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之後,丁有三依舊在唾沫橫飛口燦蓮花的說着,將那‘青王’描述的神威凜然、不可一世,彷彿親眼所見當日之戰。
卻是不知如今這‘青王’便坐在堂下,與自己僅有幾步之遙,若是知曉,又不知是什麼一番心境,然而仙凡之別便是如此,雖是同處一室,卻是互不相通的相通的兩個世界。這青衣道人停杯投箸,並未在乎那丁有三將自己描述的如何霸道絕倫,依舊保持着儒雅、恬淡的模樣,似是想起了什麼,微微擡起頭來,看着對面所坐那位年輕俊逸的白衣道人,聞訊道:“那日玄戒發回山門的消息你可曾記得?已經過去多少天了,怎麼還不未見到他影子,也無任後續消息。”
青衣道人口中的玄戒自然便是小潙山戒律院首座玄戒道人,直接省去了道人這尊稱,一副長者提起晚輩的口吻。
玄戒道人身爲戒律院首座,掌斬仙劍,地位極爲尊崇。
陽山小洞天之中,即便各位府君,也沒資格如此稱呼他,唯有四大道主,在地位、資歷上才完全凌駕其上,這位青衣老者便是陽山小洞天四大道主之一,人稱東陵道主,而他對面的那位白衣勝雪的年輕道人便是如今蜀州正道之中名聲顯赫的青年才俊,第一天才!青玄道人,七歲入門修道,十五歲便煉出純陽真氣,方二十出頭,已是打通了體內十一條經脈,據傳聞講,如今境界,還是此子還是壓制了修爲的結果,以求步入氣行周天之境時能夠一鳴驚人,因爲在他十八歲那年,曾有一夜之間貫通三條經脈的壯舉,而一年前,便已至此境,如今一年過去,卻再無寸進,顯然不合乎清理,不過如今他已是破境,只是天下尚無人知曉。
若有人神識映照此處,便可感覺到,他體內純陽真氣生生不息,猶如碧海生潮,已成周天。
不過這段時間他一直跟隨於東陵道主身邊,未與同輩接觸,否則以他這性格,此事早已人盡皆知,他也名揚天下了,因爲他初行周天之數在修真界千年歷史之中也是屈指可數的,足足九個小週天,而後半月,在東陵道主提點幫助之下,修爲突飛猛進,已至十七個小週天的修爲,當然這都不是關鍵,隨東陵道主在蜀州遊歷這幾月之間,最大收穫還是爲‘水墨江山扇’重塑了一尊器靈,使得此物終於可堪大用,這件遠古靈寶是當初他師叔陽山小洞天掌門紫陽道主所賜。
雖是遠古靈寶不假,可器靈早被抹殺,須耗自身純陽元氣予以催動,因此威力大受侷限,而且使得自身負擔極重。
而今借鬼患之機,東陵道主卻是擒下一尊鬼仙封印其中,成了器靈。
便是酆都鬼城四大鬼王之首額燕王,實力強悍無匹,僅次於酆都大帝的存在。
有燕王這麼一尊強大的鬼仙供其驅使,這水墨江山扇運用起來也是更加得心應手了,如此一來實力自然大增,雖然修爲如今在陽山小洞天一羣前輩面前上有極大差距,真若動手,卻不遜色於府主之流,自不會將那玄戒道人看的太過重要,哪怕他執掌戒律,旁人畏之如虎,可他卻是東陵道主的關門弟子,連紫陽道主都對他親睞有加,戒律院又如何敢找他麻煩,提起這玄戒道人來,一點也不客氣,道:“自是記得,玄戒師兄此去也真是荒唐,讓他調查幾位師侄死因,有用的消息沒查出來一點,他卻是弄了個莫名其妙的客卿長老回來,不知如今局勢複雜嗎,妖魔各道蠢蠢欲動,欲插手此事,不知根底,怎麼就能親信於人!”
