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弈忻出現在天安門的城樓上,城下正揮舞着手中的洋槍,調兵遣將,就等着裡面一旦不接受俄國朋友們提出的條件,立即就會猛撲上去,一顯身手的李鴻章眼睛突然一亮。
“恭王,是不是我馬上派人去把公使和總顧問大人們請來,也好儘快安排您的行程啊?”
望着下面李鴻章的那副醜態,弈忻不禁一陣的噁心。他剛想張口痛罵一番這條跟在慈禧及洋毛子屁股後面的哈巴狗,卻被身邊的一個人拉扯了一下,搶先衝着下面大聲發了話。
“李鴻章,李大人,老朽曾經歎服過你的聰穎。雖然你那句大清中興第一人的自詡太過誇張,總還是有點子少年的壯懷激烈。可老朽就不明白了,你李大人吃着我大清的糧食,拿着我大清的俸祿,卻甘願做那個出賣大清,出賣自己的骯髒女人的狗,做無視我大清利益,搜刮我大清錢財,污染我大清國土的洋鬼子的應聲蟲。”
耆英一手扒着城牆,一手指着李鴻章,“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看清楚恭王爺懷中抱着的是誰?這是我大清的真龍天子萬歲爺。你不僅不跪倒參拜,還公然在聖上面前舞刀弄槍,恣意咆哮。我倒想問問你,你李大人還是不是我大清的朝廷命官?難道你寧肯不顧滅門九族的滔天大罪,要興兵作亂不成?”
弈忻一見耆英居然也沒有離開這裡,不禁心頭感慨萬千。他小聲地埋怨着耆英,“介春老大人啊,你怎麼也留下來了呢。不應該,不應該啊。我們畢竟是勢成騎虎,而你出去回覆純屬正常,能少在這裡搭上一個,總是好的。”
“恭王,老臣乃是行將朽木之人,絕不吝嗇是否能夠再多活上個一年半載的。”耆英慘然一笑,“今天看到恭王誓與皇宮共存亡的氣勢,老臣這心裡是實感羞愧。當年奕經在浙江與洋人戰敗,老臣作爲欽差大人署理杭州將軍,同伊里布一起赴浙江向英軍屈膝求和。之後英人闖入金陵下關的江面,又是老臣耆英同伊里布趕奔金陵,跟那個該死的璞鼎查簽訂了第一個有辱我大清的不平等條約——《南京條約》。後來,老臣又迫於璞鼎查的要挾,極力誣陷在臺灣領軍抗英的臺灣道臺姚瑩、總兵達洪阿等‘冒功欺罔’,致使姚、達二人被革職逮問。隨後的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和《虎門條約》,與美國簽訂的《望廈條約》,與法國簽訂的《黃埔條約》,與瑞典簽署的《中瑞廣州條約》等等,無不是昧心出賣祖宗的利益。說起來,老臣早就是死有餘辜了。今天能陪着恭王您充回英雄,也總算可以慰籍一下了。如果蒼天有眼,恭王您能逃脫此難,老臣還煩請恭王務必要給老臣正個名。老臣的所作所爲,的確也有自己的利慾薰心,可很多的事情,如果沒有背後更高人物的授意,老臣豈敢妄爲?”
“不要說了,”聽完耆英的一番肺腑之言,弈忻的臉上也在泛紅。他仰天一聲嘆息,愧疚地說到,“本王也是一樣啊!沒有本王當初與那個慈禧異想天開地引狼入室,何至於有今天啊!”
“李鴻章,你到底跪是不跪?”耆英扭頭一看下面的李鴻章還在木呆呆發愣,不由得怒氣勃發,“你要是不跪聖上,就等於承認了你不是我大清的朝廷命官,而是犯上作亂的惡賊!”
這個時候的李鴻章,可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了。跪下去?可跪完之後還怎麼辦?不跪?自己平日裡滿嘴裡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難道說給別人聽的,這不是等於是自己抽自己的大嘴巴嗎?
“大人,不能跪!”
李鴻章想到最後,沒有理會身後程學啓的小聲提示,兩腿還是一軟,撲通跪倒在地。隨着他的舉動,原本氣宇軒昂的官兵們呼啦啦跪倒一片。
在一陣“吾皇萬歲,萬萬歲”的山呼叩首之後,李鴻章跪在地上,運足中氣向着城上喊到,“聖上啊,我李鴻章並非膽大妄爲,而是受命於觀音轉世的太后老佛爺,來此清君側,救援聖駕。”
喊完,李鴻章霍地站起身,低頭看看那一身的骯髒泥水,冷笑着一指城上的奕忻,“恭王,不要以聖上的龍體做擋箭牌。你們挾持聖上,暗通赤匪,幹盡了出賣我大清利益的爛事。我勸恭王你還是聽從公使大人他們的提議,趕緊放棄抵抗,否則,聖上一旦有個一差二錯,你們就將落下千古的罵名。”
“哈哈……”弈忻瞅着下面氣急敗壞的李鴻章,一陣的大笑之後,低頭輕輕拍拍居然在這麼亂的世道里還能安然入睡的小皇上,然後衝着李鴻章笑到,“李鴻章啊,我可是清楚得很,你們這些人啊,忙活了半天,還不就是希望建立上幾個大功,混個榮華富貴嗎?好啊,現在有皇上在此,御寶在此,城樓上諸位王爺和大人們作證,只要你掉轉槍口,爲我大清除去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洋毛子,殺掉一心惦記着要得到大內所有珍寶的伊戈納季耶夫、普提雅廷、穆拉維約夫這幾個惡棍,你對我大清就立下了不世之功。想要榮華富貴,簡單的很吶,就封你個世襲罔替的鐵帽子合肥王,你手下的官兵一律官升三級,兵加重賞。怎麼樣,這可比你那個在心裡一直拿你們漢人當狗耍的老佛爺要大方多了吧?”
