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魁往事

沒有人能永遠流連忘返在杭州,但永遠有人在杭州流連忘返。

除了登不完的山,看不完的水,杭州更有着品不完的美酒與美人。著名紈絝子弟、前任宰相次子陸夢柯每年除夕之夜會更新《九州花魁錄》,評選出新漢帝國當年度的“十大花魁”和“十大青樓”,其中近一半的席位長期被杭州佔據。杭州登上《九州花魁錄》的幾個青樓,每年也會選出自己的花魁。

在杭州,青樓女子成爲花魁的難度,絲毫不亞於寒門子弟金榜題名。杭州本就是盛產美女的江南之地,又吸引着帝國東南的美女流入,花魁的競爭自然極爲激烈。琴棋書畫是基本功,色藝雙全也只是敲門磚,獨特的風情亦難以滿足恩客們不一樣的口味。與戲園子裡的名伶一樣,花魁也需要有人出重金來“捧”——恩客給的賞錢越多,女子的名氣越大,就越有成爲“花魁”的資本。爲了讓自己心儀的青樓女子成爲花魁,恩客們何止是一擲千金。那些女子彈唱,立馬有人打賞成盆的金銀珠寶;那些女子一曲舞畢,臺下人不僅鼓掌歡呼,更會穿着一致的服飾,高舉紅綢條幅,條幅上大字寫着統一的標語;那些女子的畫像、用過的胭脂水粉,也被炒到幾十兩銀子一件的高價。

成爲花魁的人,會瞬間身價百倍。陌生的恩客往往排隊一個月之後,才能見上一面,一睹花魁真容。若是花魁對恩客滿意,便會留下恩客吃飯聊天。恩客與花魁約飯十幾次之後,興許能夠被花魁選爲入幕之賓。一旦到了這個地步,恩客便不能再約其他青樓女子,除非被花魁掃地出門;花魁則不受這個限制,享有同時與多位恩客往來的“自由”。這一套流程下來,那些富商貴胄花費幾萬兩銀子都算是尋常事。若非有着顯赫的出身,陸夢柯也不可能在各大青樓流連以至於編出《九州花魁錄》。

即使有幸成爲花魁,面對多如牛毛的競爭者和喜新厭舊的恩客,那些女子的“保質期”也非常短。整個杭州,能連續兩年當選花魁的姑娘從未出現過。落選次年的花魁後,那些女子的熱度逐漸退去,各項用度、派頭與尋常紅牌姑娘並無二致。幾年之後,昔日花魁頭上生出華髮,眼角有了細紋,就會默默從衆人視野中消失。那些老去的花魁去了哪裡,從良了,出家了,還是死了,沒人在意。

“泠秋樓”是杭州鼎鼎有名的青樓。李薊月是“泠秋樓”最有傳奇色彩的花魁。她二十三歲時力壓羣芳,一舉成爲“泠秋樓”的花魁,卻又在短短半年之後贖身遠遁。四年之後,當李薊月早已被多數人忘記,她卻又回到了“泠秋樓”。彼時“泠秋樓”的主事正是李薊月曾經的好姐妹劉四娘。劉四娘看到李薊月身有血跡,一幅喪魂落魄的神情,心下隱隱猜到了什麼,卻也只是淡淡說了句“你不該回來”。

“我確實不該回來,”李薊月花容慘淡,喃喃地說,“可是,只剩這裡,還有我認得的你……”

李薊月被劉四娘安排在一個不起眼的房間。雖然劉四娘再三囑咐下人不要多事,還是沒攔住好事者把李薊月的八卦傳了出去。李薊月的到來,在“泠秋樓”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動。雖然二十有七的青樓女子在恩客眼中早已失去了吸引力,“泠秋樓”的姑娘們還是對昔日的花魁有着不少的敵意,笑裡藏刀的有之,冷嘲熱諷的有之,心生妒忌的也有之。

李薊月七歲被賣入“泠秋樓”,對於此間的種種醜惡早已見怪不怪,對自己遭遇的惡言冷語不過付之一哂。她雖然不再是色藝雙絕的花魁,彈一曲琵琶依然能夠收穫幾兩銀子的賞金。李薊月本可以靠着彈琵琶的技藝在“泠秋樓”過上幾年安生的日子,然後在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孤獨地死去——如果不是那個人的出現。