東陵道主卻不爲他言辭影響,搖頭道:“玄戒處事謹慎,心思細膩,既然敢招募這太上道人,他身份必然不會有所問題,不會是妖魔二道中的奸細。”
青玄道人默默點頭,他與玄戒無怨無仇,也不願拆人檯面,先前所言只是憑心中喜好而已,東陵道主既是發話,那他也不再多言。
“我如今擔心的只是,玄戒既是發回消息,爲何一月過去,尚不見其回山覆命,不知是否橫遭禍事了。”東陵道主微微皺眉。
青玄道人卻是不以爲然,道:“師尊多慮了,玄戒師兄帶領戒律院一衆人馬,又有峨眉劍派兩位師姐同行,此行又是奉公辦事,蜀州境內,哪方勢力敢對其不利,而岷江巫山一帶,尚未受鬼患波及,也是安全,師兄幾人尚未回山覆命,恐怕是追殺那兩魔道妖孽去了。”
東陵道主提起筷子繼續吃菜,動作卻格外的緩慢,眼神之中的情緒也逾漸謹慎凝重,有些事情暫無法明言,但是他心裡卻是一清二楚,岷江水府對陽山小洞天而言至關緊要,所以纔會想方設法從小潙山手中謀取過來,不是他暗中操作,那贔屓老龜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絕不敢突然反水,也是得了東陵道主的承諾,當然這事卻只有聊聊幾人知道,玄戒道人便是其中之一,因爲其掌宗門戒律,位置有些敏感,爲防止其不知情況而壞事,所以事先點醒過他。
當然具體緣由,玄戒道人也是不知,只是去時受過提醒。
岷江水府老龜雖是妖類,但卻是可信之輩,斷然不會如人所言,與魔道妖孽聯手襲擊我陽山小洞天弟子。
一干事情經過在旁人看來也許合乎情理,在在東陵道主這個知情人眼中,卻是破綻百出,因此太上道人這個提供證詞的人,反而具有最大嫌疑,所以玄戒道人剛一抵達,尚未展開調查,便對張潛擺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問罪架勢,可惜張潛比他更爲強硬、更是善辯,同樣仗着死無對證之優勢,這才擺脫一些嫌疑,而且還只是表面上的讓步而已,玄戒道人並未拋開對他的質疑。也是對東陵道主的交代深信不疑,哪怕最後不得不妥協,心頭依舊暗藏殺機,便是這種觀念早已先入爲主,
同樣也是提醒過他,這岷江水府盡其可能要接管過來,否則僅憑一已貪慾,哪敢覬覦地祗鎮守的人間龍脈,也是有東陵道主暗中默許。
至於此事具體原因,爲何陽山小洞天如此重視岷江水域?
即便青玄道人,身爲東陵道主關門弟子,也是毫不知情,否則之前便不會有那些猜測。
並非心存懷疑,而是天機不可泄露,知曉的人越多,無形之中產生的變數變越大。通過術數之法推衍出來未來本就是霧裡看花,根本經不起擾亂,否則一切皆成夢幻泡影。要知紫陽道主無意間從未來照見此事,可謂佔盡天時,這才窺見一線將來,爲此更耗費了一甲子的修爲,若是成空,損失難以估量。
因此玄戒道人也是不知真正原因,只是明白一點,幾位道主對岷江水域極爲重視。
東陵道主掌管陽山小洞天近千年,威嚴甚重,他既是提醒過玄戒道人,那對方自然不會當作耳旁風,此人能爲戒律院首座,也非愚鈍之輩,應是能領悟自己的意思,雖未與他講明緣由,但他應該從自己的態度中揣摩出來,自己在乎的是水府,而不是那幾名弟子的死因,而眼見水府重新落入地祗一脈掌控中,便應該知曉此事緊要,回山向自己請求對策纔對,何況那太上道人在其中扮演這一個至關緊要角色,不敢輕動,即以緩兵之計控制住,便該帶來與自己一觀,好做決定。
這麼多要緊之事擺在眼前,他怎麼可能去追那勞什子的兇手去,就不懂自己的心意嗎?
