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何語晶和其師無我堂首座法卻形兩個人才知道,“燃指善女”的名聲其實是一場騙局。騙過了所有人,其中也包括騙過和法卻形本人和何語晶自己。
女童並未挺身,而是被無我堂首座說服。
那次澇災,女童的父親在災害中喪生,女童之母則是爲了自己的女兒讓出食物餓死。
在那次災害之中,何語晶只是記得自己名字的失魂傀儡,無人問津衆多可憐蟲的一員,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
死亡沒有降臨,反而是熱衷於弘揚佛法的在家居士來了。
法卻形找上這個災難當前沒人在意的孤女,大談大乘佛法妙處。
在法卻形這次單對單的講法之中,他用言語和想象編織了一種美好而虛幻的印象,把向佛者得到平安喜樂的美好願景用四天時間深刻印上何語晶的腦海。
在第五天,何語晶在法卻形的陪伴下接受說服“挺身”而出,要用祈佛的方式結束這場曠日已久的災禍。
誰也沒想到這兩人給衆人帶來希望的同時,採用的是一種恐怖之極的做法。
法卻形爲何語晶剪下食指第一節的時候,何語晶就因爲痛苦慘叫大鬧不再繼續了。
讓這“燃指善女”的傳說繼續下去的,是無我堂首座法卻形。
何語晶感到疼痛的一刻已經後悔,痛苦可以破除很多幻象,讓她的認知重回悲慘現實世界。
法卻形絲毫不避諱災民和同宗諸位同修,當衆勸服何語晶:“不要逃,我跟你說過的,如果你許諾誓言復又毀約是謗佛,謗佛會下三宅火獄!”
四天裡慈眉善目相待,讓何語晶在絕望中重感人間關懷的這位無我堂首座說這話時,莊嚴的神態在此刻的女童何語晶看來只覺得恐怖非常。
可從這張面龐上移開目光,幼小的何語晶卻看到了另一種恐怖。
那是災民的神情和其他狂信者眼中的目光。
繼續下去,我們就有希望。
犧牲下去,神佛就會動容。
每一張面龐都帶着會逐漸褪卻的興奮和期待,無論“燃指貢佛”是真是假,女童何語晶在他們眼中都是聖女。
何語晶屈服於這種恐怖,在疼痛之餘同意再過一天仍然繼續。
從災民們從期待轉向痛苦的模樣,她彷彿看到了被大水沖走的父親,帶着求救一樣的神情將食物遞給自己的母親。
斷指痛苦讓何語晶聯想到死亡,如果滿足這些人,自己能在死亡前從這些人的神情中再見一次父母模樣嗎?
當何語晶答應下來明天繼續的時候,她得到了答案。
就算口中說着“殘忍”等等話語,這些人仍然包含期待和感謝,面向何語晶的一張張面目中絲毫找不到何語晶父母的模樣。
這景象深刻印進何語晶的腦底,埋下瘋狂的種子。
直到“燃指貢佛”第二十八天,何語晶麻木地看着無我堂首座在同宗居士憤怒的喝問之中將自己最後一節指節丟入泥塑佛像前的火堆。
何語晶不敢移開目光去看其他人的臉龐,這幾天人們臉上又開始出現了從期待轉爲失望的那種模樣。
何語晶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指節,不想再失去這些人的期望。
佛啊,她在心中問道,你在何方?
雨停了下來,洪水止住了,這個情況開始出現的時機比何語晶被剪掉最後一節指節的時候還早,只是這時纔給人注意到。
衆人都把這個原因歸於何語晶“燃指貢佛”的善舉,
有人開始高呼“燃指善女”的名號。
何語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四個字的涵義。
她只知道,衆人不停呼喊的不是她的名字。
災害平息後,何語晶被帶回殊勝宗的據地,由殊勝宗尋找名醫配合宗內巧匠以“秘境”奇材續上假指。
續指之後一個月,何語晶才掌握運用這十根假指的辦法。
“燃指善女”的傳說已經圓滿,何語晶再次成爲無足輕重的人。
殊勝宗也不驅離她,也不關心她,他們所做的一切只是宗裡狂信之士對一名無足輕重女童傷害的補償。
續指第三個月,何語晶提出要給面壁思過的法卻形送飯。
“你是誰?”看到進入靜室的何語晶,法卻形眼神茫然,問了這麼一句。
傳說已經圓滿,法卻形在三個月裡甚至就已經忘了“燃指善女”的模樣。
何語晶提到她就是“燃指善女”的時候,法卻形喜上眉梢,道了句“原來是你。”
這時候法卻形的模樣,和剛找上何語晶講述佛學的時候一樣慈眉善目,帶着何語晶羨慕的喜悅之情。
就這樣,“燃指善女”何語晶被法卻形收爲關門弟子,在其指點之下成長成兩人理想之中“燃指善女”的模樣。