奕忻這一席話,頓時說得城下的官兵們交頭接耳,嗡嗡一片。就連李鴻章在聽到那個“鐵帽子合肥王”的一霎那,情不自禁地也是心中一顫。那可是個親王啊,對漢官來說,任你立下天大的功勞,要想在大清的手裡撈上個親王的帽子戴,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不過,李鴻章到底是李鴻章,升官發財那是他的畢生追求,但是,他還有他的“信仰”。更何況,他還很明白,站在他身後的榮祿,那纔是他的老佛爺的忠實的狗。只要他敢三心二意,不用老佛爺發話,榮祿就會打他的黑槍。
“哈哈哈……”在愣了片刻之後,李鴻章猛地爆發出一陣狂笑,手點城頭大嘴一撇,“我說鬼子六(奕忻人精,鬼點子多,官員們在背後就送他了這麼一個綽號)啊,少在我面前抖機靈吧。鐵帽子王,哈哈,你還以爲我是吳三桂了?”
“好,好,看來你對大清可並不是像你自己到處招搖的那樣,是那麼的真誠啊。”奕忻揪住了李鴻章的小辮子不放,“好好想想,我大清有哪一處對不起你了?如果不是前幾年肅順肅大人極力地在先皇面前主張重用漢官,哪裡有你們的發家之路?不賞你們高官厚祿,你們背地裡恨爹罵娘,賞了你吧,居然倒又反咬一口,說我大清要像對待吳三桂那樣,早晚會清除你們這些異己。李鴻章啊,你真是太高看你自己了,你可比不上吳三桂。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也不管天下之人怎麼看,沒有吳三桂,就沒有入主中國的大清朝。遠的就不多說了,經過二百多年的融合,儘管先祖爺設下了這樣或者那樣的戒律,可中國、滿洲從敵對的兩國,已經走到了難分彼此的一步,至少我們在說一樣的話,寫一樣的字,吃一樣的糧食。可你呢?你追隨慈禧,賣國求榮,甘願去做俄國鬼子的急先鋒。弟兄們,你們都有腦袋,都該好好想想,難道你們真的情願把自己的美好家園,變成嘰哩咕嚕遍地鳥語的洋天下?”
城外的官兵此時鴉雀無聲。李鴻章明白,這種沉寂,遠遠比剛纔的雜亂更有危險性。
“鬼子六,你少他媽的在這裡蠱惑軍心。”素以文雅揚名天下的李鴻章,也忍耐不住地指着城上開始破口大罵,“正是有了你們這些吃裡扒外的傢伙,才縱容得赤匪日益猖獗,以至於如今橫亂天下。你還有臉在這裡他媽的胡說八道,如果沒有俄國朋友的無私幫助,我大清早就亡國了,還談什麼最後清除匪患,中興天下!”
“李鴻章,你的眼睛不會是長在了腳底板上了吧?”耆英說着,憤怒地揚手一指李鴻章,“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們虔誠地請來的這些俄國朋友,到底都幫了我們些什麼?在後方,他們無視我大清的王法,到處*擄掠、私設公堂,儼然就是一個太上皇,鬧得民怨沸騰。而在前線,他們……”
就在這時,突然“砰”的一聲槍響,耆英的話也隨即戛然而止。耆英大瞪着眼睛直視前方,手僵在了半空,腦門的正中,順着一個指頭大小的洞,正流淌出一股股殷紅的血。
“弟兄們,不要相信他們的胡言亂語。當今聖上尚未加冕,還做不了大清朝的主。而真正主宰大清朝的,只有咱們的太后老佛爺。”榮祿手裡揮動着一隻槍口還在冒着煙兒的長槍,聲嘶力竭地叫喊着,“太后老佛爺懿旨,只要拿下皇宮,收拾乾淨這些賣主求榮的叛賊,救出皇上,宮內的珍寶就任由你拿!”
“王八蛋!”奕忻將一隻手摟着的耆英屍身輕輕交給身邊的侍衛,雙手緊緊將小皇上的襁褓摟在胸前,衝着榮祿咬牙切齒地吼到,“榮祿,你這個該死的叛賊,有膽量你就連本王和皇上一起打!”
一見奕忻那副生死不怕的勁頭,僧格林沁、載垣和端華等人趕緊擁上前來。載垣一拉奕忻,叫到,“老六,千萬不要衝動,趕緊帶着皇上撤下去,李鴻章和榮祿這兩條瘋狗,可是什麼事情都乾的出來的。”
“不要拉我,本王今天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就豁出一條命來,親眼看看這些瘋狗是怎麼打死本王的!”奕忻一面掙扎,一面伸着腦袋衝下面吼,“榮祿、李鴻章,你們這些狗雜種,開槍啊,打炮啊……”
天安門外,攻城的兵將在騷動,有前涌的,有後擠的,而更多的人手裡的槍口都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對準上面。那上面可是有大清朝的真龍天子,一旦槍子兒不長眼……
“大帥,趕緊下令攻上去吧,時間一長,軍心有變!”程學啓望着還在猶豫的李鴻章,連連跺着腳。
媽的,橫豎都是一樣,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鴻章的牙齒緊咬,瞳仁也在充血。他高高地舉起右手,大嘴剛剛張開一半,炮擊的命令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忽然,他覺得耳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嗡嗡聲。
蚊子!這是李鴻章的第一個反應。他下意識地把舉着的手在耳邊呼扇了幾下。可是,聲音依舊,而且越來越清晰。他詫異地轉頭順着聲音找去,這一下子,他那一雙本來不大的眼睛頓時就鼓了起來,眼珠子差點兒就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