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顧問先生……您……我……”普提雅廷的氣急敗壞,叫弈忻覺得有些做賊心虛,他吞吞吐吐,竟然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普提雅廷纔好。
前天,自從回到京城就一直沒搭理過他的普提雅廷果然終於露了面,而且還就是像載垣說的那樣,那麼的巧。“議政王閣下,大清國要想復興,海軍的建設是重中之重,爲此,我們反覆研究再三,無論從對大清國的忠誠度上,還是從個人的學識上考慮,能夠勝任大清國首任海軍總監的人選……恐怕是除了李鴻章莫屬……所以……”儘管普提雅廷當時還說了很多弈忻根本記住的東西,顯然,他不會不明白,關於李鴻章的問題纔是普提雅廷此次露面的真實目的。
對載垣起初回來的那些話總是感覺有點兒不能完全相信,可又不能不信的弈忻,爲了自我的生存,沒少費了腦筋。在他的首肯下,在載垣、僧格林沁等人合起夥來的連拉攏帶嚇唬下,惠親王綿愉保持了“中立”的態度。因此,正定大營統領的人馬在端華的安排下,逐漸有不少開始向京城靠攏,僧格林沁的兵馬更是由涿州到了京城西南的良鄉。不過,類似普提雅廷所說的那種所謂破壞沙皇軍隊勤務線路的事情,弈忻不知道,至少他好像沒那種心思,也更沒有下過那種命令。
有一種情況其實是弈忻應該想到而沒有充分考慮的。既然有人可以愛屋及烏,端華由恨慈禧進而到萬般地憎惡眼下的俄國人,那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在調動綿愉統轄的那些兵馬的時候,端華的確是留了私心,就是他嚴令直隸各地防兵不得“干擾聯軍的預定戰略”,其實,他絕對並不想幫助太平天國的軍隊什麼,只是想看着忠義救國軍,尤其是俄國人的軍隊去與太平紅軍兩敗俱傷地拼死格殺。無論前面孰勝孰敗,畢竟對他們來說還都是一件善事。
就像現在,太平紅軍拖住了俄國人後腿,由於不用再考慮俄國人會從外面調集兵馬來參與“京城事變”,端華不僅腰桿子硬,連嘴也硬的了不得。
“顧問先生,請您自重一些,站在您面前的可是我們大清國的議政王。”看着弈忻那一副怎麼都不提氣的窩囊樣子,端華啪地一拍炕桌,就從大炕上蹦了下來,“別忘了,所謂的黃河防線不是被你們吹噓的快要上了天了嗎?不就是爲了你們,我大清把褲子都當在當鋪裡了嗎?這丟那丟,還不都是你們這些只會說不會練的假把式鬧得,跟我們有他媽的什麼關係?要想罵,你他媽的就去找穆拉維約夫,去找李鴻章。大敵當前,李鴻章擅離職守,你們不僅不把他交給我們治罪,還說他該當海軍總監。嘿嘿……我他孃的倒是不明白了,莫非我大清可以丟掉所有的土地,只需要那兔子都不上去拉屎、人毛也不見一個的海上有一個海軍艦隊孤魂野鬼似的遊蕩着就夠了?難道英國的艦船上都他孃的能長稻穀,產牛羊……”
“你……”普提雅廷被端華連珠炮似的一番理論打得張口結舌,眼珠子也更加突兀,他喉結上下竄動了半天,猛地一指端華的鼻子,“鄭……鄭王閣下,你……你要對你的話負責任!”
