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之中暖風如湯,張潛驀然而立。
隨着心中那一絲桎梏被打破,他心神完全沉浸在了一種毫無拘束、毫無滯礙的平靜自在之中。
他身上散發的氣息也隨之變化,從之前浩浩蕩蕩如同汪洋變得更加深沉內斂,給人一種更加牢固不可侵損的感覺。
感受體內、心靈中的許多變化,張潛亦是不曾動容。
便在峽谷一處冷僻的溪澗,鬼相借兩界幽遊氣隱匿了形體與氣息,便藏身此處,他清楚的感受到了張潛身上氣息的變化,也看到他瞳孔中那一抹始終不曾改變的平靜,雖然平凡而簡單,卻有一種滄海桑田、顛沛流離也不可改變、磨滅的勇氣,他猶記得當初自己走到這門檻之前,看清自己生命壽命,死亡便近在眼前一般,也迷失了一段時間才漸漸恢復了不斷追尋的勇氣,然而張潛卻似無動於衷一般,道心之堅固、通明,便連他也忍不住心生敬佩。
尤其如此關頭,更是面臨大敵之時,能有這份心境更是難得。
其實他一開始並沒有對此事抱有太多希望,因此當初答應他時,留了一線餘地。
而今他也步入百骸暢通之境,即便殺不了白骨真人,自保卻是有餘,而且顧忌身份,想必對方也不敢置他於死地,也正是因爲這般原因他才答應出手相助。
不過此時看來,張潛心境如此平和,或許真有希望。
當然他是隻是一個局外人,雖能起些推波助瀾的作用,卻無法左右局勢,結果如何對他而言,也並不重要,不去多猜。
山谷曠野之中,張潛感受着氣海之中元精所發生的變化,心下暗自思忖,“混沌精胎雖然凝聚成型,然而並未穩固,核心深處也沒有發生衍變,如今積累倒是足夠,可心中還有一絲不痛快,看來的必須得殺了白骨道人之後再做用心了。”念及此處,他將思緒從定境中脫離出來,神識外放,氣息內斂,同時沉心靜氣,將生死也置之度外,好像融入了這一片天地之中,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攀升至巔峰,達到了以前從未企及過的一種高度,而後微微揚起頭來。
目光瞬息萬里,觸及天邊。
只見遠處陰霾的夜幕之中,突然躍起一絲紅光,與天際另一端的落日相映成輝。
“終於是來了。”張潛喃喃自語着。
就在他話音落下,幾息之間,峽谷上方的天空便被一陣強烈的火光所瀰漫,就像燎原之火席捲天穹,熾熱的高溫如火山噴發後的灰燼,不停的飄落。
草木燃燒化作黑絮、溪澗乾涸揚起塵煙,又被熾熱的洪流捲起。
整個山谷都成了一個火與灰燼的世界,如同煉獄。
“想不到兩年之後的今日你我會在這種場合已這種方式相見,我領你入門、代師傳道,如你師尊一般,可惜教會了你本事,卻是疏於管教,沒教會你怎麼做人,不知尊師重道也罷,還敢作出這等忤逆犯上之事,所犯之罪不可饒恕,還不束手就擒等候發落。”漫天火雲之中,白骨道人的身形從中顯現出來,那骸骨惡獸似老虎打盹一般趴在他便,被火雲遮住了大半身軀,空洞洞的眼眶中綻放着奇異的黑光,連漫天火焰都遮掩不住,兇光畢露。
“真是笑話,你何時傳我道法?又何時盡過師尊之職?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琚,投之拳腳,報之以刀劍,道理所在!我張潛雖不敢妄稱君子,但豈是那種狼心狗肺、恩將仇報之人,你自忖當初收我入門之時,存着何等心思?恐怕是想以我精血祭煉白骨天魔把,視我如牲畜,我有必要以師尊之禮相待嗎?”
轟隆!