何語晶從那時候開始就有種重新被人重視的喜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由心生,在年紀越大的時候,容貌也向圓拱含喜眼睛爲主的慈祥喜悅菩薩相貌成長。
在何語晶功夫大成之時,法卻形也已經結束面壁,何語晶向他展示了自己“相”合自身的聖人狀態。
法卻形感動得淚流滿面,他向其他同宗居士不斷說:“我看見菩薩了。”
何語晶看見師父的激動,同樣感動,卻只是由圓拱含笑眼睛爲中心表現出一副和平喜樂模樣。
是非坪上,何語晶首見陳至,他“閉眼”的神態也聯想到閉目菩薩。
直到親身經歷過陳至竊取“鋒牒”手段,加上之前“四動驚神”提到的“閉眼太歲”事蹟,何語晶感到另一種喜悅。
陳至做法極端,手段霹靂,和佛經一字不合,卻很符合在狂信中瘋狂的何語晶想象的菩薩模樣。
她要“閉眼太歲”,無論如何都要,有“閉目菩薩”在旁,自己一定能更加接近完美的“燃指善女”模樣。
何語晶私做主張,只要陳至留在自己身邊,就是提出娶她她也樂意。
何語晶本就只是在家居士,毫無這方面的顧忌。
至於陳至的想法,何語晶毫不在意,二十八指節節節剪下能讓何語晶變成“燃指善女”,哪怕要比手指頭更多剪一些東西,造就個何語晶身邊的“閉目菩薩”想來也不難。
不過她要先跨過眼前的敵人追趕上去才行。
而現在……
剛纔的一記貫手,應該已經殺死這個人了,他的頭爲什麼擡了起來,眼睛爲什麼又能睜開?
何語晶恐懼大叫:“你別過來!!!”
恐懼之中,何語晶再次跌坐,手腳並用向後爬退,她雖然取勝得不算困難,此刻哪有半點勝利模樣?
更早之前是瘋子對聾子胡言亂語,片刻之前是瘋子對聾子叫罵,現在則是瘋子對着死人鬼吼鬼叫。
韋德已死,臨死時候完成突破,纔有現在的景象。
連韋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突破的獨有煉途“窮途”,配合韋德倔強的個性,在韋德數次以弱抗強的人生中不斷自行默默修煉,終於在韋德死亡一瞬突破。
窮途高境“窮鼠齧貓”,帶給死亡瞬間的韋德一種對手再強也要反戈一擊的想象!
這種想象加上韋德的情感漲落,自然和同樣是臨死之時短暫到達的煉心途高境“不拘於形”境界不穩定狀態威能,“相”返自身,和韋德屍身結合。
生之“相”結合驅動韋德屍身,不止讓它動了起來,還從口中發出聲音:“我身後……你……不準跨過……”
這聲音因爲韋德屍體已經給摧殘得可以而變得怪異,如同從地獄中發出。
極端恐懼之下,本來就暗含危險的煉心途“不拘於形”境界不穩定狀態威能反噬,將何語晶神識整個破壞!
何語晶從一個有理智的瘋子,在這一刻變爲徹底的失心瘋,煉途反噬破壞心神,她的武功等於全廢。
此刻只有一個單純的女瘋子在用手腳爬着逃離行動屍體。
何語晶爬到哪個方向,韋德的屍身就緩步“追”到哪個方向。
韋德屍身此刻由生之“相”所驅動,它只有一個目的,它的目的是一個界限。
如同之前的“燃指善女”何語晶有聖凡虛空界限護身,臨死的“鋒芒不讓”韋德也有一條界限, 這個界限就在通明山莊倖存衆人逃走的方向。
生之“相”中凝聚的是韋德最後聽到的聲音,秦雋說“你是我的超人”。
界限在此,不容任何人踩界!
武鬥的勝者何語晶手腳並用不斷爬行,她腦中思緒混亂,想起來的也是秦雋那句話。
何語晶連秦雋名字都沒記住,卻想起來那句“你是我的超人”。
什麼在追着自己,“超人”?
“超人”又是什麼?
何語晶雜亂的腦海中涌出更多的是師父無我堂首座法卻形講解的佛法,那畢竟佔據了她半數的人生。
自從任憑瘋狂的種子發芽萌生,越發壯大之後,甚至說法卻形的教誨貫通現在的何語晶整個人生也不爲過。
在不斷涌出腦海的概念裡,徹底瘋狂的何語晶捕捉到一個概念。
“超人”,阿闍梨。
依止阿闍梨,和佛學之人同住,以言行舉止教誨餞行佛言之人言行舉止讓其不再走偏的上師。
“阿闍梨!弟子錯了!!!”何語晶不再爬走,對韋德屍身一拜再拜“依止阿闍梨,弟子的上師,行走世間應受效法的超人!!!”
瘋子向血人死者不斷跪拜,死者身上結合生之“相”漸漸消失之後也仍是繼續。
這就是“聖人”戰“超人”的最終結局。
“超人”雖死猶勝,“聖人”不存而敗。
“鋒芒不讓”韋德即使戰死沒有讓敵人跨過自己身後的界限。
因爲韋德是通明山莊裡大家的“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