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潛面色微變,這玄戒道人表面上是彰顯實力給他吃定心丸,實則有警告、鎮壓之意,示意他不要妄動。
這玄戒道人已步入抽坎填離之境,真氣陰陽兼濟,無比凝練,品質比氣行周天之境的純陽元氣還要高出許多,比他體內結丹的幾種五行真氣亦要出色,單以真氣鎮壓便能讓他難以支撐,除非體內所有神通一起施展,亦或是借用玲瓏六合塔之力才能與之相爭,而今都不宜顯露,唯有靜觀其變,等幾人將楊繼業擒入殿中,而陽山小洞天幾人亦因此耗盡力氣時,在發動雷霆萬鈞之擊,將所有人一網打盡,才能不留禍患,自己的真實身份纔有繼續隱瞞下去的可能。
心頭已確定時機,便也不在憂慮,身子微微放鬆,悠哉悠哉的躺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小口啜飲。
玄戒道人見他這般模樣,心頭亦是起了狐疑。
“莫非這太上道人真的沒有問題,否則怎可如此安定,只要將這魔宗妖孽擒下,拷問一番,立即可覈實他之前所言真假,他若有半分瞞騙,此刻應該顯得有些驚慌纔對,罷了,將那魔宗妖孽擒下來再說,就算與他無關,活捉黃泉魔尊的親傳弟子,也是大功一件,好處無窮。”
玄戒道人滿心打算,見他無意插手,也將真氣收回了體內,而後神識擴張,感應這天穹之上傳來的氣息,眉頭漸漸微皺。
此時水府上方空域中,一團遮天蔽日的黃雲瀰漫天穹,彷彿瀚海沙漠中吹來的煙塵,卻非乾燥的沙暴,散發着一股森然詭異的氣息,讓人遍體生寒,又好像熬了千百遍的藥湯,聞着令人喉嚨發苦、心裡作嘔、腦袋昏昏沉沉,極爲難受,在那黃雲之中。一道人影安然而立,身穿粗布麻衣,背上揹着一柄普普通通的長物,用葛布裹着,似是一把劍。布條上粘滿鮮血。已經乾涸,成了紫黑色的污泥,雖無任何氣息散發出來,卻給人一種攝人心魄的感覺。因爲只有殺了人,纔會有血。
而且纏裹長劍的葛布已經完全爲鮮血浸透,甚至看不清布匹自身的紋理,就好像一層厚實的牛皮紙,顯然是殺了不少人。
這人自然便是被黃泉魔尊從小潙山中送出來的楊繼業。下山半月有餘,一路遭遇不少正道中人,皆死於他劍下,殺伐不斷,也略感疲倦,此行來水府之中卻是想稍作休息一番,順便在水眼龍脈之中採集一些天地元氣,好提升氣行周天的次數,這岷江水府雖然反水投向正道。但尚不敢背棄黃泉魔尊,憑他身份,這水府老龜必然會畢恭畢恭,滿足他所有要求,若有不恭。便將其斬殺,也算清理門戶,當年黃泉魔尊傳他道術,絕非一時興起。也是考慮到了將來的回報。
世上絕無免費午餐,受人恩惠。便要償還。
在黃雲下方數裡之處,水府幾大妖將正戰戰兢兢的恭迎着,連頭也不敢擡起來。
“去了多時,怎麼還不見迴音?”楊繼業開口問道,神色平靜,看不出一絲煩躁。
水府幾大妖將哪敢將實情相報,若說水府三妖被人斬殺,而今水府已是易主,在場幾人恐怕立即便要遭滅頂之災,只敢磨蹭拖延。
“快了……快了……”幾大妖將點頭哈腰,敬若神明。
話音剛落,下方水域之中突然衝起幾道巨浪,卻見四個身穿蠶絲法袍的道士衝出水面,直插天際而來,身後流光如彗尾一般,帶着一股摧枯拉朽的強大氣息,幾人身上純陽元氣猶如驚濤駭浪一般,所過之境,都掀起了一陣浩浩蕩蕩的暖流罡氣,真有長風幾萬裡的感覺,讓人心中爲之震撼,生出一種莫名的敬畏,天上黃雲瞬間翻涌起來,好像被暴風雨襲擊的海面,一幅風起雲涌、天昏地暗的模樣,那股森然、詭異的氣息,也在瞬息之間被衝散,瀰漫的到處都是。
黃雲下方几尊妖將轉瞬之間被這陣氣息所擾,神魂似陷入三生糾葛之中,不知何處纔是真實自己,體內純陽真氣失控潰散,神通頓時破去,從高空墜落下來。
猶如斷翅的燕雀,看起來讓人爲之悚然。
“魔宗妖孽,而今水府三妖已被我道門所滅,你要麼束手就擒,要麼受死!”玄明道人大喝一聲。