一個淫雨霏霏的傍晚,李薊月倚在微微打開的窗戶邊,看着雨中來來往往的行人。天色漸暗,行人的面目越發模糊,只剩下他們匆匆的身影在雨中奔走。許仙與白娘子的佳話早已隱入塵埃,西湖斷橋上只剩下“法海不懂愛”的戲謔。湖面上的畫舫早就亮起了燈光,女子的歌聲遠遠傳來,與“泠秋樓”的聲色犬馬遙相呼應。

李薊月把目光收回房間,點上燈,在混合着安神香的火光中,對着鏡子爲自己化上淡淡的妝容。

“月兒,”門口傳來劉四孃的聲音,“是我,四娘。”自從相識起,劉四娘就喜歡喚李薊月爲“月兒”,這個稱呼偶爾會讓李薊月想起早年間兩人互相照顧的日子。

“請進吧。”李薊月迴應了劉四娘,卻並未起身,依然對着鏡子化妝。

劉四娘推門而入,看到李薊月在化妝,快步上前,從背後摟住李薊月的纖腰:“月兒還是這麼迷人,四娘卻老咯。”

李薊月卻並沒有給劉四娘熱情的迴應:“四娘有事兒找我?”

“嗯”,劉四娘坐到李薊月身旁,有些爲難地說:“我知道咱們有言在先,你不見客。但有個人誠心想跟你喝喝茶聊聊天。”

“誠心,他的誠心是給你的大元寶吧,”李薊月轉過身去,“四娘請回。”

劉四娘搖搖頭,把一把摺扇放在李薊月面前,轉身就走。

李薊月打開摺扇,看了一眼扇面,臉色突變,連忙叫住劉四娘:“四娘,幫我收拾一間客房,我見見這個人。”

李薊月並沒有爲莫名的來客專門梳洗打扮。她依然只是略施粉黛,紮起頭髮,穿着淺黃色唐褙子上衣和淡綠色的馬面裙,靜等客人進門。

當房門被推開的那一刻,李薊月感受到了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不停用手撫弄着摺扇,剋制着想要起身的衝動。可看清了進來的客人,她忍不住失望——一個留着山羊鬍的高瘦小老頭。那小老頭微微施禮,直接坐到李薊月對面。李薊月一聲“老伯”剛要叫出口,猛然發現那小老頭雖然留着山羊鬍子,臉上的皮膚卻並不鬆弛,額頭的擡頭紋和眼角的皺紋也並不明顯,真實年齡應該只有四十多歲。

那“小老頭”坐下之後,打量了李薊月一眼,頗爲感慨地說:“李姑娘,上次相見,已是四年之前了。”此人說話中氣十足,根本不是年老體衰的樣子。

李薊月又仔細看了看那個“小老頭”。她一直對客人比較挑剔,從不接待那些看不順眼的人,雖然因此吃過虧,也絲毫未改。四年前正是李薊月作爲花魁風頭最盛之時,眼前的“小老頭”更不會有見面的機會。除非,四年前這“小老頭”根本不是眼前的樣子。李薊月理了理思緒,輕聲開口:“前塵如夢,很多事奴家已不記得。敢問貴人名號?”

那“小老頭”點點頭:“是啊,前塵如夢……貧道姓秦,姑娘叫我秦道士就好。”

李薊月一愣:“哦,原來是秦道長。道長來找奴家是……”李薊月見多了高官富商,也見過來逛青樓的和尚道士。只是,這些人一向對自己的身份諱莫如深。尤其是換了裝的和尚到青樓之後會說自己的光頭是強者的標識。像秦道士這樣大大方方承認身份的例子,不說極爲罕見,也是千里無一。

秦道士坦然一笑:“貧道剛纔和四娘說好了,今日,就是來和姑娘喝喝茶,聊聊天。”

“聊聊天?”李薊月啞然無語。她爲了那把摺扇,耐着性子見客,心中早已想好了敷衍搪塞對方的百種理由,沒想到這秦道士卻只想聊聊天。

秦道士端起茶壺,在李薊月面前的茶杯裡續上水,又把自己的茶杯加滿。他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這麼多年了,這兒的茶倒是沒變。”

李薊月撫弄着摺扇,心不在焉地迴應了一聲:“嗯。”

秦道士看向摺扇:“顧雲汐的扇面,畫的多是花鳥,唯獨這一幅,畫的是你……”

李薊月的身體一震,聲音也有些顫抖:“顧郎!他把這扇子畫好之後一直帶在身邊,爲何扇子會在道長手中?!”

