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時代不同了……”一坐進馬車,回頭再看看身後那座宏偉壯觀的天國宮,馬沙利發出一聲呻吟似的哀嘆。
金能亨笑了笑,沒有接話。其實,這兩個人此時大概都有着同一種心態,一個過去在他們眼裡雖然外表龐大,而在實質上卻無異於又是一個小泥鰍的中國,竟然在太平天國政府的鼓搗下興起了大浪。那位鄭主席最後的說法沒錯,美利堅之所以能深深陷入進今天這種經濟上的泥潭,確確實實與英國人的貪婪有着根本上的關係。不過,如果仔細再想想,這裡面又何嘗沒有這個太平天國政府的推波助瀾呢。
可是作爲商人,面對國內的經濟危局,金能亨卻與馬沙利還有着不同的看法。危機對於政府來說,那顯然是他們不希望看到的,危機對於各行各業絕大部分的企業及社會大衆來說,更是難以避免的痛苦。然而,危機對於那些具有前瞻性的人和企業來說,卻無異於又是一個上帝賜予的大肆進行兼併和拓展的大好機會。所以,金能亨對於未能說服鄭主席從而儘可能地把美利堅早日拖出經濟危機泥藻的這件事兒,也就不會感到更多的難受。
“我說你啊,也沒有必要這麼地自責,”一旦不在正式的場合,滿清時期曾經就是老資格駐華外交官的金能亨跟馬沙利之間,那是沒有任何的客套的,“皮爾斯那個眼珠子長在了腳趾頭縫裡的老混蛋,給我們留下來的就是這麼一種被動的局面,守在華盛頓的那些大老爺們也怪不得誰無能。再說了,這種危機又何嘗是就如今的一次,十年八年的總得有上一回,咱們還不是都熬過來了嘛。”
“這次可顯然是不同以往,倒閉的浪潮已經在國內像傳染病似的開始蔓延開來了,這樣下去的後果會是個什麼樣子,很難加以預料。”馬沙利苦笑着看看金能亨,“一旦危機觸動了國家的根本,你也知道,一個貧弱的國家那是會很難受到別人的尊重的,無論我還是你,都不會希望看到總是被人居高臨下俯視的這一幕的吧?”
“呵呵……這裡的人有句名言,叫車到山前必有路,”金能亨瞅瞅哀怨萬分的馬沙利,不以爲然地笑了笑,“其實,災難面前總打算依靠別人,那是最不可靠的。美利堅的困難,最終還需要我們自己來解決。據華盛頓我們公司總部傳來的消息說,我們的方靜波總裁已經在着手部署收購那些瀕臨破產的鋼鐵及棉紡巨頭,並計劃在適當的時候,出手華爾街……”
說到最後,金能亨把身子朝着馬沙利更近地靠了靠,“你看看,要說我們天龍實業也不可能不受到衝擊,但是,好機會是要靠自己找的。東方不亮西方亮,這裡不行,咱就換個地方來。過幾天……過幾天我要去日本轉轉,我們在那裡的市場還是不錯的。呵呵,不過,要是對於政府來說,這次真正要想徹底擺脫國內的困境,如果得不到新政府所給予像我們這樣甘心於爲國家出力的公司的強大配合,那也是枉然啊。呵呵呵,無論如何我們不能總是跟在英國人的屁股後面跑,那樣的話,早晚是要吃大虧的,今天他們那位鄭主席的意思其實就是很明顯的警告。英國人像個萬惡的幽靈一樣,無孔不入地與他們這個政府過意不去,他們會睜着眼睛眼看着咱們把大量的英國爛貨帶進這裡來嗎?國內的那些政客和傻瓜商人們都想得太簡單了。這裡的政府其實是巴不得英國貨都爛掉在英國的本土纔好呢。還是想想現在這裡的法國人吧,想當年在上海的租界內,他們不過就是有着那麼一兩家拿着瑞士鐘錶招搖撞騙的小店鋪,可如今呢?真是他媽的芝麻開了花了,我看那個布爾布隆每天美得都是連鼻涕泡都直冒。”
別提布爾布隆,一提那個幸運得發瘋的布爾布隆,馬沙利的心裡就更是醋酸意濃濃。不過,提到了法國人,馬沙利又想到了北京那位林主任即將赴法一事,他的心忽然一動。是不是也應該趕緊請求一下新政府,想方設法也把這位財神爺搬到美國去轉轉?