他此時心頭怒火中燒,全因張潛而起,卻無法衝其發泄,而今卻是將怒火轉移到了楊繼業身上,一副不共戴天、苦大深仇的模樣,渾身純陽真氣猶如狂風暴雨一般宣泄,虛空之中頓時雷聲滾滾,猶如驚蟄春雷一響,萬物復甦,整片虛空之中都爲一陣強大至極的生機所充斥,他雖丟了‘碧玉清蓮珠’這件本命法寶,然而卻不同於明玉道人、追陽道人這些修行時日尚短的後輩,倒有其它一些手段神通,實力仍不可小覷,而今他所施展的法術便是《陰陽五行真罡雷術.乙木春雷篇》中的無上神通,而且已練至爐火純青的地步,揮手之間便是春雷驚空,雷電行走之處,枯木回春,槁木生芽,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讓人心中震撼。
在空中不停下墜失去意識的幾尊妖將被雷聲驚醒,俱是駭然,匆忙穩住身形,否則從數裡高空墜落下去,便是妖修體質,也要摔得四分五裂。
聲音衝上雲端,楊繼業眉頭微皺,稍作思忖,便似明白了些什麼。
眼神之中涌起一抹淺淡的殺機,身後長劍離鞘而出,懸於頭頂,漫天黃雲霎那之間猶如被捲進漩渦深淵之中,朝着那柄顏色古舊、鋒芒遲鈍的長劍匯聚而去,轉瞬之間,天地間一片清明,唯有頭頂長劍在隱隱震顫,發出嗚嗚的哀鳴,如哭如訴,又好像一頭被囚禁於牢籠中的太古兇獸,急不可耐想要掙脫出去傷人飲血,一圈圈黃色的漣漪從劍鋒中輻散開去,挾裹着使得整片虛空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中,春雷仍在不停炸響,但聲音卻消匿無蹤,彷彿陷入了真空。
所有人只覺思緒都慢了下來。看着那柄黃雲吞吐的長劍,竟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水府之中,玄戒道人緊皺的眉頭一下子散開,變化的十分突然,眼瞳之中神光黯滅。也有幾分呆滯。
張潛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亦是覺得有些驚悚,這楊繼業魔功竟然練到了這種地步,這玄戒道人已至抽坎填離之境,神魂比自己只強不弱。竟然也遭了道,這在鬥法廝殺之間,絕對是致命的破綻。自己如今雖有諸多強橫手段,但若遭其‘碧落黃泉大真氣’的迷惑,恐怕來不及施展。便會被其斬殺,如今尚能保持清醒,也是收斂了神識,不以心神觸碰,只是用雙眼去看,而且以《黃泉往生經》中的‘三生咒’練過神魂,也有莫大關係,否則如今早已沉淪其中。
“這楊繼業恐怕不是那般好殺。”張潛心頭泛起一股陰沉的意念。
便在思緒流轉之際,岷江上方空域之中。那柄高懸於衆人頭頂的長劍陡然呼嘯飛下,猶如隕石擊碎蒼穹砸向大地,帶着雷霆萬鈞之勢,恐怖的氣浪化作一道道長長的尾焰,將整個天穹從中斬斷。一分爲二,這股強大的毀滅之力恐怖的讓人爲之驚悚,而更可怕的是,在這道撕裂天穹的劍氣前端。似乎尚未蔓延之處,一柄顏色老舊、造型古樸的青銅長劍正悄無聲息的遊走着。如水中的青魚,當你以爲那道聲勢驚人的劍氣便是置人於死地的強大殺招時,其實你已經死了。
這纔是這一劍的恐怖之處,劍與劍氣已經因爲快到極致的速度而產生了分離。
張潛心中頓時一緊,此刻若是自己處身劍下,恐怕也難逃一劫,而此時緊張之中卻帶着一絲鬆懈,先前種種擔憂,在他看清這一劍之威時,已經盡數化解。
長劍穿空而過,速度快到極點,十里之距,對其而言,簡直是眨眼瞬間。
漫天春雷被劍氣破壞殆盡,虛空之中滋生出來的嫩芽被碎做齏粉,然而那玄明道人仍在渾噩之中,不知發生了什麼,好似你長劍逼近身前也未能察覺,而後整個人似塵封於墓穴中的古董忽然接觸了新鮮空氣,陡然間支離破碎,化作漫天粉塵,連血肉都沒有留下一絲,直接被長劍中挾帶的恐怖巨力震成了虛無。
一尊氣行周天之境後期的強者,甚至稱得上半步人仙,便如此隕落!