秦道士站起來道別,轉身走向門口:“因爲我和他一樣,也是薄情浪子。”

李薊月看着秦道士遠去的背影,前塵舊事涌上心頭,不知不覺間淚水花了面妝:四年前,風度翩翩的鹽商之子顧雲汐在“泠秋樓”主事的引薦之下見到了她李薊月。她聽別人談起,顧雲汐無意仕途,閒來畫些扇面在富家公子圈子裡流傳,只是扇面上從來不畫人像。可顧雲汐偏偏把她畫在了扇面上,還拒絕了願意高價買扇面的一衆公子哥,日夜把摺扇帶在身邊……短短一個月之後,她執意拿出積蓄爲自己贖身,隨顧郎而去——哪怕他浪子之名在杭州幾乎是家喻戶曉,哪怕他家裡早已有了嬌妻美妾。

“月兒,”劉四娘看到李薊月淚流滿面,連忙幫她擦淚,“我本來覺得秦道長挺好玩的一個人,讓他給你解解悶也好,這才破例讓他見你,怎麼他還惹你不高興了?那明天不讓他來了!”

“他明天還要來嘛,”李薊月擦了一下臉,“麻煩四娘你安排他見我。”

劉四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忘摸了一下秦道士送給她的大銀錠。

次日,在李薊月的翹首企盼中,秦道士卻並未出現。同樣翹首企盼的劉四娘也沒收到秦道士的任何消息——當然,劉四娘盼着的是秦道士拿來的大元寶。

第三天、第四天,秦道士依然杳無音訊。

第五天,劉四娘和李薊月相對而坐,心中各自暗暗驚異。劉四娘驚異的是,那秦道士看起來其貌不揚,只不過言語有趣出手闊綽,竟然能讓李薊月茶飯不思。李薊月驚異的是,在“泠秋樓”揮金如土的恩客從來不少,怎麼劉四娘會對這個秦道士這麼介意。兩人心不在焉地聊着天,想着各自的心事兒,直到房門被敲響。

劉四娘疑惑地看向門口,應了一聲:“進來吧。”

一個男子推門而入。他一襲銀紋玄衣,長身玉立,目光炯炯,面帶風霜之色,溫和地笑笑:“四娘、李姑娘,前兩天有些事兒耽擱了,今日纔來,恕罪恕罪。”除了歉意,他言語中還有掩不住的自信與從容。

劉四娘看了李薊月一眼,又看看那個男子:“公子你……”

那男子雙手結印,微微一笑:“貧道姓秦……”

李薊月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風度翩翩的公子,就是之前那個“小老頭”秦道士?!

劉四娘若有所思:“秦乃是本朝國姓,公子莫非……”

秦道士搖搖頭,看向窗外:“天子姓秦,天下成千上萬的百姓也姓秦。貧道從前只不過家道小康罷了。”

李薊月和劉四娘都知道秦道士沒說實話。

秦道士拿出一個盒子,慢慢打開,雙手捧着放在二人面前:“貧道這幾日去拜見玄門長輩,怠慢了二位姑娘。一份薄禮,算是賠罪。”

李薊月和劉四娘看向盒子,只見裡邊是綠幽幽的兩個鐲子。兩人見多了金銀珠寶,自然知道盒子裡的翡翠手鐲雖然不是什麼極品,但也價值百兩銀子。

劉四娘看向李薊月,後者卻沒有收下的意思,只是低頭不語。

秦道士給了劉四娘一個眼色:“四娘,你先把東西收起來吧。”

劉四娘能在“泠秋樓”當掌事,自然可以領會秦道士的意思。她起身,喜滋滋地收下盒子:“月兒,我先替你收着,你和秦公子慢慢聊。”臨到出門前,劉四娘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李薊月一眼。