不過這東陵道主千算萬算卻是算漏了一個楊繼業,沒想到半路殺出這麼一尊凶神,把玄戒道人手下所有人馬盡數屠戮。
處處失利之下,這玄階道人無顏自處,更不敢回山覆命。
氣急敗壞之下,隻身仗劍,真追兇手去了。
東陵道主之前交代,他雖然也能領悟,可如今被這事激起怒火,其他東西早就被他拋到了腦後,誰讓東陵道主之前與他交代事情時,用辭含糊不清,雖讓他接管水府,可並未要求他不擇手段、只准成功不許失敗,如今水神歸位,這事自然沒戲,他態度倒也不是多麼強硬。若不是楊繼業攪局,他也就帶着張潛這位客卿長老回山覆命去了,興許還會半道下黑手,將這廝殺了,再給他羅織罪名將黑鍋一背,可謂一舉多得,不過如今,他心裡便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殺了楊繼業。
不殺此人,他便輸的一乾二淨,連翻身的餘地都沒有,哪能想到東陵道主還在苦苦等他消息。
“也對,便再等上幾日。”東陵道主點了點頭,嘴裡嚼着一枚鹽煮花生。
雖說如今岷江水府重歸地祗一脈掌控之中,而前去調查之人,也了無音訊,對陽山小洞天之前謀定大計而言,是一個極大的變數與阻礙,但距離紫陽道主推衍所見那件大事的發生還有一段時日,如今暫不着急,反正地祗一脈已經逐漸勢微,等鬼患平息之後,三清宮中那位貴人便要卸磨殺驢,大肆削弱、打壓地祗神靈。
到那之時只要別派不插手,這岷江還是會重歸自己掌控之中。
“正一道壇天師,近日便要來了,老夫這閒散日子也是要到頭了”東陵道主唏噓一嘆,正於這時,客棧之中走進一個英氣勃勃的年輕道人,一襲青衫,腰間佩着一柄古意盎然的長劍,頭戴高冠,頗有書生之氣,容貌氣質竟是與青玄道人不相上下,只是眉目間多了幾分秀美,膚如凝脂,脣如粉桃,細看之下,竟是有一種異樣的誘惑力,雖是一襲男裝,但胸前略有弧度,恐是穿了束胸,喉間也無凸起之處,分明就是一個女子,若將頭上高冠換了步搖,身上青衫換做羅裙,便是傾國傾城之絕色,東陵道主見這女子緩步走來,微微一笑,頗顯慈祥,伸手指了指一側空處,道:“賢侄突然造訪老夫所爲何事啊?”
這做男兒打扮的女子顯然是知道座上這位其貌不揚的青衣老者便是陽山小洞天四大道主之一的東陵道主,但神色之間並未有絲毫緊張。
“玄機見過東陵師叔。”這女子微微一禮,至於東陵道主對面所坐的青玄道人,卻是看也未看一眼,便這般安然坐下。
這青玄道人被他無視,卻也未往心頭計較,訕訕一笑,掩飾過神色之間的那一絲尷尬。
若換做旁人,自然不同,僅憑如此怠慢,便該生殺人之心了,當然換做旁人,也不敢如此怠慢他,這少女無論身份地位、還是修爲實力,皆不遜色於他,乃是峨眉劍派玉衡劍尊的七世之孫,玉衡劍尊便是峨眉劍派的創始人,如今在蜀州修真界的地位僅次於紫陽道主,這玄機道人作爲其嫡親之後,而且本人亦是稀世罕有之劍術天才,自己雖可壓過他一頭,可堂堂男兒,總不能與一女子斤斤計較,因此兩人一旦碰面,他總落於下風,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懶得爭這虛名。
只要我修爲始終領先於你,你便架子擺得再高,哪怕頭都翹到天上去,又能如何?便能證明你比我強?