“親愛的金……我很明白,只有你們天龍這樣的公司纔是美利堅未來的希望,放心,我會不遺餘力地向政府提出建議的,今天的災難已經深刻地教育了我們,今後,必須要搞嚴格的貿易保護,否則的話……”馬沙利說着,認真而誠懇地看着金能亨,“我有一個請求,你是不是暫緩推遲一下日本的行期?”
“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嗎?”金能亨不解地看了看馬沙利。
“我想……我想委託你儘快去一趟北京……”
馬沙利的話一說到這裡,不用再說下去,金能亨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十月的北京,秋高氣爽,夜幕剛剛降臨的時候,就更是宜人萬分的最佳時節。此時的豐臺北方行營總部的演操場上,柳湘荷指揮着行營總部的文工團,正在給晚飯後的將士們進行一場演出。
靠近戲臺的前幾排裡,陳玉成、石祥楨、秦日綱、黃再興、葉芸來、陳廷香、譚體元這些本來應該在西北、蒙古、東北各自防地上的戰將們,如今卻出現在了這裡。原來,這場演出就是爲了慰問這些剛剛由遠道風塵僕僕趕回來的將領們才舉辦的。
戲臺上,吹拉彈唱樣樣都有,樣樣精彩,其中一個“兄妹開荒”的小說唱表演的很是到位,臺上那兩個陝西裝扮的“兄妹”說唱中,叫久在西北戰場上歸來的將領們更是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同時也引來下面一陣陣的喝彩。
不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前排的這些將領們突然開始交頭接耳起來,先是一個兩個,隨後就越來越多。
“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一直兩眼望着臺上,咧着合不攏的嘴的陳廷香瞪起一雙大眼睛,打架似的把頭衝身邊的曹偉人一拱,同時用指頭又狠狠地挖了挖耳孔,“誰說的,誰說的?簡直是胡說八道,叫老子去種地,搞這些名堂的人是瘋了,還是傻了?”
“我說老兄啊,你能不能小點聲,”曹偉人看看四周,又指指臺上,“還是見火就炸的臭毛病。這不過就是傳言嘛,真的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等戲看完了早說也不遲呀。唉,你這個人,瞎咋呼什麼啊……”
“看戲?你還有心思看戲?”陳廷香霍地站了起來,伸手一點曹偉人的鼻子,“我不管是誰做出的這樣的決定,老子就是不幹。將士們從南到北跟着老子打了好幾年了,沒有功勞還有苦勞。現在可到好,一頓飯、一場戲,就想把老子們給打發去種地了,這叫什麼道理?真以爲以後天下真的是太平無事了,再也用不上咱們這些拿槍使刀的人了?”
“坐下,趕緊坐下,不要影響後面的人看戲,”曹偉人扯住滿臉紅漲的陳廷香的衣襟,使勁地往下拽,“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找別人不待見啊?”
“放開我!”陳廷香啪地在曹偉人的手臂上重重地一擊,“誰愛看誰看,老子不看了。”
“陳廷香,你在幹什麼?”第一排正中坐着的左宗棠此時扭過頭來,瞅着陳廷香狠狠地一瞪眼,“馬上給我坐下!”
“我……”陳廷香還是有些不情願地站立着。
“坐下,有什麼事情戲看完了再說!”坐在左宗棠右側的陳玉成極不滿意地瞟了陳廷香一眼,小聲接着命令到。
“我……我肚子疼,不看了還不行嗎?”陳廷香還是沒坐,而是鼓着兩個腮幫子,微微彎了彎腰,瞅着陳玉成。
“不行!”陳玉成早已把目光轉回到了戲臺上,嘴裡不容置疑地蹦出這兩個字。
陳廷香終於捂着肚子極不情願地慢吞吞坐了下去,嘴裡卻還在不住地嘀咕着,“人家鬧肚子嘛,哪有……哪有……還……”
“有本事你就拉褲子裡吧,”前面的陳玉成哼了一聲。
曹偉人看着陳廷香嘿嘿地笑了,“你這個人啊,沒病找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