秦道士看向劉四娘遠去的身影,又看向李薊月,“哼”了一聲:“這個四娘呀,送她東西之前叫我道長,送了東西就改叫我公子。下次我來了再送她點東西,看看她會不會叫我二大爺。”

李薊月原本心情沉鬱,聽到秦道士的話,微露笑容。

“李姑娘你笑了啊,”秦道士手指在桌上輕點一下,“你本就眉目如畫,笑的時候比平時更好看,以後多笑笑。”

李薊月輕輕點頭,問出心中所想:“道長……”她剛一開口就發現自己失言了,忙不迭改口:“公子,那扇面……”

秦道士嘆了口氣,眼神中流露出蛋蛋的憂傷:“把這扇面交到李姑娘手中,貧道也算沒有辜負顧雲汐臨終的囑託……”

“啊,”李薊月感覺腦袋“嗡”的一下,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顧郎他……”

秦道士並沒有去扶李薊月,而是重複了一下剛纔的意思:“顧雲汐死前,囑咐我,一定要把這扇面交到你手中。他說,這輩子對不住你。”

李薊月泣不成聲,對顧雲汐的一切怨恨,都在淚水中煙消雲散。幾年前,李薊月爲自己贖身,成了顧雲汐的妾室。她不計較名分,不在乎顧雲汐其他妻妾的白眼,甚至對顧雲汐與日俱減的關注也默默承受。可顧雲汐這樣的人不僅會移情別戀,還會有其他惡習。在堵錢的時候,東瀛人神武一郎拿給顧雲汐一個檳榔果乾,聲稱放在口中咀嚼可以提神醒腦。顧雲汐此前吃過鮮的檳榔果實,對於檳榔果乾也沒有反感。一試之後,顧雲汐發覺,比起配合荖葉和石灰來吃生檳榔,直接嚼檳榔果乾的口感更好也更方便。當天,他就嚼了七八個檳榔果乾,果然精力旺盛,連堵連贏。在彼時的新漢帝國,只有達官貴人才有實力日常食用價格不菲的檳榔,神武一郎卻始終“無償”向顧雲汐提供特製的檳榔果乾,更安排東瀛女人陪牀。半年之後,天天嚼檳榔的顧雲汐發覺自己的嘴巴難以張開,臉上長了一個腫塊,日常吞嚥食物的時候,嘴裡像火燒一樣,在堵場也恢復到了十堵九輸的常態。此時神武一郎爲顧雲汐準備了不用咀嚼就可直接喝下的檳榔汁水,鼓勵顧雲汐在堵桌上“一雪前恥”。面對堵徒們的嚎叫、檳榔的刺激和神武一郎惡魔般的低語,顧雲汐徹底迷失了自己,不僅將父母留下的家產輸光,還欠下鉅額外債(其中光是欠神武一郎的檳榔錢就多達數萬兩白銀),更是在東瀛大老肥的逼迫之下籤了用妻妾抵債的字據。在那個可怕的夜晚,東瀛人的淫笑、女人的慘叫、男人的哀嚎響徹整個顧府。李薊月性子極爲剛烈,硬是用剪刀捅死了兩個東瀛惡棍,才狼狽不堪地逃回“泠秋樓”。

秦道士靜靜看着李薊月淚如雨下。他當然知道李薊月落淚的原因。當年,秦道士單人突襲東瀛惡棍的巢穴,一路殺進去,見到了奄奄一息的顧雲汐。此時顧雲汐嘴裡大面積潰爛,連開口說話都困難,只是把摺扇交給秦道士之後就悽慘地死去了。

過了半晌,李薊月哭完了,整理衣裳,重畫妝容,恭恭敬敬地衝秦道士行禮:“大恩大德,永世難忘。奴家願來生來世當牛做馬……”

“慢着,”秦道士打斷李薊月,“不必等來世,貧道今生就有事相求。”

李薊月愣住,自然是沒見過這麼會就坡下驢的人。她想了想,有些猶豫地說:“公子吩咐,奴家自然盡力做到。”

秦道士忽然目光閃爍:“姑娘自是能辦到。請姑娘幫我魅惑一個人。事成之後,我再說一件顧雲汐的事情。”

李薊月眉宇間明顯有怒氣:“奴家雖是風塵女子,但也受夠了任人作踐的日子。”

秦道士搖搖頭:“姑娘只需盡顯魅力,並不需要和那人親近。”

李薊月怒極反笑:“哦,若是他非要與我親近呢?”