“我……我他媽的負你娘個頭……”端華現在可是有恃無恐,誰也不怕。要不是因爲身份限制,他真想就像那些市井無賴一樣,用盡一切最骯髒的字眼兒,跳着腳地狠狠地罵上普提雅廷幾天幾夜,出出一直憋悶在心底裡的那些惡氣。在他看來,罵普提雅廷,其實就是在罵那個躲在陰暗處的慈禧。
“端王,少說兩句。”弈忻一把扯住鬥雞似的端華,又趕緊衝普提雅廷陪着笑臉,“顧問閣下,您是誤會了。”
說着,他把端華推回到大炕上,順手抓起炕桌上的一大把奏報,朝着普提雅廷抖了抖,“端王發火其實也是出於爲朝廷四下起火着急,您看看……您看看……不是我們不想調動軍馬幫助您們,只是我們真的也是有苦難言啊。您也知道,朝廷本就兩手空空,好不容易的拼湊起來的那點兒東西,都給了您們。眼下不僅僅是冀州、東光、南皮,到處的兵馬都在鬧餉非止一日兩日了,在這種情況下,咱們還能指望什麼?”
無論你俄國人多狂,多牛,總還是被人家太平天國打得像落水狗一樣,除去跟我們擺橫,還能幹什麼?也許是從剛纔端華的那陣子發飆中得到了啓發,弈忻心裡少了一些對洋人的似乎是與天俱來的恐懼感,“再說,黃河防務歸你們聯軍總部負責,我們手上這點兒兵馬就是用來拱衛京城的。倘若所有的兵馬都開上了前線,京城誰來管?京城的穩定誰來承擔?平心而論,本王不會打仗,可本王知道,前線固然重要,但這後方的穩定更是必不可少。眼下重要的,不是相互的埋怨,而應該是相互間的體諒和信任。衆人拾材火焰高,人心齊才能泰山移……”
普提雅廷即便是中國通,可也對中國喜歡說的這些沒完沒了的“道理、古人云”頭痛萬分。他得承認,這些漂亮的口號乍聽起來的確富有極深的內蘊,但從這類的中國人嘴裡一說出來,卻就總擺脫不了顧左右而言他的嫌疑。
“這麼說……你們是情願的看着前線的事態繼續惡化下去了?”普提雅廷狠狠地剜棱了端華一眼,這才轉向弈忻,口氣之中雖然是極盡威脅,但語調卻不得不放緩和了一些,畢竟現在是有求人家的時候,“議政王閣下,儘管前面的戰局不是很好,但在太平叛軍背信棄義的突襲之下,聯軍將士們英勇奮戰,雖然丟城失地不少,畢竟幾個主要戰略要點還都在聯軍的手裡。只要後援緊緊地跟上,不叫前面的將士覺得我們可能是想拋棄了他們,經過一些時日,太平叛軍的鋒芒就會被遏止。在這種情況下,你們所控制的地域內出現大量不友好的舉動,實在是令我軍將士寒心,而使太平叛軍如虎添翼。軍心是可聚而不可散的,一旦散了,結果勢必就是兵敗如山倒,難道您會相信您們的那些軍隊能替代聯軍挽回頹勢?”
“不能,當然不能。”弈忻似乎很恭順的連連點着頭,“不過……就是因爲這樣,我們纔不得不考慮的要更多一些。我們商議了很久……”他一指已經盤坐在大炕上,卻還是臉色黑黑的端華,還有那位彷佛是事不關己、一直叼着個小兩尺長的大煙袋杆子在那裡優哉遊哉的載垣,“皇上年幼,又曾經遭受過不久前的那場恐嚇,實在是經不起再折騰了。所以,我們考慮,一旦再有前面不能阻擋住太平天國方面腳步的趨勢,爲了避免聖駕受到驚擾,我們的皇上將移駕熱河秋獮,或者……或者去奉天避暑。您想想,眼下的這種情形,沒有大批的軍隊護送,我們萬歲爺的大駕如何能做到萬無一失?”