全部過程只在霎那之間,從幾人出水震散黃雲使得幾尊妖將體內純陽真氣潰散從雲端跌落,到玄明道人被一劍斬的屍骨無存、魂飛魄散,那幾尊妖將甚至還未從半空跌落進河中,玄戒道人擴散無神瞳孔驟然緊縮,也尚未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映,長劍已經撕裂血霧,繼續潛游,在瞬息之間將玄明道人身後三人全部斬殺,血霧漫天,隨着那道恐怖的劍氣瀰漫天穹,彷彿一條張牙舞爪的血龍,純陽元氣充塞虛空,天上雨雲都被衝散,成了朗朗晴空,天色碧藍如洗。
那血的顏色愈發的刺眼,楊繼業身上的氣息也節節攀升,彷彿擡手之間斬殺四人,對他而言簡直如同吃飯喝水一樣輕鬆,沒有絲毫消耗,反而愈戰愈猛。
“七殺道心,真的恐怖如斯嗎?”張潛目光緊縮,可以清晰的感覺的到他神魂、意志乃至於道心在這一刻都強大了許多。
他雖然殺人無數,但卻講求一個該殺則殺,而非濫殺無辜。
這楊繼業與他完全不同,只爲自己利益,任何人都可以謀殺,毫無原則,乃至於親生父親在他手下依舊如草芥一般。
張潛覺得如今自己如今相比於他最大的優勢便在神魂方面,爲半仙之體,只要等自己進入氣行周天之境後期,同時神魂破除所有封印,返還本來面目,便可直接進入抽坎填離最後一步,成就金丹大道,省卻旁人溫養神魂十幾年乃至於數十年的苦功,道淵之術雖然也算一大優勢,但楊繼業有黃泉魔尊扶持,在修行資源上遠勝自己百倍千倍,完全可以忽略掉,而如今見他斬殺三人,神魂隨之強大,連最後的一絲優勢也徹底淪喪,心頭漸起慎重,此人當儘早斬除。
若等他成了氣候。將來必成自己心腹大患。
心頭正這般想着,一旁玄戒道人也是從幻境之中清醒過來,察覺水府上空傳來的鉅變,頓時臉色鐵青,猙獰外露。一聲咆哮:“妖孽。好生猖狂!”餘音繞樑猶如雷霆貫耳,水中浪潮翻涌竟跟沸騰了一樣,與此同時,他將桌上長劍反手一抓。拔劍斬去,凌厲之氣猶如長虹,將水府穹頂之上的防禦禁制直接撕開一個窟窿,而後頂着傾瀉而下的洪流,如箭矢爆射出去。恐怖的速度使得他身外三尺之地都是滴水不進,自岷江江心與水面之間撕扯出一個空白的甬道。
隨着玄戒道人拔劍殺出水府,峨眉山緋炎、緋清兩名女冠也從三生幻境之中清醒過來,彈指一揮,便見兩道長虹破空而去。
沿着水中甬道,緊隨其身後。
三道氣息俱是帶着憤怒、震驚,同時強大到了極點,這緋炎修爲比玄明道人還要高深,而且劍修是正道諸派之中最善戰鬥的一類存在。一生一心只修一劍,劍氣凌厲到了極致,緋清道行雖是遜色一些,然而在劍術之上卻有極高造詣,一劍穿空而去。天地爲之色變,彷彿白虹貫日,而那爲首的玄戒道人更是抽坎填離之境的大能,此時人劍合一。殺向天穹,陰冷的殺氣彷彿讓整片天地都凍結成冰。揮手一斬,劍氣猶如一輪彎月,撕裂虛空,朝着楊繼業身上切割而去。
最爲緊要的是,此時三人直接聯合出手,殺招盡展,沒有任何收斂,事到如今,也不會抱着留人一命的荒謬想法。