秦道士彷彿對這個問題早有答案,輕蔑地笑了一下:“那他就會變成一個死人。”

李薊月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忍不住問:“他是你的仇人?”

秦道士自嘲地笑了:“他是我徒弟,我指望他陪我去西天取經呢。”

爲了迎接秦道士的徒弟,劉四娘按照李薊月當花魁時的規格,精心佈置了一間客房,配上四個俏丫鬟,準備上等酒水和薰香。李薊月也用心盥洗打扮,梳起雲鬢,穿上青色抹胸、橙色開叉裙、橙紅色披帛,配上藍寶石髮飾和金鑲玉的手環臂環,宛如敦煌飛天,仙氣十足。李薊月此時二十七歲,不復少女時代的嬌俏可人,卻有着少女無可比擬的韻味與風情。

大約到了子時,李薊月的房門被敲響。一個丫鬟剛打開門,就看到有個人被秦道士和一個僕人擡了進來,放在了牀上。李薊月打量那個人,見是個書生氣十足的少年,嗔怪地瞪了秦道士一眼。秦道士笑而不語,轉身出門,又從外邊把門關好。

一個丫鬟去解少年的衣服,動手沒多久,驚訝地叫了一聲。

李薊月走到牀邊一看,也大吃一驚。那個少年身上的肌肉緊實而紋理分明,一看就是專門練出來的。他整個軀幹部分被貼身穿的內衣蓋住了。李薊月摸了一下,內衣柔軟光滑,既不是絲質也不是綢緞,更不是棉或者麻。最奇特的是這內衣彷彿是一體成型,外露部分沒有繫帶也沒有釦子,真不知道是怎麼穿在身上的。

李薊月攔住丫鬟,說:“解鈴還須繫鈴人。一會兒讓他自己寬衣解帶好了。”她轉頭看向門口,促狹地一笑,猜測這是秦道士給她出的難題。無妨,一會兒這少年說不定會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脫光呢。

那少年面容平靜,雙眼微閉,呼吸均勻,似乎是喝醉了酒。他眉頭緊皺,不知道夢到了什麼。李薊月坐在少年身旁,伸出纖纖玉手撫平他的眉頭。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少年還未醒來。李薊月皓腕微動,讓下垂的披帛在少年鼻尖輕輕撩動。“阿嚏!”少年打了個噴嚏,他睜眼看到李薊月坐在牀邊,目光中滿是驚豔,卻立刻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少年再次睜眼,又看到李薊月,猛然伸手敲在牀頭,把牀頭的鳳紋裝飾敲掉了一塊。他看了看微微發腫的手,又看了看李薊月,若有所思:“這不是夢……那我在哪裡,你又是誰?”

李薊月扶少年起身,用光滑細膩的手指輕輕拂過少年後頸,聲音有些慵懶:“你猜呀。”

少年猛地一個激靈,身體瞬間向一旁躲開一尺的距離。

李薊月有些放肆地湊上前,輕輕地摸了一下少年的耳朵:“你好像,有點怕我。”

少年臉紅到了耳根,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

李薊月在少年臉旁輕輕吹了一口氣,讓一縷秀髮蹭過少年的臉頰:“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見到姑娘就手足無措,將來怎麼辦吶。”

少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的外衣被脫掉了,尷尬地把衣服穿好。

李薊月看到少年的窘態,輕盈地起身,坐到一邊的椅子上,一雙玉足輕輕搭在少年胸前。此時她眼波流動,手臂上的披帛微晃,開叉裙下的長腿在燈光下更顯得光潔無暇,聲音中彷彿有無盡的媚意:“來,姐姐教教你怎麼對付女人。”

