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香香樓

一刻鐘後大堂裡坐着薊雲和我。

薊雲外面的袍子有些亂應是方纔慌亂套上的,我不好意思笑笑:“薊大人,深夜造訪實在是叨擾了。”

他清透的面容隔着燭光看着有幾分虛:“太師言重了,不知太師深夜來府上可是有什麼急事?”

“薊大人你需幫本太師一個忙。”見我面色一沉薊雲面上也是一頓。

“大人,門外來了一位宮裡的公公說是要見大人。”方纔開門的家丁又跑了回來滿臉的大汗。

本太師出了一身冷汗望向薊雲:“看來陛下對本太師着實不放心。”

“薊大人。”長廊傳來一尖聲尖氣的聲音。

壞了,人自己進來了。

薊雲一派冷靜的模樣看了眼身後的屏風示意我躲到後面,前腳剛邁進去後腳娘裡娘氣的公公就邁了進來。

透過暗黃的燭光薊雲身形晃動,他的聲音溫潤至極:“下官還未着衣妥當這般見公公倒是失禮了。”

傳話的公公一雙三角眼盯着薊雲掃了半晌纔不緊不慢開了口:“今日奴才是代當今聖上來問薊大人一句話,薊大人……可要如實回話。”

薊雲脣角含笑一副我沒犯事兒我怕誰的形容,此番看來與平日確有不同:“公公不妨一說。”

尖細的聲音不急不躁:“陛下讓奴才問問薊大人太師當真是個斷袖?”

他輕笑兩聲似覺得這個問題相當好笑:“公公這話問得奇怪,太師是斷袖一事全天下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薊雲這話說得篤定再加上他平日裡嚴謹的性子他這番話那公公自是信了。

傳話的公公吃了顆定心丸兒走了,本太師一顆心終於歸於平靜。

元華帝當真信不過他。

“太師?”清朗的聲音就在耳邊,我連忙轉身去看恰好貼上一片鬆軟的脣。

溫雅的眉眼,淨透的面容還有一雙震驚的幾位好看的眼睛。

大堂中一個聲音朝着屏風這邊喚道:“大人,小的去關門。”

脣上驀然涼透薊雲移開脣答話:“去吧。”

腳步聲漸遠我的一顆心跳得厲害似要蹦出胸腔:“薊大人,方纔……”

“方纔是下官不小心唐突了太師,還望太師恕罪。”

果然是通透的薊雲,寥寥幾句話輕鬆化解了尷尬。

我定定心神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緊張:“明日恐怕還要麻煩薊大人在陛下面前爲本太師說句話。”

薊云云淡風輕應下:“自然,不知太師要下官說什麼?”

有些難爲情笑笑我道:“就說本太師同那姑娘見面是爲了找人給她醫口疾,當然這醫人之人正是薊大人你,這樣說不知薊大人覺得怎麼樣?”

薊雲笑了笑眼底滿是笑意:“太師莫不是在陛下面前說了謊?”

我頓了頓:“算是吧。”

“無妨,明日下官照說就是。”

薊府外月華耀眼,星星越發地亮。

“太師,咱們該回了。”阿七倚在牆角有幾分可憐。

指腹緩緩劃過嘴脣有種別樣的感覺在心中緩慢散開,轉身看看身後的薊府我眼神有些恍惚:“回。”

元華帝是個講信用的抑或說是個疑心重的,天將亮未亮就將薊雲同我宣進了宮。

進了宮兩人在陛下面前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跟個真事兒一般,元華帝聽了個結果也沒什麼好深究的就放我們二人出了宮。

不過,陛下臉色很是難看就像那臭陰溝裡攉了半天的爛抹布又臭又皺。

我想,元華帝那般不悅多半是因爲他仍不能接受自己的肱骨之臣是個斷袖的事實抑或是不願相信自己居然也有算錯的時候。

畢竟,讓一國之君承認自己錯了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

宮門外,薊雲慢悠悠地走我慢悠悠地跟兩人也不說話。

又走出段距離我總覺得此時此刻不說些什麼有些尷尬於是我扯了扯嘴角蹦出幾個字:“那日薊大人怎會在香香樓?”