一股無形巨力從虛空之中降臨下來,天穹都坍塌了,發出雷鳴般的巨響。
便似當年在天權峰上,覆手之間便讓他毫無反抗,猶如一直戰戰兢兢的可憐蟲一般。
只是此時動用力量卻是當初千百倍不,無形的巨力碾壓下來,只聽一陣裂響,山谷中草木化作齏粉、山石四分五裂,狂暴的真火在巨大的壓力中也在不停的凝練衍變,最終成了一道道明豔如血的火舌,恐怖的高溫隨着那沛然莫御的巨力侵徹了山谷的每一寸土地,地面開始龜裂、焦糊。
然而張潛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隨意支配、宰割的螻蟻。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縈繞在身外丈許之地,所及之處,狂暴的火舌便似被長風撫平的河流,失去了焚燬萬物的本性。
在他身前化作一片片燃燒過後的灰燼,飄落下來。
而那陣沛然莫御的巨力,落在他身上之後,也似泥牛入海一般,毫無動靜,根本無法撼動他的身形。
“嗯?”白骨道人眉頭一挑,眼眸中綻放出綠油油的冷光,似有幾分驚訝,卻是沒料張潛在自己的威勢之下竟然能夠安然無恙,但隨即又搖了搖頭,語氣有幾分惋惜,說道:“氣息寧而不散,尤如磐石一般,看來你已經結成混沌精胎了,而且能有這份手段,恐怕離蘊生出純陽真氣的境界也只有一步之遙了,不管你有什麼奇遇、機緣,兩年內能將修爲提升到這種境界,資質與心性都是不會差的,當初卻是是我疏忽了,埋沒了一位天才,可惜,天才不代表一切。”
張潛不過剛剛凝成混沌精胎而已,甚至這層境界都尚未穩固,然而修煉道淵之術卻讓他氣海元精要比常人更加充沛,以至於讓白骨道人錯估了境界。
當然他也沒必要白費脣舌做那毫無用處的解釋。
“看來,你是有很大的信心殺掉我?”張潛若有所思的說道。
“境界提升太快,已經讓你產生了盲目的自信,你恐怕不知道百骸暢通之境與元精密佈之境兩者間本質的差距,我殺掉你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你卻不知死活,還敢引我前來此處,莫非你還想殺我不?”白骨道人看見他手中提着的獄火丹爐,忽然明白了什麼,覺得異常可笑,反倒少了幾分怒火,咧嘴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豈不說你境界遠遠遜色於我,生死之事又豈是境界可以決定的,單是法術一項,沒有數十年的浸淫,又能施展出什麼花樣?”
“哦,還有這麼多講究?”張潛認真答道,臉上卻沒有一絲恐懼與緊張。
白骨道人微微皺眉,也不知道張潛這種盲目無視的一切從何而來,厭惡至極,心頭流露出絲絲殺意,嘆息道:“真不知道你是狂妄過頭還是裝瘋賣傻。”
張潛煞有介事的搖了搖頭,說道:“都不是,我只是覺得生死很簡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已。”
此言落入耳中,便似冰冷的利刃在人渾身要害處遊走,帶來一陣陣揮之不去的寒意。
白骨道人臉色微變,正欲動手殺人,卻發現張潛身形消失於火海之中,就像一道無形的狂風,只見火舌撩,雖有一線痕跡,卻難以抓住真身。
便連神識之中,也只能看見一道若有若無的人影,而且變幻位置的速度實在太快,飄忽不定,根本無法鎖定。
“竟然有斂息之法避人耳目,身法也是精湛。”白骨道人也不吝嗇言語,讚歎了一聲,卻沒有因此而犯難,更不會束手無策,他不僅僅是百骸暢通之境貫通了七條經脈的少有高手,在境界上遠勝於張潛,能獨自一人支撐焰獄峰十幾年不倒,1在法術一道上也有不俗的造詣,《心神幽虛煉火訣》中各種法術、神通也都是信手拈來,同樣也有着相當豐富的實戰經驗,見張潛消失於視野之中,也懶的抽絲剝繭的尋覓,揚手一揮,幾粒火紅色石珠墜入山谷之間。
石珠一落入火海之中,便陡然爆炸開來,化作一道道火紅的氣流,而後明滅變幻,成了許多奇怪鬼魅。
這些鬼魅身形修長,就像竄起的火苗一遍,面目猙獰,血盆大口,渾身上下似裹着一層乾枯的老樹皮,只是顏色鮮紅,如爐子中剛取出的炭塊,在火海中盡情的起舞、飄飛,走到哪裡,方圓丈許之內便被燒成一片焦糊,像是剛從窯裡拿出來的瓦當,瞅着讓人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而且這些火焰凝聚而成的鬼魅遊蕩間似乎有種特定的軌跡,走過的痕跡交織在一起,就像一個巨大的黑色囚籠,整座峽谷都被封印了起來,變成了一座密不透風的囚牢。
《心神幽虛煉火訣.下篇》之中的煉獄囚神陣,論威力絲毫不遜色於地火焚神陣。
白骨道人醉心研究多年,又捕捉火魅作爲作爲陣基樞紐,雖然倉惶佈置,然而威力卻足以讓人爲之動容。
落入其中,便是百骸暢通之境的修士也難以與外界取得一絲聯繫,雖無致命殺傷之處,然而此時施展出來卻是恰到好處,將時機拿捏的分毫不差,大陣分割、構建形成一處的煉獄世界,在這個世界之中除了草木燃燒所化的灰燼與濃郁到極致的離火之氣,便別無他物,受困其中,無力借法於自然,只能依仗自身神通保命,實力大打折扣。尤其似張潛這種境界,未能貫通經脈練成一門神通,陷入其中,便似拔去爪牙的老虎,更是無力反抗,剝奪了最後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