少年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想讓心緒平靜下來。

李薊月心中暗笑。這房中的薰香,乃是幾種名貴香料摻入了藥物配置出來的“錦瑟春”,有激發男人情慾的效果。這少年深深吸氣,只會愈發意亂神迷。

果然,不一會兒,少年的臉色微微泛紅,額頭出汗。他可能也意識到了什麼,身體一側,讓李薊月的腿滑落到一旁,隨後起身,抓起桌上的酒壺,聞了聞,從頭頂澆下。隨後,少年把酒壺扔到地毯上,走到一邊,用手給自己扇風。

李薊月久經歡場,知道把酒淋在身上隨後吹風,可以讓身體快速變涼。她走到丫鬟身旁,接過毛巾,正要給少年擦拭,不小心腳下踩到了少年扔下的酒壺,整個人往前摔去。

少年眼明手快,一下子抓住李薊月的雙肩,穩定住李薊月的身體。驚魂未定的李薊月被少年攬住,咫尺之間與對方四目相對,被少年明亮的目光看得有些慌亂,慢慢閉上了眼睛。她俏麗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睫毛輕輕顫動,胸口微微起伏,一幅任君採擷的樣子。

那少年看着明豔照人此時又嬌羞無限的李薊月,神情有些恍惚。他目光灼熱地看着李薊月,氣息也有些急促,雙手鬼使神差地從佳人光潔的後背滑向腰間。突然,少年雙手停住,扶着李薊月讓她坐在了椅子上。

李薊月不明所以地睜開眼睛,只見少年走到一旁,一腳把剛纔絆倒人的酒壺踏碎。她更加迷惑不解,卻見少年附身撿起一塊碎瓷片,在自己手臂上用力劃出一道傷口。

殷紅的鮮血順着少年的手臂灑落到地毯上,染出朵朵紅梅。

“啊……”幾個丫鬟驚叫連連。李薊月見過更血腥的場面,自然沒有太過震驚,只是和丫鬟一起尋找可以用來包紮傷口的白布。

少年對周圍的情況視而不見,拿起酒杯,把杯中酒淋在傷口上。幾個丫鬟又是連聲驚叫,少年也因疼痛而皺了皺眉頭。

“轟”的一聲,房門被撞開。聽到尖叫聲的劉四娘和秦道士一同衝進來,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秦道士倒沒有太過驚訝,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喲,你小子可以啊。”

劉四娘連忙看向李薊月:“月兒,沒傷着吧?”

李薊月搖搖頭,沒有說話。

秦道士衝李薊月和劉四娘微微施禮:“多謝二位姑娘。”說完,他拿出一個金元寶給劉四娘,又不知從哪裡扯出來幾個布條,稍微給少年包紮了一下,就拉着少年離開了。

劉四娘攥着金元寶,喜笑顏開。李薊月看着秦道士和少年遠去的背影,神情複雜。

秦道士走後,李薊月徹夜未眠。

出人意料的是,次日,秦道士再次出現在李薊月和劉四娘面前。

一夜未睡的李薊月有些憔悴。看着瀟灑倜儻的秦道士又變成了留着山羊鬍的高瘦小老頭,她和劉四娘意識到這形象是秦道士的僞裝。

還沒等李薊月和劉四娘開口,秦道士就表明了來意:“李姑娘幫了貧道的大忙。除了銀兩酬謝,還請李姑娘隨我去個地方。”

劉四娘看向李薊月。李薊月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劉四娘安排李薊月梳洗換裝,又派幾個心腹丫鬟僕從隨着李薊月一同出門。

青山麓,西湖畔,陰雨迷濛。撐着油紙傘的李薊月跟着秦道士拾級而上,再次見到了那個少年。少年一身勁裝,腰懸佩劍,雙目如星,在霧氣中顯得英氣勃發。他衝李薊月拱拱手,指向一旁的孤墳。

李薊月看過去,只見墳前的墓碑上只有寥寥五個字:“顧雲汐之墓。”此處背靠青山,面向西湖,倒是一個不錯的長眠之地。李薊月拋開雨傘,伸手輕輕撫過已經長出青苔的墓碑,如同撫過情郎的臉頰,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猶如兩個人再不分離:“顧郎,月兒來看你了……”

秦道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只說了一個字:“走。”

少年和秦道士緩緩走向遠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即將消失在視野中的李薊月:“師父,李姑娘和顧公子都是癡情之人。”

秦道士白了少年一眼:“李薊月是癡情種,那顧雲汐,只不過是個薄情寡義五毒俱全的渣滓罷了。”

少年不解:“顧雲汐固然有不對之處,但他彌留之際還讓您把扇子交給李姑娘,不算癡情嘛?”

