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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豐心裡在暗笑,望着阿禮國略有所思的那個樣子,他忽然又把身子向前一探,神秘地問到,“你覺得我這次遠行是不是有些太……太那個了?呵呵,我周圍的將領們,還有天京的同事們似乎都不太願意叫我去,意思是太危險了。要說也是啊,有時候我晚上睡不着的時候靜靜地一想,其實我這個人的仇人還是真不少,說不準還真會有人從背後打我的黑槍哩。”
阿禮國一愣,馬上使勁搖起了頭,唯恐這位林主任會把那個什麼說不準的事情又硬栽到大英帝國的頭上,“不會,怎麼會呢,閣下此行帶給歐洲大陸的將會是難以估量的繁榮,誰會跟錢過意不去啊。”
“你說的到也是個理,”林海豐彷彿從阿禮國那裡得到了鼓勵,又變得輕鬆起來,“我可是給大家送錢去的,誰要是這個時候跟我搗蛋,那可就是他自己跟自己過意不去了。你說是吧?”說完,他哈哈地笑了起來。
阿禮國表面上也陪着在笑,心裡卻在暗暗地發着狠,等着吧,眼下大英帝國還需要你蹦達,到了不需要你的時候,“黑槍”早晚要找上你這個天下第一的大賴皮。
“三十艘小破船,你們居然一刀宰了奕忻三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林海豐根本不管阿禮國在想什麼,只是把話頭按照自己的思維裡遨遊。他低頭看看燃燒着的菸斗裡升騰起來的縷縷青煙,果然像阿禮國預計的那樣,又把話頭牽回到了前面的軍艦問題上。不過,阿禮國的思緒早已被他攪得混亂不堪,所以,現在他的話語聲雖然聽上去柔和,卻字字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地敲打在阿禮國的心裡,“這生意要是這麼做,那和攔路打劫怕是就沒有什麼區別了。”
阿禮國的額頭唰地一下就冒起了汗,雖然他的思路轉換的很快,但嘴上卻總是利落不了,“閣……閣下,這……這裡面並不單單只是購船的費用,還有……還有二百個他們的水師士官的學習和食宿……”
“聽說你們強行阻攔這二百個學兵歸國,而且硬性地把他們帶到了你們的印度艦隊和日本去服務了,是這樣的吧?”林海豐並不去聽阿禮國的解釋。
阿禮國低下頭,不敢去正視林海豐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神兒,語氣中也帶着明顯的底氣不足,“是……他們都是……都是滿洲人的死心擁戴者,是他們……是他們自己不願意回來。”
“呵呵……呵呵……”林海豐撇了阿禮國一眼,等着吧,兔崽子,跟我面前擺蛋,那你就等着好好看看老子是怎麼宰你的!面對信口胡言的阿禮國,林海豐心裡一陣的噁心,臉上看起來卻照樣是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自顧自地繼續說着,“要是按照你們自己的海軍艦隊標準,這三十艘戰船,其中夠得上是四級軍艦的也就不過五條,多數不過都是主要用於襲擊海上商船的五級軍艦,也就是巡航艦,剩下的就是那些用來送信和護航的屬於六級軍艦的單桅縱帆船了。這點子東西,即便再加上二百人一年多的吃住費用,就是滿打滿算也總過不了一百萬兩銀子吧?”
“這……”阿禮國不得不擡起頭,尷尬地看了看林海豐。
“呵呵,可別跟我說你不懂軍艦的製造成本,”林海豐又開始低頭往菸缸裡磕打着菸灰,“不過,有一點你們做的更不好。”他邊說,邊有條不紊地繼續裝上一鍋煙絲,然後一手拿着火柴桿,一手拿着火柴皮,卻沒有去擦火,目光也變得極爲刻薄地盯視着阿禮國,“半數的船隻都是你們換下來臨時充數的二手貨。即便新造的那些船隻,所用橡木也遠遠達不到軍艦用的乾燥標準。說白了,就是僞劣產品,冒牌貨。”
阿禮國掏出一條手帕,進忙着擦拭滿頭滿臉不住奔流的汗水。不過,到了現在這種地步了,他可照樣還是沒有常人那種羞恥得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的打算。外交官嘛,臉皮總是厚的很,或者說就根本沒有臉皮。他只是藉着擦汗的機會在挖空心思地想,該如何去解釋人家的疑問呢?
