道你的一舉一動不僅影響着你自己,也關係着別人。”
蘿絲沒有再說話。
我的眼睛上壓着冰塊,閉着眼睛安靜的躺了一會兒,就覺得睡意又開始上涌了起來。
“去做禮拜吧。”我有氣無力的說,“我想再睡一會兒。”
“好的。”蘿絲俯□,抱住我的肩膀,親了親我的面頰,“謝謝你,亨利。”
她的手剛好壓住了我肩上的那個傷口,我疼的渾身哆嗦了一下,一陣刺痛迅速的輻射向身體各處,讓我覺得我剛剛積攢出來的一點力氣都隨着這陣短促而劇烈的疼痛消失了,渾身都軟了下來。
“你怎麼了?”蘿絲立刻發現了我的異常,連忙鬆開我,“你剛纔在抽搐。”
“你壓到我的手了,小姐。”我忍住想按住傷口的衝動,強笑着開着玩笑,“小心點,我可是病號。”
“沒事吧?”蘿絲相信了我的藉口。
“快去吧,媽媽該等急了。”我催道,“你就說我頭疼,還在睡覺。”
蘿絲離開房間後,我翻了個身,很快就又昏睡了過去。我睡得一點都不舒服,我想我並非需要睡眠,只是覺得身心都非常的疲憊,或許不過是下意識的想要藉助睡眠逃避現實而已。這場睡眠太過沉重,我一直在半夢半醒間徘徊,心臟砰砰的猛烈的跳動着,四肢就像灌了鉛一樣的僵硬,呼吸有些艱難,好像空氣裡的氧氣不夠了一樣,身上因爲昨晚卡爾的暴行而導致的異樣感被一陣一陣的放大,我一會兒覺得全身都在疼,一會兒又覺得身體裡有東西在流動,一會兒又覺得肩上的牙印像在被火燒,但是眼睛卻是清涼的,讓人感到舒適。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喘着粗氣從夢裡掙扎着醒過來,立刻發現自己的眼部周圍一片冰涼。我被嚇了一跳,猛地向後一縮。
眼前有一個人影,我的眼睛還因爲壓迫的緣故視力不清,但是我還是立刻就反應過來這個人就是卡爾。
他手裡正拿着包着冰塊的紗布,看來夢裡所感受到的眼部的清涼感就是因爲他的緣故。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兜兜轉轉丶,黑屋子,13382258,零點十分天灰的雷
我媽催我睡覺,偷偷發上來,本想再多點。。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