薊雲步子頓了下卻沒有停繼續淡然走着:“聽聞香香樓新進了個廚子做得一手好菜,下官慕名而去在那裡吃了頓便飯。”

擡頭看了眼日頭估摸着回到府上時也到了該用午飯的時間我感謝道:“今日薊大人幫了本太師的大忙,看着時辰也不早了不若薊大人同本太師一同吃個便飯可好?就去香香樓。”

他揚脣笑了笑,日光就那麼一照他的脣色泛着層淺淺的粉很是柔潤。

鬼使神差的我竟想起昨夜裡那個似有似無的吻來,想到這裡本太師身上莫名生出幾分燥熱來,步子也不由加快了些。

薊雲有些詫異也沒多問提了步子跟了上來。

聽聞香香樓之所以叫香香樓是因爲這家酒樓的老闆閨名香香,又因爲香香自出生起便身帶異香這才取了這麼個名兒。

雅間,靠窗的位置薊雲本太師默默坐着喝茶。

樓下忽地聲音大起,順着窗口望過去只能看到一層人浪蓋着另一層人浪。

“薊大人可知樓下出了什麼事?”

薊雲淡淡望了眼一副原來如此的形容:“想來是那老闆娘要出來了。”

我伸了頭也想瞧個究竟,一旁的聲音帶了幾分笑意:“看來太師對這老闆娘也很感興趣,不過太師還是低調些比較好。”

聽出他話中的意思本太師脖子往回縮了縮,剛在陛下面前承認自己是個斷袖現下對個女子如此感興趣被有心人瞧了去着實不是什麼好事。

“薊大人說的極是,極是。”

一身紅綢紗衣包裹着玲瓏的身段,白皙的皮膚襯着一張標緻的臉蛋兒果真出衆得很。

走到人羣中間香香一雙美目柔媚一挑:“自酒樓開張以來多虧了各位捧場,爲表謝意今日的酒菜全包在我花香香身上。”

起鬨聲歡呼聲四起當然還有些流着哈喇子看花香香的,此刻我只想說一句話……

花香香這名字真俗。

收回視線繼續喝茶薊雲放下茶碗問道:“太師覺得老闆娘姿色如何?”

緩緩放下茶碗我道:“還不錯,就是有幾分俗。”

他也放下手中的茶碗:“奧?那太師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上本太師的目光一時沒有挪開,薊雲的眼神清透是秋雨過後的澄澈看得我心臟一片亂顫。

“本太師……”

恰巧酒樓的夥計端了菜上來阻隔了我的視線,伸在半空中的手默默收回:“客官您的菜。”

接着夥計把一盤盤菜擺上,又把一壺酒擺上,最後還很細心把桌面又擦了一遍,最後的最後又加了一句“客官慢用”終於消失。

薊雲伸手去倒酒:“這個酒喚作莫回頭。”

“奧?這名字很是獨特。”

倒完本太師的酒杯薊雲又往自己酒杯中倒,話是一直說着的:“因此酒性烈極易喝醉故多拿給傷情之人,喝這個酒的人多半喝不了半壺便會醉倒也不會因過度飲酒傷身傷心。這酒的名字倒是很應景。”

心中不覺有疑問升上來:“你我二人皆無傷情之人,不知爲何店家會拿這種酒上來?”

他問:“太師方纔可還記得點酒菜時說了什麼?”

仔細回想了回想又還原了還原我終於記起自己說的是什麼,當時自己的原話是:“喝酒要喝便喝烈的,有什麼壓箱底的好酒儘管拿上來。”

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我。

撐着麪皮多喝了幾杯本太師開始暈乎,說出的話也斷斷續續,後來我只記得有人扶我回了府。

第二日天灰濛一片阿七就把本太師叫了起來。

“太師,今日還要上早朝您莫不是忘了?”

本太師自是沒忘。

點了心兒的鞭炮般彈了起來我忙着穿朝服,忽又想起昨日自己同薊雲飲酒的事不禁問了句:“阿七,昨日是誰送本太師回來的。”

阿七相當不滿皺了皺鼻子:“回太師,除了阿七這般忠心還會有誰?”

也是,阿七的忠心那是衆所周知。

啊七是我年幼時爹孃在路上撿的可憐孩子,後來爹孃將他帶回了家。

娘說越是土氣的名字越有福氣越好養於是給他取名阿七,這個府中的阿六可以作證。

我寒窗苦讀的時候他在,我高中狀元的時候他在,我那年在大理寺被砍後時他也在。

收拾停當我出了門臨上馬車阿七又加了句:“對了太師,昨日同阿七一同送您回來的還有薊大人。”

我“恩”了聲邁出一隻腳,阿七又道:“昨日太師說話放得有些開,有些話阿七不知當講不當講?”

其實阿七講話很有講究,如果他所問之事我不讓他講那以後若是出了什麼事也怪不到他頭上,如果讓他說了左右這話是本太師准許他說的若是出了事還是怪不到他頭上。

總結一點,阿七是個聰明的。

我皺了皺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