“好……好……好啊……”普提雅廷突然仰天一聲長笑,“哈哈哈……既然您和您的皇上是這樣想,那我們也只能是先圖自保了。”說完,他狠狠地一甩兩手,恨恨地去了。
普提雅廷前腳剛走,僧格林沁由打暫時躲藏的隔壁轉了回來。
“俄國人……俄國人怕是真要撒手不管前面的事情了。”沒有送普提雅廷出屋,只是站在原地未動的弈忻,望望進來的僧格林沁,又瞅瞅大炕上的載垣,臉上忽然浮現出了一種悵然若失的神色。
“我的恭王啊,生死兩懸的緊要關頭了,你怎麼還是這樣的搖擺。”載垣的大煙袋在炕沿上使勁磕打了兩下,嘴朝着僧格林沁一努,“論起打仗來,咱們都是外行,可放着僧王這麼一個熟通兵書的大家在這裡,你不妨就問問,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俄國人即便想從魯北撒手,可他們還撒得了嗎?”
載垣的恭維,叫僧格林沁趕緊連連擺手,“談不上……談不上……怡王可是叫僧某汗顏了。不過……要論起對目前戰局的看法,僧某倒是還深有一些的體會。”
他先是仰起頭微閉雙目略略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睜開眼睛,看着面前弈忻,“魯北的俄國人回不來了。”說完這話,他走到了炕邊,拿起小炕桌上的茶碗,一個一個地擺放起來,“武定、東昌的兩座府城之所以暫時還在俄國人的手裡,那不過就是兩個漂亮的誘餌而已。很顯然,他們是不希望俄國人從魯北跑掉,而是向當初的威海衛一樣,完全吃掉。所以,他們才把這兩個大包袱給德州的普留申科背上。如今,他們已經從東面包抄向俄國人的後路,再加上西面大名府方向兇猛北上的人馬,俄國人沒有退路了。無論俄國人怎麼想,都得一直耗到底。”
“還有豫北的忠義救國軍。”僧格林沁繼續動着小炕桌上的茶碗,“恭王調去山西的三萬人馬,一聽到前面開戰,就都滯留在太原周圍不再前進。雖然他們也有北指太原的跡象,但晉南一帶中條山北麓卻屢有他們出現的奏報,新近澤州的丟失意味着什麼?依我看,如果沒有怡王的那道回京勤王密信,或者綿洵老兄再猶豫一點兒,怕是咱們就難以有今天這樣的團聚了。”
聽到僧格林沁談及自己,一邊兒的綿洵臉色通紅。他是一路的緊趕緊奔之後,昨天晚上終於到了良鄉,在那裡,他遇到了被端華調來特意等候隱藏他的僧格林沁的軍馬。正如剛纔僧格林沁說的那樣,這次能夠擺脫“苦海”,他的確是要感激怡親王載垣,當然,還有他自己的臨機果斷。不過,即便到了現在,幾家王爺對他的迴歸讚譽有加,但這些事情說起來總還是心裡有點兒那個。
看到綿洵那種有些彆扭的樣子,僧格林沁嘆了口氣,“在魯北他們對俄國人實施了這麼大的包圍行動,豫北呢……”他看了看弈忻等人,忽然按住小炕桌上的一個茶碗,另外一隻手在其旁邊一點,“不出數日,山西東出直隸太行要道的某個關口就會洞開,邯鄲、安陽將會直接遭受到從西面突然冒出來的他們的打擊。東西聯手,不管是忠義救國軍,還是俄國人,都完了。”
弈忻愕然地望着僧格林沁,“那……那麟魁……”
“唉……你恭王就是不聽咱們的勸啊……”載垣看看弈忻,瞅瞅端華,嘆了口氣,“我和端王磨破了嘴脣子,你就是不肯把麟魁也順勢撤下來。咱們就這麼些的本錢啊,能多保住一點兒就是一點兒,現在……”
“端王,你立即擬旨,八百里加急詔調麟魁火速退向正定。”弈忻一跺腳,叫着。
“只怕來不及了。”僧格林沁看了看綿洵,搖搖頭,“綿洵老兄都繞來繞去的秘密回來了,難道他們還能耽擱時間?”
“這……”弈忻沒了主意,連連搓着雙手,“那……那我們該怎麼辦?”