“你看看,你看看,光顧說閒話了,怎麼把你來的正事給忘了,”林海豐像是變臉大王,頃刻間又變得看上去是那麼的親善,“是不是貴國政府想通了,也打算想跟我們正式通商?”
“是……是……”那頭還沒想好,這裡又蹦出了新問題,阿禮國只好一面擦着汗,一面趕緊把他們政府的意思添油加醋地講給林主任聽,同時也把在天京吃到的閉門羹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通商是好事,朋友了多了自然就多條路嘛,”林海豐一面聽,一面不住地連連點頭,“不過……”
阿禮國就怕中國人說的兩個字就是“不過”。
不過,林海豐的“不過”之後說的叫阿禮國感覺得還是很現實,“在這個問題上,天京那裡如果沒有巨大的阻力,那反倒是應該感到意外了。你說是吧?”
“是……”阿禮國點點頭剛一隨口應完,馬上又把腦袋擺成了撥浪鼓,心裡不住地暗罵自己。瞎點個什麼頭啊,憑什麼一談到大英帝國有阻力就正常,沒有阻力就意外?我這不是成了不打自招嗎,“其實……其實……其實在我們兩國之間……還……還有着不少的誤解……”
林海豐低頭擺弄了一下手裡的菸斗,有意裝作沒看見阿禮國被他折騰的那種怪樣,繼續說着自己的話,“有人說廓爾克、森巴人對我們西藏的武裝入侵,背後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們的東印度公司。說實在的,雖然你我之間曾經有過多次的不愉快,哦,對了,也就是你當才所說的誤解,但是畢竟說到底還是我們遭受到了你們的蹂躪,而我們天朝並沒有作出什麼得罪貴國政府的事情。我寧願相信這一切只是那些廓爾克和森巴人的無恥卑劣行徑,即便有東印度公司的參與,也不會代表着貴國政府的意願。是這樣的吧?”
“哦……”阿禮國又差點兒把頭點下去,關鍵時刻急忙硬生生地使勁把脖子梗了起來。他假裝低頭擰着滴水的手帕,遮掩一下自己的不雅,“這……西藏那裡所發生的這些情況,鄙人還不是十分清楚。不過閣下說的對,我們的政府是絕對幹不出這種無恥下賤的勾當的。閣下放心,我會盡快把您提供的消息反饋給我們的女王陛下和內閣,提醒政府務必告誡東印度公司,千萬不要跟那些野蠻的惡人在一起打連連,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解,影響到我們中英兩國之間的友誼。”
“這樣就很好嘛,”林海豐一伸手,笑着示意阿禮國喝口一直也未動的茶解解燥熱,“算起來我們已經打了將近六年的仗了,從上倒下都打累了,也打得乏了,需要好好地休養生息。所以,除非有像廓爾克這類不知死活的東西上門自討苦吃,否則的話,我們希望與世界上的所有國家和人民保持永久的友好。當然,也包括您和您的國家、人民。”
“會的,一定會的,”阿禮國這次是使勁地點起頭。
“我相信會是這樣的。所以,你這次來找我是找對了人了,”林海豐也點點頭,有些大包大攬地衝着阿禮國一笑。然後,又看着阿禮國神秘地問到,“你猜猜,去年一年我們和法國的貿易總額是多少?”
“這……”阿禮國緊簇眉頭,裝作冥思苦想地沉吟了一會兒,這才擡起頭來望着林海豐,搖搖腦袋再聳聳肩,“鄙人還真是實在猜不出來。”
林海豐伸出四個指頭,在阿禮國的眼前擺了擺,“四千萬,即便是在去年那麼緊張的情況下,那些零七八碎的東西都不算,單單我知道的,我們還是照樣進口了摺合四千萬銀元的法國貨啊。”
這還僅僅是法國一家,要是再加上美國、荷蘭呢?阿禮國雙手捧着端在胸前的茶杯,偷偷地使勁往肚子裡咽了口吐沫。
“唉……布爾布隆這個傢伙也實在是……”林海豐說着皺起眉頭,撇撇嘴,滿臉不滿的樣子,“他居然連個手絹也沒送給我一個。早知如此……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對了,咱們還是再說說那三十艘破船的事兒……”
“嗡……”阿禮國的腦袋一陣眩暈,雙手情不自禁地一抖,一口沒喝的茶水整個都倒在了身上,連杯子都差點兒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