其實先前玄明道人幾人施展最強手段,恃強凌弱、以衆欺寡,並非沒有抗衡之力。
卻想以此人構陷張潛,而留其活口,出手之際溫溫吞吞,結果被楊繼業反奪先機,以‘碧落黃泉大真氣’將幾人神混拉扯進前世今生之中,從而破綻盡露,被人斬殺,此時三人卻是動了真火,殺意如潮,對任何一切都已不管不顧,楊繼業想要故技重施,卻也不太可能,就算能夠成功,如今殺招已經成型,無法遏制,還是會死於三人凌厲的劍勢之中,臉上也流露出了一絲凝重,心頭暗忖:“這水府之中尚不知盤踞了多少正道大能,不宜纏鬥,走爲上策。”
心中念頭悄然浮現,也不拖泥帶水,潛游於虛空之中的青銅古劍陡然飛回,在他身外環繞,黃光逸散,猶如一條浩浩蕩蕩的長河。
劍遊虛空,竟然發出如哭如訴之音。
橫貫虛空的弧形劍氣轉瞬之間斬至身前,落在長河之上,頓時天地震顫,碧藍如洗的青天之中頓時出現無數七彩流光,猶如彩虹、極光一般,竟是將陽光都震成了粉碎,整片虛空都似乎扭曲了,然而身外那一道黃泉長河卻是巍然不動,劍氣斬進其中,似隨着歲月流向了未來,泯滅在不止所蹤的歸出,連他身上一片衣角也未撼動,只是臉色之中流露出了幾分凝重,他畢竟只有九次小週天的修爲,與抽坎填離之境的玄戒道人有着無法忽略的差距,如此硬拼,純陽元氣已有不濟。
扛下這一劍後,不做遲疑,環繞於身體四周的黃泉長河陡然舒展,似流向了遙不可及的天邊。
楊繼業身形一動,擡腳踏入其中,身形立即被無限拉長,猶如一抹詭異的流光。
一隻腳尚且停留於河岸,踩進河水之中的那隻腳已經隨着流動的河水到了不可知的遠方,似在千里之外,如此遁術可謂奪天地之造化,便連玄戒道人也是始料未及,神色驟變,本以爲自己即便不能一劍之間將其斬殺,但憑藉自己渾厚無比的功力也能將他逐漸蠶食,畢竟這楊繼業修爲低下,連太上道人都略有不如,也就是神通高明、飛劍凌厲,才斬殺了自己四位師弟,只要不受其所惑,勝他只是時間問題,卻沒料到,這人說走就走,毫不戀戰,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玄戒道人心頭殺意幾欲噴薄而出,然而一劍斬出,卻總要將劍收回才能斬出第二劍,不似峨眉劍術有分光化影之法,已是後續無力。
等他將劍收回,再度斬下之時,且不說能不能破去他的護體神通,此人恐怕已在千里之外了。
唯將希望寄託於緋炎、緋清二人劍上。
不過心頭對此也不甚看好,那楊繼業破去他第一道劍氣之後,環繞身體四周的黃泉長河直接流向了遠方天際,如蠶繭抽絲,只剩一截餘尾還勉強護住身形,顯然沒怎麼將隨後而來的這兩道劍氣放在心上。兩人實力不僅無法與他相提並論,態度更不如他這般堅定,畢竟先前所死幾人全是他陽山小洞天的人馬,與峨眉山小洞天並無直接關係,也犯不着爲此拼死拼活,使出手段自然也是有限,雖是盡了全力,卻沒有用出看家的劍術神通,也是愛惜羽毛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