而且他始終堅信,這玄機道人將來只能擇自己作爲道侶,旁人絕配不上她。
這玄機道人所修劍術乃是峨眉劍派之中一門極爲偏門的《太陰劍訣》,這門劍訣十分詭異,修煉出來的純陽真氣都是陰氣森森,除非找一氣行周天之境大成,而且積累相當渾厚的男子雙修,借其純陽元氣中和體內陰氣,否則難以結成金丹,也就意味着將來她必然需要覓一道侶,有這一身耀眼的光環,天下能配得上的青年才俊不過五指之數,而陽山小洞天與峨眉山小洞天關係素來親近,而且兩派一隻有意結成姻親,他又佔了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勢,因此心中對此十拿九穩。
即使如此,你始終要成爲我身下之人,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呢?
想到此處,青玄道人微微一笑,十分的隨意,甚至有些溫文爾雅,這笑容卻正好落在玄機道人眼中,秀眉微蹙,似乎從這謙謙君子似的笑容品讀到了一絲令人噁心的東西,撇過臉去,懶得理他,而後正色與東陵道主說道:“玄機此次來是有一要事稟報師叔,當日貴派戒律院首座玄戒師兄與我峨眉兩位師姐共同前往岷江水府調查真傳弟子受襲遇難之事,本以初見眉目,卻突然遭小潙山魔宗黃泉魔尊親傳弟子楊繼業襲擊,貴派戒律院中四名弟子當場身死。”
“什麼!”聽聞這話,一旁無所事事的青玄道人陡然大怒,雙眼微闔,眼角猶如刀鋒似得,目光凌厲的可怕。
他這人天生便有一毛病,便是有些爭強好勝,雖然平時極少顯露出來,那是因爲年輕一輩弟子再無人能勝過他,而今聽聞這楊繼業竟然擊殺他陽山小洞天中四名弟子,雖然這四人與他毫無干系,但這番狂妄舉動卻是觸動了他心中隱藏的怒火,楊繼業自當日被黃泉魔尊收入黑雲殿中,正道之中便已流傳此子之名,因爲黃泉魔尊兇名熾盛,猶在紫陽道主、玉衡劍尊之上,小潙山也是避世不出,行事低調,否則蜀州第一大派的寶座如和輪得到陽山小洞天來坐。
楊繼業作爲黃泉魔尊弟子,哪怕什麼事情也沒做,也足以讓許多人注意了。
不過青玄道人卻並未將其放在眼裡,此子來歷雖是不小,身上光環隆重,可入門尚未有多少時日,也沒什麼作爲,當旁人拿他做揣度,甚至拿自己與之比較之時他都異常的憤怒,覺得侮辱了自己的身份,然而這個正是讓他覺得受辱的魔道餘孽,卻是殺了他陽山小洞天的人馬,而且手筆如此之大,一次取走四條人命,還是在如此敏感的時期,這是何等跋扈?何等囂張?不過他心頭怒火僅是一閃而逝,眼角微皺,面色逐漸陰冷,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敲,便不再多言。
東陵道主被他這一驚一乍的唬了一跳,側目看了看他,見他安靜下來,也未多說。
“此事發生於何時?”東陵道主詢問道。
玄機道人答道:“應是六七天之前。”
“玄戒那不肖弟子現在何處?爲何發生這等大事,也是瞞而不報,若非賢侄相告,恐怕老夫現在還被矇在鼓裡。”東陵道主面露慍色。
玄機道人神色平靜,道:“師叔息怒,玄戒師兄也不願發生此事,聽兩位師姐所言,確實是那楊繼業狡詐多變,暴起發難,才取了四位道友性命,玄戒師兄也是痛恨無比,立即發起反擊,可那楊繼業見勢不妙,立即遁走,玄戒師兄一劍只將其斬傷,卻是讓他逃進了蜀西之地,心頭也是自責,因此孤身一人追殺了去,故纔來不及稟報,委託我兩位師姐將消息帶回,不過路上遇見一羣陰神,耽誤了兩日,如今纔將消息告知師叔,想必玄戒師兄已是將那楊繼業斬於劍下了。”
這番話說的圓潤至極,既是洗清了峨眉劍派坐視不理的嫌疑,又幫玄戒道人說了番好話,他將來即便想亂咬人,恐怕也要念及這份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