秦道士輕蔑地“哼”了一聲:“顧雲汐並沒有託我尋找李薊月,他把‘視若珍寶’的摺扇給我,是想換一包檳榔解解癮。”

少年一怔:“那您爲何……”

秦道士自顧自往前走:“你們家的人爲人實誠,但也要懂得什麼時候不該實話實說。”

(番外篇一:花魁往事,終)

未完待續,先看看其他書:
九十、幷州牧二十、粉妝玉琢一百四十八、回家過中秋六十、自尋死 shi 路一百二十三、雁歸山莊三十九、沙裡飛五十八、尉遲壯の死穴二十、粉妝玉琢八十八、從軍流血不流淚四十七、去證明你對朕的忠誠十三、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111、最賺錢的法子都寫在《大漢律例》裡六十五、京醬榨菜九十一、位卑未敢忘憂國,落魄常憶母校恩六、粗心大仙一百一十三、太史信的小仙女姐姐一百零二、寧秀依南下二十四、討厭倭寇的宇文林青九十八、野豬兇猛七、不充錢,你會變強嗎一百二十三、雁歸山莊一百一十九、是你飄了還是我拿不動刀了七十九、包餃子九十、幷州牧三十三、全戎身邊的美女們一百零四、骰子碾碎脊樑骨,銅錢有孔吊死人二十、粉妝玉琢三、奇葩四十六、沒想到一百四十七、無疆行者寧秀伊十三、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三十七、古墓驚魂八十六、燕記雜貨鋪八十二、黃泉路,彼岸花十二、霍慎行榮升十一、慕容萱三、奇葩一百四十六、喝酒品茶一百二十七、面紗之下一百三十四、邪門師叔一百二十六、秦惠卿怎麼和全戎有交情三十、滅倭!一百三十二、殺良冒功二十八、全戎的淚水四十六、沒想到一百零九、軍功七十七、風雲再起一百二十一、太史信讓李霜累得一夜沒睡八十五、滾龍槍一百二十三、雁歸山莊一百二十一、太史信讓李霜累得一夜沒睡六十三、忙碌纔是情傷聖藥二十六、喲喲,天狼軍加油九十一、位卑未敢忘憂國,落魄常憶母校恩四十一、山雨欲來風滿樓五十八、尉遲壯の死穴一百零二、寧秀依南下七十七、風雲再起五十六、任秦惠卿自生自滅四十五、除夕偷襲一百三十五、菌湯來咯一百一十八、江湖勢力一百一十、火場逆行二十七、青鸞穿雲本非夢,鳳舞九天自有時一百零七、人渣惡棍,格殺勿論九十四、又見燕掌櫃一百三十七、太史信打工二十四、討厭倭寇的宇文林青十三、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六十七、別急着走七十六、瘟神彼得八十五、滾龍槍五十二、寧靜致遠,秀氣依依五十二、寧靜致遠,秀氣依依四十二、這只是開始二十、粉妝玉琢一百一十七、你可以像魯智深那樣自稱灑家十四、讓全戎心動的女子一百一十三、太史信的小仙女姐姐一百三十、臨別贈香二十一、範龍飛的小玩意兒一百四十三、新羅婢一百四十二、不準躺平六十四、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我六十二、說多了都是淚五十五、縱此生不見,平安惟願一百三十三、強敵出現一百一十九、是你飄了還是我拿不動刀了一百二十三、雁歸山莊一百三十一、各懷鬼胎一百一十九、是你飄了還是我拿不動刀了一百三十九、趕不上了二十七、青鸞穿雲本非夢,鳳舞九天自有時九十六、你經歷過生離死別嗎四、相愛沒有那麼容易十、冷麪郎君八、柳葉大盜一百二十八、鵲橋會三十三、全戎身邊的美女們一百一十六、太史信的婚事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